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来?”房门外,江勉怒目圆瞪。
“我只是觉得有些人比较蠢,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还要连累自己的阿姐。”
顾臻很不客气地在江勉伤口上撒盐。少年气红了脸,顾臻却淡漠地瞥了他一眼,“等什么时候你真的有能力独挡一面,再来跟我说让我滚蛋的话。”
江勉胀满的怒气就跟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他知道,这次,是他蠢了。他把这个世道想得太简单,把人心也想得太单纯,甚至到现在他也没捋清这短暂的时间里,阿姐跟林文渊交过几次手,又相互算计过几次,最后孰胜孰败。
“我会好好努力的!”江勉眼神坚定地看着顾臻。
顾臻扯了扯嘴角,此刻他实在没心情去教导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能带兵跟敌人周旋,血拼沙场,脑子里考虑的是如何能最大程度地减少己方伤亡,给敌军造成最大伤害。
而江勉,这种养在深宅后院的小子,只怕考虑的是吃什么,玩什么,如何让父亲刮目相看,不对自己失望。
这些差距,是从他们出生开始就存在的,并且永远不可能消失。他的确不该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一个没经经历过风雨的少年。
反倒令顾臻意外的是,阿璃比江勉大了不过四岁模样,如今也还未到十九,同出自一个江家,阿璃怎么会变得如此聪明机敏的,几乎算到林文渊的所有伎俩,甚至最后还猜到林文渊的杀手锏,竟然带着所有村民逃跑。
林文渊可是三十好几在官场打拼十余年的老狐狸了,阿璃不过是嫁过一次人,当了一回弃妇的寻常妇人,当日她震慑杀手,那估计要的是胆识,而这回,胆识之外,更多的是智慧。
顾臻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眼光很好,阿璃不但长了一副好皮囊,心性智慧更非常人能比。
“我说,我会努力的,总有一天能赶上你!”少年怒气冲冲说道,在他表态之后,顾臻这个混蛋竟然一句话也不说,这分明是无视他的决心,或者应该说他是在鄙视他才对!
顾臻终于将视线从那扇紧闭的门扉挪开,对上少年坚定的眼神,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哦,我听到了。别喊这么大声,吵着你阿姐。”
江勉一口气堵在喉咙上,吐不出更咽不下去,只好转眼去看那扇门。
山村里房屋本来就破败,加上被打砸过,墙面窗户都透着风。顾臻原想直接带阿璃回茶庄的,可阿璃突然昏迷,脸色还那般难看,他不敢拖。幸而村里有个老妪粗通医理,村里妇人平时有个头疼脑热,怀孕生子什么的都是她在操持。
这人都进去一刻钟了,还没个动静,两人不禁都有些担心。
终于那头门吱嘎开了,江勉故意挡在顾臻前面,奈何顾臻高了一头,一点不影响他的视觉。
“璃娘/阿姐怎样了?”
两句话同时出口,两个男人互瞥一眼,将视线再次锁定老妪。
老妪看了一眼外面没有散去的村民,招呼他们到旁边的屋里说话。可进了屋她又开始打量,这回主要打量顾臻。
顾臻端着一张俊脸任她看,江勉看得急了,“大娘,别卖关子了,我阿姐到底怎么了?明明之前在村口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你这孩子,毛都没长齐,急什么?”
江勉吃瘪,这特么跟毛长齐没长齐有什么关系。
江勉是阿璃的弟弟,老妪知道,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帅气逼人的顾臻是个什么来历她却没数。
“大娘有什么话尽管问。”
顾臻隐隐嗅出一股异样,老妪正襟危坐,“郎君跟娘子是什么关系?”
顾臻还未启口,江勉抢先道:“萍水相逢而已!大娘有什么事,对我说便是。”
这下老妪为了难,方才阿璃晕倒,所有人都看着顾臻二话不说便将人抱起,哪里像是萍水相逢寻常关系,说不定两人早已私定终身,却被家里棒打鸳鸯。如今珠胎暗结,只怕这郎君都不知道,这本是很损妇德的事,若换个人,老妪估计得赶出门去,可今日阿璃刚为他们解了难,这事她便做不得。
不过转眼间,老妪便换了语气,“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娘子身子虚,怕是今日受了惊吓,需好好静养。现在天色也晚了,如果两位郎君也要住下,我好找人给你们安排住处。”
“真的只是如此?”江勉一颗心不知道该不该放下,总觉这老妪原本不是要说这话。
顾臻早看出老妪口是心非,只是一时没闹明白她到底想隐瞒了什么,拱手一揖,“那就有劳大娘了。”
老妪摆摆手出去了。
阿璃直到晚上才醒过来,屋子里暖烘烘的,身子却还是凉得厉害,她下意识地去摸肚子。这个月份,肚子早已经凸出,只不过冬□□物宽大厚实,别人看不出来罢了。
“娘子放心,孩子很稳当。你大概是被柳二狗那个混账东西撞倒动了胎气,好生静养,无甚大碍。”老妪一脸慈祥地看着她。
阿璃安了心。
老妪又道:“有句话原本不该我来讲,咱们都是女人,娘子若真心想将孩子生下来,理应让他父亲知道。这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今日见娘子作为也不是寻常妇人可比,俗话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再则,不为自己,也该为孩子考虑着些。娘子三思啊。”
阿璃摸摸肚子,头一回思考孩子的想法,是啊,她自认为可以将孩子照顾好,但哪个孩子不想有个爹?
可顾臻可不是什么有情郎。至今她也没搞明白这个男人为何会来蜀中。
听得阿璃醒了,顾臻第一个来探望她,阿璃愣愣地看着这个男人,这个男人雷厉风行惯了,做事也不拖泥带水,若是让他在孩子和大局之中选择,她觉得他最多表达一翻对她母子的不舍和亏待,转头就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为了大局牺牲他们。
这样的男人,就算为了孩子她也赌不起。
“怎么了?”他不介意一个女人对着他发呆,但是对着他魂游天外,这就让他无法消受了。
阿璃垂眸,“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这是个什么意思?前一刻他还觉得自己又一次英雄救美美人可以考虑投怀送抱,或者来个以身相许他也是很欢迎的,可特么阿璃分明就不想见他。
顾臻觉得自己受到了冷遇,看阿璃无精打采地躺下又舍不得将人拎起来质问,只好忍了忍出门。
村子里穷,幸好安胎的草药还能找到一些,那头王石带了一车米粮过来分给村民,说起来他们庄子也真没富裕到在这米粮最贵的时节大量采购来接济山民。
阿璃喝了碗小米粥垫肚子,过了一会儿才喝了安胎药。这边药味儿未散,那边药罐就被人给偷了。
燕三十六小心翼翼地看着外面,这村子太小,连个完整的墙都没有,偷个东西无处躲藏真的好心虚。
顾臻就着药罐将药渣扒了扒,紫苏、菟丝子、白术、杜仲等等,这配伍怎么看怎么像是温中补脾保胎的。
他爷爷的!他才走几天,这个混蛋竟然就给他揣了一个小的?到底是哪个野男人的?难怪今天看他的样子这么奇怪。
“把药罐子还回去!小心别让人看见!”
燕三十六很想问问这位主子看出什么了,却发现主子的脸色那叫一个黑,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给吞了回去。
还完药罐回来,见得顾臻还坐在原地,动也没动一下,燕三十六这下更加惶然。
“去问问,阿璃回江陵城这些日子都见过些什么人。”
他一直派暗卫跟着,就不信了,若真有奸夫,一定能揪出来。
阿璃半夜醒来,乍然看见一个庞然大物,杵在她床边,一双眼睛冒着绿光,冷幽幽地盯视着她。
阿璃吓得心脏一缩,差点就要大叫出声。
“是我!”顾臻的声音那叫一个冷,将昏暗的油灯挪到床边,阿璃终于看清楚了,摸了摸胸口,才长出一口气,“你怎么在这里?”
顾臻冷眼瞥她,“白日里我为你解了围,你连问都未问我一句,莫不是不想见到我?”
咦……这口气怎么这么酸?
“我这不是病着,脸色这般难看,哪里能见人?”
嗬!竟然还在跟他装可怜!
顾臻看看她的肚子,今日发生的事情他都找村民细细打听过了,定是柳二狗那一撞,让阿璃动了胎气,她倒也是个骨头硬了,竟然硬生生忍了那么久才昏过去,顾臻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因为心疼便更加生气,想到这混账女人因为别人的孩子强忍这么多痛苦,他就义愤填膺。
可偏偏他又有一丝庆幸,这生孩子还是小产,女人都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幸好今日自己来得及时,若阿璃再这样硬撑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测?
他感觉自己心头有滔天怒火,怎么都发泄不完,可偏偏面对她就是没法发作,这让他十分懊恼和憋屈。
被顾臻这样冷冷盯视,阿璃头皮有点嘛,屋头炉火烧得旺,干得她嗓子疼,摸摸脖子,她小心询问道:“那个,我能喝口水么?”
顾臻一脸冷凝地转头,看到旁边有个茶壶,给阿璃倒了一杯,阿璃伸手去接,他的手却缩了回去。
阿璃的手尴尬地僵了僵,以为这个男人要闹什么幺蛾子,却见他抿了一口,便将茶壶放在了炉子上,直到温好了,才重新倒给她喝。
这个动作是非常连贯不带一丝表情的,阿璃心头升起那么一点温暖来,忍不住将男人瘫着的俊脸多看了一眼,这一看,半晌便没挪开眼。
“还要喝吗?”
顾臻微微蹙眉,这个女人端着空杯子喝个什么劲儿?跟他在一起就这般心不在焉?
阿璃回神,才意识到自己看人看呆了,脸颊红了红,将杯子递还给顾臻,“不喝了,怕起夜。”这肚子越大,越容易起夜,很影响她水面。但起夜这话却不敢当着一个男子说出来,阿璃的脸又红了一层。
见她撇开头,又准备睡觉不理人,顾臻火了,“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
阿璃躺下的姿势僵在半道上,黑葡萄似得眼珠子爬了两圈,勾得顾臻气息一滞,口干舌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灌下,重重地将杯子放在案几上。
阿璃这才醒悟过来,“今日之事,真的十分感谢!若不是你,我与整个柳树村怕都是要遭殃。”
顾臻脸色缓了缓,“如何?”
“呃,那个,你是不是可以……”
“你先说为这些山民请命伸冤”
阿璃点头,“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了,但我认识的能在上头说得上话的只有你了。这天下总该有个说理的地方,否则,百姓要如何过活?”
顾臻皱了皱眉,自己都顾不上,还瞎操心什么?
“如今我无职务在身,有些事情不便直接插手。”
“无职务?”阿璃有点懵,这一世到底偏离了多少,没记错的话,上一世,顾臻这个点上应该都跟国公府那位定亲了,而且没多久还从侯爵晋封为王爵,依然身兼三镇节度使。
换这一世,不但没定亲,难道连三镇节度使的身份都丢了?
对此,顾臻也很是郁闷,龙椅上那位大概是想着他要带母亲离开长安,本来该年前就下的任命令,硬生生拖到现在还没音讯。母亲说,那男人年纪渐渐大了,脾气反而越来越小孩子气,让他宽容些。
对于这样的母亲,顾臻能说什么,干脆自己先来了蜀中。
“你不必担心,林文渊应该不敢再来柳树村。回头我写封信去御史台,由御史台出手名正言顺。反倒是你,真没有什么可想对我说?”
那孩子,到底是谁的?是哪个野男人,还是……我?
但凡有这种可能,顾臻就忍不住要往这方面想。抓心挠肝没完没了。可真是他的,难道阿璃不该直接扑上来告诉他?她不说,只能说明这孩子恐怕真个跟他没一点关系。
阿璃看出男人的焦灼,一时有点不知所措,“那个,你想知道什么?”
顾臻盯着阿璃的肚子,磨了磨牙,“没什么?你早些睡吧。”
说罢就这样走了。
阿璃一脸莫名,这个男人,莫非一个月也有那么几天莫名其妙闹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