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好,所以来找我解压了?”黎飒看着纪琛一脸倦怠的样子,立刻就了然了。他每个月都会来她这几次,也不多说话,就躺在她给来访者准备的休息躺椅上闭目休息。
她们家跟纪家虽然是世交。但她跟纪琛的交集委实不多。纪琛是十几岁回的纪家,因为他身份特殊,所以小时候家里人都不太让她接触他。后来她出国了几年,关系自然就更冷淡了。
他们俩能熟络上,完全是因为在同一学校教书的关系。所以熟悉后,黎飒知道他被恶梦缠身,就跟他说有事可以来找她。
纪琛躺在休息椅上,很自然的闭上眼睛。黎飒这个地方布置的很好,简约又温馨的风格,让进来的人很容易就放松了。而且这里处的地理位置也好,窗口向着南边,阳光洒进来,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有一种蓬勃的气息。
纪琛办公的那栋楼处在学校最阴森的地方。那里四周都是参天的古树,进那条路,走着走着就能觉得天黑了,而且那里靠湖,所以给人一种湿冷的感觉。黎飒胆子小,每次去过回来都觉得身上被什么缠了似的。
每个学校都有那么几个传说,而他们学校所有的怪事,据说都是在医学楼后面的小山丘那。
那小山丘曾经是学生们的约会圣地,后来几个传言流传开来,去的人也渐渐少了。再加上那栋楼在学校最偏的地方,所以除了读医学生,基本很少有人那里;也因为少有人去,那气氛自然是更阴森了。
黎飒一直怀疑,纪琛身上那偏清冷的气息,就是呆在那太久的关系,不是都说环境能改变人嘛。想想也是,常年跟浸泡在福尔马林的冰冷尸体接触,属于人类的体感自然就少了。而且他也不喜欢跟人交往,整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身体机能估计也是处在半休眠的状态。
就拿他的手说,再热的天也是一副苍白的、没有血色的样子。黎飒有次不小心碰了碰,她体质已经算是偏寒了,可还是被他冻地抖了抖。她有次跟他开玩笑,说他应该拿温度计量量,看是不是人类正常的体温。而他还一本正经的跟她说他是正常的,还作势要去拿温度计,那呆呆的又认真的样子弄得黎飒哭笑不得。
或许是他们比较熟悉,所以纪琛对她还是有几分人情味。
纪琛身体靠在靠背上,双腿并的很拢,几乎没有空隙。他的腿很长很直,膝盖处弯曲,双脚踏地,放置的规矩,一看就知道平时的生活习惯很好。但也因为实在是太规整,太一板一眼,所以不太像人类应有的动作。
黎飒看着闭着眼的纪琛,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更加冰冷了。如果不是早知道是他,她真的要怀疑这是一副做工精湛的蜡像。
苍白的肤色,僵硬的身躯。黎飒很难从他身上发掘人的气息,他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都有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感觉。
黎飒为他放上舒缓的轻音乐。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渐渐出现征兆,她明白同样的事又要发生了。
四肢俱颤,眼珠没有规律的左右晃动,额头也开始发汗。黎飒蹙眉,这种情况不是没出现过。前几次看到纪琛做恶梦,黎飒都是把他叫醒的。可奇怪的,叫醒他之后问他做了什么梦,他都说不记得。
从心理学的角度看,梦可以说是人心理过程的产物。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黎飒眼中的纪琛,完全是个不知道情绪波动是什么的人。他就像个刻板而又老化的机器,只会按照固有的程序运作,完全不懂得如何变通。
所以她不明白,到底什么样的恐惧能影响到这一个心态近乎死水的男人。
黎飒走到纪琛的身后,伸手为他按太阳穴,好让他放松。似乎是有那么点作用,他的反应没有刚才那么大了。可即使这样,他紧皱的眉依然没有放松的趋势。
黎飒不是没想过用催眠的办法。可纪琛的情绪波动实在是大,这样子的他根本没办法接受她的暗示。而且不愉快的记忆,强制唤醒说不定会有其他的副作用。所以黎飒一直很困惑,到底该怎么帮他。
可是如果不能知道症结,那他的问题就没办法解决。黎飒看得出,在纪琛心底一定有一件事困扰了他很久。虽然现在伤口看不见了,但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
而此刻,纪琛在梦境正身处一个昏暗潮湿的仓库里。周遭充斥着老化了的排气扇工作的声音。嗡嗡嗡,那声音令人心烦,同时又显得四周有种老旧的破败气息。
然后那股气息的味道有些变了,逐渐的,变成了更为粘稠的带着腥味的血腥气。盈盈绕绕的,在他鼻尖流窜。按理说他早就习惯这种气味了,可莫名的,这一次他竟然觉得恐惧。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近乎癫狂的女人的声音。女人又哭又笑,说什么纪琛听不大清楚,但另一种声音,纪琛却熟悉的很。
那是利刃切割肉类的声音。纪琛很确定,那肯定不是利刃切割尸体标本的声音,那是新鲜的,刚死不久的人,又或者……还没有死的人。
刀与肉体摩擦着,带着汨汨的水声,让听的人只觉得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
纪琛挣扎着醒了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黎飒惊讶的表情。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剧烈跳动的心脏,慢下来了不少。慢慢的,他开始融入到现实。
他们四目对视了会,黎飒突然笑出了声:“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了,该不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了,所以觉都睡不安宁了?”
纪琛愣了一会,眼神才恢复清明。他慢慢的从躺椅上坐起来,稍稍活动了下筋骨。黎飒绕过他,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好。
“又忘记自己梦见什么了?”
纪琛听了动作一滞。他清楚的记得刚才清醒时,心底的那股惧怕,就连现在他的手脚都在不自觉的发颤。可完全清醒了,他竟然不记得刚才梦见了什么。
黎飒看到他迷茫的样子,叹了口气:“这次休息完,能维持多久?你难不成一辈子要像现在这样,被记不住的恶梦缠身后,到我这睡一觉来换取几天安宁?”
纪琛没点头也没否定。站起来后,他沉默的将脱在旁边的外套套在身上。黎飒对于他这幅样子早就见惯不惯了,换了别的女人,估计要气的跳脚走人了。
纪琛走前跟她道了谢。当然,道谢的方式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人情味,简单的谢谢两个字,被他说的干巴巴的。黎飒觉得有必要把他扔回小学回炉从造下,让他明白什么叫做礼貌。
“我说纪老师,你也该明白怎么融入社会。我可要提醒你,这次评估你收到的投诉是最多的。虽然有你老爷子在,你是绝对不可能被开除的。可你也要学会体谅别人的心情,别把自己弄得太不近人情了。”
纪琛是知道自己收到的投诉是最多的。只是,在黎飒提起前,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她那么说,他心底好像受到了些触动。
黎飒见他把话听进去了,就接着引导他:“新来的那些学生不像你,对这些事都见惯不惯了。第一次上台子,总有些猎奇心理。你教育他们是应该的,可应该给别人留点后路。”
她知道他做事是随性惯了的。回了纪家,他爸也不怎么管他,只保证他衣食无忧就好了。现在正式进了社会,又因为不懂得为人处世,所以明里暗里的,不少人都对纪琛有意见,带攻击性的还不少。虽然纪家人的身份能让他少吃些亏,可他都这把年纪了,也应该懂事些了。
被全班同学联名投诉......黎飒无奈,这纪琛也是教师届的一朵奇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