不要让她失望么?
陆游想,他或许注定了就是要让他母亲失望的存在。
当初她不喜欢唐琬,而他却对唐琬心驰神往,后来,他和唐琬分开了,母亲给他选了王妙云做妻子,这个妻子,母亲如今满意与否他不知道,但曾经,她赞不绝口。而他呢,之于这个妻子,他从来没有过多的感情。
再到现在,母亲要他给轻罗去子汤,他同样的也做不到。
即便不情愿,他的一生,多半的时候,也总是在顺从他的母亲。但这一次,他想真正的顺从自己的心意。
人生啊,更多的路,要自己走过,他不能什么都听母亲的,不是么。
其实,他也不是第一次与母亲抗争了,只是多数时候,他太懦弱了些,正是因为他的懦弱,他失去了唐琬,他不想再失去更多。
且说轻罗,她其实在那鳏夫到来的时候,她就醒了。
可是她不敢睁眼,她怕,她怕她会被带走,好在,并没有。
从人们的只言片语中,她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她有了陆游的孩子,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有了更多的筹码,以后,不会轻易的就被赶走?
她不知道,因她猜不透唐氏的心思,她只晓得搞砸了唐氏蓄谋已久的满月宴。
其实唐氏早就已经发现了她不是什么所谓的流萤,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流萤,一直以来都只有轻罗。
陆游把她安置在了书房,因她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多言语,亦甚少四处走动,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人怀疑,或者说,大家都只是暗地里怀疑,没有人拿到明面上说。
直到,不知是谁开了个头,然后就越传越盛,最终唐氏也发现了她。
那时候,唐氏的本意是要赶她走的。陆游虽有些犹豫,却始终不肯站出来为她说话。
轻罗知道,此时,若说有谁能打动陆游,那便只有唐琬。
因而,她故意学着昔日里,唐琬的姿态,做出副不愿陆游为难的模样,委曲求全的自愿离开。
她果然勾起了陆游对唐琬的情愫,他当即不负轻罗所望的就跟唐氏求情,不顾唐氏的怒火,力求要把轻罗给留了下来。
而唐氏,因思及近来王妙云越发娇纵,最后终是妥协了。
轻罗知道陆游对唐琬念念不忘,后来的日子,言行举止之间她都极力的模仿曾经的唐琬,每每陆游思念唐琬时,她则默默的陪在他身侧,不言不语,只静静的做他的解语花。
果然,陆游越发的对她上心了,一次醉酒,意乱情迷中,他把轻罗当做了唐琬,占有了她reads;。后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他们之间,越发的亲密,渐渐地,陆游甚至把心底对唐琬的愧疚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人的劣根性,总是喜欢对得不到的和已失去的念念不忘。
他自己都不一定知道,即便在唐琬自请离去,决心抛下他,抛开两人往日的情分的时候,他曾言语中伤她。可是,他心底依旧有唐琬的一席之地。
甚至,在回忆里,他逐渐把唐琬美化的越发趋于完美,他再也割舍不下。
“叩叩叩……”敲门声传来,轻罗收起思绪,撑着身子去开门。
来的是陆游,他问:“你身子还好吧。”
轻罗腼腆的笑笑,“谢过郎君关心,轻罗无事。”
陆游点点头,望着轻罗,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轻罗,他有时候会想,若是当初他也能强硬些,是不是他和唐琬,就不会走到这般地步。
只是,这永远只能出现在他的想象里了。
陪着轻罗坐了一会子,陆游交代她道:“好好休息,如今,你可不是一个人了。”
轻罗乖顺的点点头,在陆游将走的时候,又犹犹豫豫的拉住他,“郎君,夫人那里……”
陆游摇摇头,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
再说唐琬他们,自陆家出来后,唐琬就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她总觉得,实在有些太巧了。
再则,发生了这么多事儿,赵士程却跟个没事人似的,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反正也出了陆家了,这心里头有疑问,她少不得就要问一问赵士程。
“子常,这些……不会是你安排的吧。”一手挽着赵士程的臂弯,唐琬小声嘀咕着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赵士程温言挑了挑眉,诚然,这里头不乏他的推波助澜,可是么,若说是他安排的,他却觉得有些过了。再则,他并不想让唐琬知道这些。
“想什么呢你,这都是他陆家的家事,我哪儿能插手。”伸手在唐琬的鼻尖上轻轻点了点,赵士程笑着四两拨千斤的道。
不满的拂开赵士程在自己鼻子上作乱的手,唐琬翻了个白眼,不信道:“可发生这么多事儿,不论是轻罗有了身子,或者那鳏夫找了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你竟一点也不惊讶。”
原本挽着唐琬的手臂转而爬到唐琬的腰间,赵士程紧了紧唐琬的腰身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在她耳畔吹着热气,老不正经的道:“那些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哪天你有身子了,我倒是能惊上一惊。”
“跟你说正经的呢。”愤愤的抓住在自己腰间游移的大手,不许他再乱动,唐琬低着头,瓮声瓮气的道。
赵士程笑笑,做出副泼皮无赖的模样挤眉弄眼的回她道:“我也在跟你说正经的啊。”
这可把唐琬气的不行,往前两步来到唐瑛和范文绣身旁,与他们并排而行,她抓着唐瑛的衣角就告状道:“大哥,你瞧瞧他,没个正形。”
唐瑛愣了愣,看一眼一脸无辜的赵士程,再瞅一眼撅着嘴要自己主持公道的唐琬,他思忖了片刻,随即道:“他可不归我管。”
这话一出,就惹得唐琬拉长了脸,更是闷闷的瞪一眼赵士程reads;。
赵士程于是讨好的跟了上来,再次挽过唐琬,他说:“大哥呢,归嫂子管。我啊……归我们家娘子管。”
这下唐琬没话说了,只红着脸,在赵士程腰间不轻不重的揪了一把。
想着大家也有些时日没聚一聚了,满月宴后,赵士程就提议一起去茶楼喝茶。
这不,正说着就已经到地方了。
问管事的要了个雅间儿,几人坐在一块儿,少不得又要说起陆家的事儿。
不说唐琬,其实唐瑛也是那个想法,这一切,着实有些蹊跷。
赵士程像是早就知道会有事发生,故而特意让他们前来看热闹。只是,诚然他也说的没错,这些都是陆家的家事,旁的人怎好插手?
“子常,你就别卖关子了,你要说陆家有好戏看,让我们万万莫要错过了,今儿个,确然看到了出好戏,可是,你给我们说说,这里头,你究竟充当了怎么个角色。”端起眼前的茶水,唐瑛轻轻抿了口,随即做出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唐琬也好,范文绣也罢,俱是一脸好奇。
赵士程无奈,只得实话实说。
“其实,那轻罗曾来过我府上,不过被挡在外面,没让进,后来她才找上的陆游。”
“有些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唐琬一脸的惊愕,原来她还曾来过家里,她是来找她的吗?
她们主仆早已恩断义绝,不知那时她来,是打的什么主意。
赵士程敛了敛眉,避重就轻道:“我从秋夕处得知,她与你如今并无什么情分可言,所以没让人告诉你。惠仙,你不会生气吧。”
不自在的摸了摸头发,唐琬轻轻“嗯”了一声,这种事儿,其实本也没什么可生气的。
想到当初她和轻罗反目的缘由,其实,她确然不见她的好。
赵士程又道:“但她总归曾是你的人,因而我还是让均礼安排了人留意她的动向。不过她去了陆家后,便没再盯着了。”
唐琬了然,只问,“那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赵士程笑笑,“你不是顾虑着他们邀咱们来这满月宴,就是为了逮着机会诋毁咱们,踩低咱们?因而我便抖出个关于他陆家的,更大的丑闻出来,且看究竟谁会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确然是他安排人把轻罗给引出来的,可怀孕这事儿他可帮不上忙,还有那鳏夫,那也是人自己找上门来的,跟他无关。
说来,唐琬曾经的贴身丫鬟,如今出现在了陆家,做了陆家的下人,本就有些耐人寻味。如今,那丫鬟竟是个嫁过人的,还怀了陆游的孩子,这可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想来也是人在做,天在看,老天都看不惯唐氏的所作所为了。
至此,唐琬于是不再追问赵士程,反而把心思放在了茶点上面。
闲话家常了一会子,眼瞧着天色渐晚,四人便分道扬镳,各自归家去了。
回去的路上,唐琬和赵士程把丫鬟仆从遣散了,两人相携而立,并肩走在林荫小路上。
夕阳的余晖透过树梢的缝隙洒落在两人的肩上,十指紧扣,不言不语,便觉有种岁月静好的安逸之感reads;。
回府后,赵士程先是去了书房,唐琬则被赵夫人叫去了她的院子。
赵夫人极少找唐琬,她突然来寻,这让唐琬有些摸不清她是有什么事儿。
忧心忡忡的赶了去,哪曾想,赵夫人是听了外头的风言风语,开始忧心赵士程的子嗣。
“惠仙来了啊,你瞧瞧这些画像,可有中意的。”赵夫人笑的一脸慈祥,亲切的把唐琬招呼了过去,随即引着她看起了仕女图。
心里头有些惴惴的,唐琬喏了一声,随即静静地任凭赵夫人吩咐。
“惠仙,你嫁入赵家多久了?”赵夫人一边翻着仕女图,一边问唐琬。
抿了抿唇,唐琬温婉的道:“半年有余。”
赵夫人点点头,随即又说:“惠仙,你一向贤惠端庄,不论哪个方面都可圈可点,我们赵家能娶到你,是福气。”
“婆婆谬赞了。”扯了扯嘴角,唐琬略有些牵强的笑了笑。
赵夫人喟叹一声,“子常是个敦厚的,但是啊,有的事儿还是女儿家更能明白为人母亲的心思。”
唐琬不说话,只等赵夫人的下文。
赵夫人于是又道:“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背后不说人?你和子常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这些我都知道。”
唐琬静默的点点头,她有些不安,她隐约能察觉道赵夫人接下来要说什么,可是她无法阻止。
“赵家说来也是名门大户,系出宗室,可我并非有门户之见的人。”顿了顿,赵夫人继续道:“可是啊,惠仙,你要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定然也不想子常为人笑柄罢。”
眸子里隐隐泛着泪花,她自然是不愿的,她就知道赵夫人是要说这事儿,可她毫无办法。况且,前世,她就没能为赵士程留下一男半女,前世她就曾让他沦为别人口中的笑柄,如今,她还要重蹈覆辙吗?她不愿。
可是,她也不想看到赵士程和别的女人燕好,怎么办。
她不知道她要怎么办。
唐琬尚且不知如何决断,那厢赵夫人就又劝解她道:“惠仙,母亲也是过来人,即便你们现在感情好,可将来别人家都儿孙满堂,子常却孤苦伶仃,你忍心吗?”
她自然是不忍心的,手心紧紧的拽成拳,连指甲陷进肉里她都毫无所觉。
赵夫人又叹口气,语重心长道:“惠仙,为人媳妇,上对列祖列宗,下对子孙妯娌,子常如今也不小了,将来你就会明白母亲的难处了。”
唐琬点点头,深吸口气,她粲然一笑,“婆婆你放心,婆婆的教导和恩情,惠仙铭记在心,惠仙……定然不会叫婆婆失望的。”
赵夫人满意的颔了颔首,“难得你深明大义,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帮我劝劝子常,别人的话他或许不听,但你的话他肯定是听的。不如……”
这次,不等赵夫人把话说完,唐琬就先打断了她,“惠仙还有事儿,就先行离去了。”
话音一落,她就落荒而逃,原本在眼眶里打着转的眼泪也随之落了下来。
能和子常相知相守,我已经心满意足。我也希望他儿孙满堂,福泽绵延。可是……抱歉,现下……现下我还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