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阿璃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并没有忙着离开,而是将村民召集起来,说茶庄要招工开荒的事,经过昨天那一役,村民人都十分乐意。
阿璃在这边登记造册,谈工钱,那头燕三十六也将从暗中守护阿璃的暗卫那里收集来的关于“野男人”的消息告诉了顾臻。
所有消息显示,阿璃回到江陵城这几个月,只接触过三个非血缘关系的男人,第一个,便是王石。
王石是护送阿璃回江陵城的人,结果送过来,他人就耐着不走了,说没关系,鬼都不信。
“这个人到底什么来路?”顾臻头一回想起查查这个莽夫。
燕三十六回禀:“似乎是三年前他身受重伤,是璃娘收留了她,从此便留在临沙县县衙,后来来了这边……”
果然有□□!
王石此刻正在帮村民夯实院子的土墙,莫名感觉到后脖子一凉,四周环望,却没发现一点异常。
第二个,便是跟顾臻有过一面之缘的傅东篱。这位的事情整个江陵城都知道,从小就将阿璃当成他未来的娘子,却不想阿璃没看上他,反而嫁给了穷酸秀才陆焕之,对他打击颇大。年前还因为阿璃被逼婚的事,气愤之下跟江家那位婉娘退了亲。
上回阿璃跌落山崖也有他的功劳,盖因江雄认为他与阿璃有□□,起了冲突才导致阿璃跌落悬崖。
这个看似最有可能的人,顾臻反而排除在外。在他看来傅东篱虽然看似还不错,但这么多年阿璃都没看上他,断然不会一合离回来就看对眼了,这只是傅东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罢了。
“第三个是谁?”
“赵阿三。”
顾臻皱了皱眉,“这是个什么人?”
“一个卖野猪肉的屠夫,家就在那头赵家沟……”
顾臻脸色骤变,屠夫,莫非就是江家逼婚时阿璃唯一见过的那个求婚者?赵家沟,不就是阿璃接济过的小村子么?
“听说璃娘就是因为违背林文渊的意思,接济了赵家沟,才惹上了林文渊,最终导致了昨日柳树村的事。”燕三十六说完,才发现自家主子脸色已经冷瘫了。这绝对不是个好兆头,连他都下意识地想逃,但被强大的意志力拉住了,坚定而肯定地做了总结陈词,“这三人,除了王石,另两人跟璃娘都直是打过几次照面。”应该、不会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吧?
“下去好好查查这个赵阿三。”
燕三十六有些郁闷,一个山野屠夫,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头,祖宗十八代就翻了个底朝天,实在太简单明白了,可显然这位想知道的是不一样的东西,若查不出他想要的,岂不是显得自己太无能,平白给了燕十六奚落他的借口?
这边整顿好离开,经过一夜的梳理,顾臻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随同阿璃一道回四明山茶庄,刚到山脚下,便见一大群子人过来,其中一人憨厚敦实的莽夫跑得最快,铺面一阵泥土气息,灼热视线毫无疑问是粘在阿璃身上的。
顾臻皱眉:“这是何人?”
燕三十六脸瘫:“赵阿三。”
下一秒他便见自己的主子不动声色地走到阿璃身边。赵阿三冲上前,刚要给阿璃打招呼,便发现面前突然多出一个人。这个莽夫看也没看顾臻一眼,反而探长脑袋继续关心阿璃道:“璃娘身子可好些?”
一来就问身子?顾臻冷眼斜睨,一张俊脸端得好不端正。
阿璃只觉得自己脸上的小绒毛被一阵阴风撩掉一层。
“我已无碍,谢郎君关心。”
赵阿三耳根子一下就被阿璃的话染红了,继续探着头,眼睛都看直了,其他人其他事又哪里落得进他眼里。
顾臻昂首挺胸,在中间走的好不碍眼。赵阿三几次试图绕开都以失败告终。
王石看燕三十六:你这主人今日抽什么疯?
燕三十六眼观鼻鼻观心:主人的心思,岂是我等屁民能猜的。
翌日,赵阿三代表赵家沟给阿璃送鸡蛋过来,顾臻没事坐在正堂喝茶,看赵阿三也被仆人引进来,大有坐下不走的意思,淡漠地瞥了一眼,继续喝茶。
赵阿三很憨厚地冲他点点头,这个郎君的气势好生吓人,他很识趣地选择了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顾臻用眼角余光将赵阿三打量了数次,无论怎么看,此人身上都毫无可取之处,阿璃到底看上他哪一点?
赵阿三总觉得这个正堂阴风阵阵,全身毛孔都起了鸡皮疙瘩,忍不住搓了搓手臂,端起仆人捧到手边的热茶,一口饮尽,终于暖和了一点。
喝茶如牛饮,阿璃那样优雅端庄的人怎么可能眼睛突然这么瘸,一定有原因。
顾臻放下茶盏,决定跟这个其貌不扬的屠夫好好谈谈人生大道。
这个郎君一靠近,气势越发骇人了,赵阿三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起身拱手:“郎君有何指教?”
突然变得彬彬有礼了?跟昨日那莽撞的行为天差地别。
顾臻这才发现今日的赵阿三与昨日接阿璃时的粗布麻衣很不一样,今日看起来竟然少了些土气。
顾臻冲他抬抬手,在旁边坐下,赵阿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左看右看才明白顾臻那一抬手是让他入座的意思,顿时红了脸,乖乖坐在顾臻下手,一边还遵照母亲的教导,将屁股紧紧贴在脚上,可不管他怎么努力,却都不如眼前这位郎君坐得轻松自然好看,顿时便有些自惭形秽。
顾臻含笑看过来,春分般和煦的笑容,照得赵阿三愈发局促。
“你跟阿璃很熟么?”
不叫璃娘而叫阿璃,充分说明他们的关系很近。
赵阿三虽然没见识,可并不蠢。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器宇轩昂的男人,听大嫂说,还是他替璃娘和柳树村解了围,看他这派头,也必定是大户人家,在此的目的,恐怕也是为了璃娘。而自己不过一个山野村夫,还受璃娘接济,拿什么跟人家比?
赵阿三捏着这件好不容易借来全沟子最新却也浆洗得破旧的棉衣,再看这位郎君一身玄衣,那料子他都认不出成色,光是看看就觉得又柔软又挺阔,将他的身材包裹得修长不失魁梧,也只有这样的郎君才配得上璃娘。
“也、也不是很熟。只是见过两三次而已。”是啊,他只是跟璃娘见过几次,这位显然昨晚就是住在这里的。非寻常关系,怎么会住在茶庄?
他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这位郎君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怕是以为他是什么登徒浪子,在打璃娘的注意。
“听说璃娘身子不好,这都是全村上下的心意。”赵阿三看着那一篮子鸡蛋,有些抬不起头来,这些鸡蛋,只怕连人家身上一块料子都买不到。
“那我就代替阿璃谢谢你了。”
这回顾臻直接端出了夫家的派头,赵阿三哪里还能待得下去,“不客气,该我们感谢璃娘才对,郎君若无他事,我便告辞了。”
赵阿三跟只斗败的公鸡似的,垂头丧气地离开。阿璃终于从里面出来,看正堂只有顾臻一人,此刻正捏着一只鸡蛋不知道在看什么。
阿璃打量一圈,问道:“人呢?”
顾臻顿手,抬眸看她,“你一个妇道人家,没事出来见什么男人?”
阿璃:这又在抽哪门子的风?
顾臻起身,提着篮子过来,对她说:“我想吃茶叶蛋,会做吗?”
阿璃狐疑地看着他,“茶叶蛋是个什么东西?”
顾臻回屋给她翻出那本地理志,上面清楚记载着煮茶叶蛋的方法。将书摆在案几上,坐在一旁欣赏阿璃按着书上的法子,用野男人送来的鸡蛋为他煮别人都没吃过的茶叶蛋,突然觉得,这样的人生也挺不错。
阿璃将煮好的蛋一一颗一颗捞出来,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别人送给她的蛋,他要一锅全煮了。
这一分心,蛋滚到手上,烫得她痛呼一声,带着滚烫热气的鸡蛋飞了出去,顾臻伸手便要去接。
“小心,烫!”
话已晚,顾臻已经将蛋捏在手里,完全没有像她烫得丢开的意思。
阿璃吃惊,“不烫吗?”
“那是你的手太嫩。”
阿璃露出羡慕又赞叹的表情。顾臻笑,将蛋放进凉水里,接蛋的手背在身后,在衣服上蹭了蹭,刚出锅的,果然够烫!
待鸡蛋凉了,敲出裂缝,丢进旁边炉子上熬着料的砂锅里。顾臻始终在旁边看着,脸色比前两日好了许多。
阿璃拿着长竹筷轻轻搅动着,偷偷观察着他,斟酌了一下启口:“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哦?何事?”顾臻抬眸,知道找他拿主意,这是个好习惯。
阿璃放下竹筷,正襟危坐,正色道:“就是那个墓里那些粮食,我想尝试着种一下,按照这本书里的方式。”
顾臻故作深思状,阿璃有些不安,解释道:“我知道这对死者不敬,但是,万一真的如书上说的那般能获得大丰收,说不定从此便不会有人再饿肚子。”
据地理志上说,一亩田,可收三石稻子,而如今的平均水平不过一石,一石为十斗,一斗为十升,其中五升是要折合成碎银上缴的。若真能收获这么多的稻子,山下开拓出来的十几亩田便能将山上的损失补回来。
至于山上,她想种那个叫做玉米的东西。这东西的产量跟稻子差不多,也能供人果腹,杆子还能当柴火,只要这边的山地开坑出沟渠,有水灌溉,大概不至于绝收那么惨烈。
阿璃满眼渴望地看着顾臻,仿佛身家性命都托付他身的感觉,令顾臻浑身舒畅。
“当然,若是利国利民,何乐而不为。不过这东西有利有弊,若是被心怀叵测的人知道,被用来危害天下就不好了。所以我会叫人把粮种取出来,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只需要乖乖坐在家里等着便好。”
顾臻也是此刻阿璃提起他才省起,若是让太子或者晋王知道那个墓和这些粮食的机密,处心积虑运作一番,必定会搅出大的风波来。
幸好自己来了,否则阿璃擅自拿出这些东西随便用,只怕会惹来灾祸来。
顾臻抬头,忽见阿璃跪坐的姿态有些歪斜了,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如今也不知道到底几个月,大抵是有些不方便的吧,这样跪坐太久估计也会很不舒服。
顾臻接过竹筷,“你去那边榻上看书,我来看火。”
阿璃是真的有些累了。肚子越大,这样跪坐着便会越累,起身时她忍不住扶住了后腰,可跪坐太久难免脚麻,身子歪斜了一下,一只大手稳稳地将她托住,阿璃吓了一跳,抬头看顾臻,顾臻怒目圆瞪:“你就不能小心点吗?”
这样摔下去,万一又动了胎气可怎么办?
阿璃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尴尬地站直身子,顾臻也意识到自己失态,默默地将两只爪子收到背后磨了磨,妈的,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难道他要自欺欺人地帮野男人养孩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