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柳二狗跑了,义愤填膺的村民哪有不追的。阿璃疼得眼冒金花,嘴里却念叨着:“别追别追!”
柳三娘赶紧过来扶她,阿璃也顾不得疼,捏住柳三娘的手,急切道:“快叫住他们!小心陷阱!”
“娘子别急,我这就拦住他们!”柳三娘嗓门大,冲到外面,一嗓子就将所有人给吼了回来。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地退回来,看着依然忍疼坐在地上的阿璃。
不过一会儿时间,阿璃额头爬满一层冷汗。汉子们想扶不敢扶,只得冲自己的婆娘挤眼睛。虽然柳二狗有问题,可并不表示阿璃是清白的,所以他们多少有些膈应,还是柳三娘回头将阿璃搀扶起来。
一个老妪看着这孩子着实可怜,给阿璃拿来一张毡子,叹了口气,担忧道:“娘子可是伤到哪里了?脸色怎生这般难看?”
阿璃扶着柳三娘的手站起身,冲她道过谢。即便疼着也没失了礼数,老妪又叹了口气,转回村民这边。
村民们都拿质问的眼神看着阿璃,阿璃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撑在柳三娘扶她的手上,忍着等疼痛过去,这种关键时刻,脑子和嘴却是不敢闲着的。
“我知道我没立场说什么,只不过柳二狗故意挑唆,其目的不过是想我与诸位起冲突。想必你们早就听得风声我是带了人进山的,这也该是柳二狗向诸位说起的吧?”
“虽然是他说的,他可没冤枉你!我是亲眼看着你带人进山的!”一个年级稍长的叔伯如是说。
阿璃道:“那诸位可知,我带人进山却并不带人到柳树村来是何故?”
众人面面相觑。
故布疑阵,引蛇出洞什么的,这些山野村夫估计也不懂,阿璃只道:“我想,此刻林文渊应该就在村外哪里藏着,就等着我们真打起来,伤着了人,届时他就可以带人进村,名正言顺地将你我抓进大牢。”
村民果然露出惊惶之色,阿璃又道:“我知道诸位定是不信我,但今日,且听我一句,先把我弟弟解下来,我保证没你们同意,我们绝不离开这个村子,这样,你们总该放心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对阿璃的话将信将疑,竟一时拿不定主意。
“此事拖不得,我进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林文渊怕是也要过来了。”江勉被绑着,这话怎么也圆不过去。
三叔公最后拍板,“先照她说的做!”
阿璃长出一口气,身体的疼痛并没有消失,她抚着肚子,心中焦灼,这孩子,可不要就这样没了。
村民迅速行动,果然,刚将江勉从树上解下来,归置好当凶器的锄头和扫帚,林文渊就带着人来了,前后时间只差了数息时间,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林文渊一路行来,除了偶尔从房屋废墟中露出的仇视他的视线,哪里有一点暴动痕迹?
经过灵堂时,林文渊驻足,扫了一眼这里的人。村里人大多数人都在此地,各个披麻戴孝,而他的棋子阿璃和江勉,正以吊唁客人的身份在此。
这样子,哪里是能打得起来的?
若就此放弃,未免也叫人小看了他这个县令,官场混的,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见风使舵、见缝插针,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乘之机。
见得阿璃脸色苍白异常,嘴唇的血色都失去了,额头还有冷汗,林文渊故意装出一副关心模样,上前问道:“璃娘怎么也在此地,你这是怎么了?脸色难看成这样?莫非有人故意为难于你,跟姐夫说,姐夫一定帮你……”
这分明是想挑拨离间,村民中有人抬头眼神复杂地看向这边,只怕是担心自己遭了阿璃的算计,最后被林文渊再坑害一次。
阿璃盯着他,脑子有点晕眩,努力拽着最后一丝清明,江勉握着她的手,心急如焚,他不知道发了什么,不知道自己怎么被放了,不知道阿姐怎么突然脸色这么难看。阿璃只通过手指安抚着他,半晌才咬出几个字,“有劳林明府关心,民妇只是在此吊唁一位朋友,有些伤心罢了。”
“朋友?”林文渊四处打量,似想要抓住他们什么把柄。从眼下的形式看,这些人显然已经跟阿璃达成了某种共识,但是阿璃这样子,不像是没事的模样,她就算是个弃妇,那也是陆焕之这个调任京官曾经的妻室,若她在这里倒下去,他就有把柄将这个村里的人抓走。即便不能像预想的那样乘机一网打尽,至少拿几个把柄塞牢里,柳树村的人便不敢再胡乱说话,败坏他的名声。
阿璃也深知这一点,再难受也不让自己昏过去,可偏偏那个混蛋就像打定主意要跟她熬,她能清楚感觉到自己意识在丧失,连疼痛都变得淡薄起来。
“我怎么没听你姐姐说你在山溪山有什么朋友?莫非有人强迫于你?比如绑架阿勉,让你赔上银钱?”林文渊将手看似随意地搭在阿璃肩上,重重一捏,像是在暗示什么。
众村民脸色陡变,扣留江勉那是事实,如果江家这对姐弟真与林文渊是一丘之貉,此刻只要咬住他们不放,他们就会遭殃。
林文渊不停地暗示,江勉再蠢也明白他来的目的。江勉气急,直接将他的手打开。怒视道:“我没有被绑架,不过是代姐姐来看看她冤死的朋友罢了。”
呵!还真是一点都学不乖呢!
林文渊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当众抖了抖,对众村民道:“这可是你们写的万言书,上面还有所有人的指印,威胁我堂堂一县父母官,拿出钱财土地来换江勉!白纸黑字写着,难道还有假?”
村民们没料到被柳二狗挑唆写下的东西竟然会成为林文渊拿捏他们的把柄,顿时都没了主意。林文渊低头看向江勉,“莫非你被绑架是假,是故意伙同这些山野刁民来威胁我这个朝廷命官?你可知这罪有多大?”
江勉毕竟年轻,竟也被吓住了。
阿璃没料到村民竟然这般糊涂,让人拿下这样的证据,抬头看向林文渊,故意装出焦躁模样,问:“真有此事?”
林文渊心中春风荡漾,仿佛这些村民已经在他掌握之中,而阿璃也逃不出他手心,“这上面写得清楚,难道我还诳你不成?”
“我不信!”阿璃十分决然,“这一定是你做假的!”
林文渊就喜欢看人被他逼上绝路的模样,“不信你自己看,看清楚些,这些歪歪斜斜的字迹,可是能做得了假的?”
阿璃接过,手有点抖。
林文渊负手而立,垂眸看她,心情十分愉悦,谁知突然阿璃手一抛,那张罪证落在了两尺开外的火盆里,一点即着。
林文渊心头大骇,赶忙去抢,阿璃却顾不得火盆烫手,探过身子,一把掌将火盆推到那边村民的脚边。村民很知机,他们也不动手抢,只是即刻在火盆外站了一圈人,挡住林文渊和他的手下。
林文渊不得不眼巴巴地看着最大的把柄化为灰烬,气急败坏地看着阿璃,“你烧掉他们的罪证,以为可以逃脱干系吗?”
阿璃抬头,“林明府说的什么罪证?我从未见过你说的东西!我只是从你手里拿到一张废纸,不小心落在了火盆里而已。”
村民们高昂头颅,显然都不打算承认有这么一个东西。
“江璃,你好样的!”
“但凡你给我留一条路,我都会以礼相待!林明府,不要逼得别人进京告御状!”
阿璃是很惜命的,若非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做出如此极端得罪权贵的事的,可今日的局,她已经被林文渊算计得没有退路,既然没退路,那就只能正面还击。
告御状?
这个词若是放在以前,这蜀地山高水长,一些无依无靠的山野村夫去告御状他是真不放在心上的,只要跟长安的人打点一下,保证他们只能客死他乡。
可现在不一样,陆焕之被调进了长安,这回他立了大功,指不定被如何重用,若是他要为阿璃张眼,这一局他未必赌得赢。
林文渊俯身,“你以为这样,我就无计可施了么?”
阿璃一凛,莫非这个畜生还有后招?
当然有后招。李文渊从来不会将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他早就考虑到阿璃这边万一跟人打不起来该怎么办。
此刻,他收买了二十几个地痞,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以阿璃的名义打砸村庄,美其名曰,阿璃为救弟弟江勉,带人强行抢人,一个失手随便死伤个把人,无论死的是哪一方,赢面都在他这里。
阿璃也猛然意识到自己留下了怎样一个漏洞,为了引林文渊出洞,洗清自己的嫌疑,她带人进山并没有掩人耳目,如果此刻真有人在柳树村干坏事,这罪名也能名正言顺地落在她头上。村民被一顿打砸威胁,只怕最后也会明白民斗不过官,只能妥协。
阿璃冷汗下了一层,果然自己还是太天真。
林文渊看她如此,心情颇好,正待下令,忽然有人来报:“明府,不好了!”
林文渊立刻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那人进来附耳几句,林文渊脸色大变,狠狠瞪了阿璃一眼,带着人走了。
阿璃顾不得疼,起身道:“叫上所有人,赶快离开这里!”
村民依然一头水雾,但这回却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执行了阿璃的命令。
外面山头,燕三十六将五花大绑堵了嘴的柳二狗丢到地上,柳二狗瑟瑟发抖,事情败露,他没命地逃跑,原本还庆幸没人追来,结果转头,就被人当头罩了,跟牲口一样拖到这里。
他心里就一个念头:林文渊要杀他灭口。
“你若真落在林文渊手头,此刻只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柳二狗猛地抬头,入眼是一双青色的靴子,往上是他没见过的材质做的玄衣,再往上,是一双锋利得仿佛看一眼就要削掉他一层皮的厉眼。
柳二狗吓得低了头,头顶又传来声音,“你若聪明,就乖乖待着,或许还能活命。带下去!”
燕三十六立刻将人交给手下,转头看那头藏着的人,问:“主人,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顾臻瞥了那边一眼,偷偷摸摸藏着的人还真是不少,一个个都还穿着地痞的衣裳,似乎正等着谁的命令。
他不得不说,林文渊这个人倒是有些聪明劲儿的,一件事,留几个后手。
“动手吧。”
话音方落,两条黑影如鬼魅一般游走进了那边树林,接着传来的便是各种惨叫声。
林文渊赶到时,这里二十来号人已经在地上哇哇大叫,手臂尽数脱臼,爬都爬不起来,偏偏行凶之人是谁竟然没一个人看清楚。
林文渊气得面色铁青,却不敢多逗留。只是两个人,便解决了这二十来号人,显然对方不是等闲之辈。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他能清楚意识到,这是一个厉害人物在跟他示威。
他迅速冷静下来,下令:“撤!”
衙役们不明所以,“不追查那两个人吗?”
“你若想死,我不拦你!”林文渊带着人便走。衙役讨了个没趣,叫那些手脱臼的赶紧滚蛋。
暗处观察动静的燕三十六也叹道:“这个林文渊倒是机警。”
顾臻却没心情在这里浪费,此刻他很想看看那个被一个小小县令欺负了的阿璃会是怎样一翻楚楚可怜模样,急匆匆往柳树村冲过去,在村口处看到由江勉和星儿扶着的阿璃,面色苍白如纸。
顾臻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扶住阿璃,“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看到这张脸,阿璃紧绷的神经突然就松懈了下来,所有的惊吓恐惧漫上心来,身体下意识地颤抖起来,嘴里却说不出一个字。
顾臻看得心中疼痛,轻轻抚着阿璃的背脊,“别怕,林文渊已经走了,他不敢再回来了!”
昏过去前,阿璃紧紧抓住了顾臻的手,这仿佛是她最后能够安心依靠的地方。
江勉看着,心里头非常不是滋味。终究,是自己连累了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