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英言心里一怵,手里的刀叉一个没拿稳,倏地一下失了手。
啪!啪!清脆的两声,刀叉都落在了盘子上。这不大不小的声音,顿时吸引了全桌的注意。
“阿姨,你没事吧。”纪苏平率先开了口,得体的样子,让林英言稍稍回过了神。她尴尬地笑了笑,搓了搓手,道:“没事没事,手一麻,刀都握不住了。”
过后,林英言又找了些话掩饰刚才的尴尬。大家随意又聊了几句,很快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纪琛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盘子上。他低着头,默默无语的吃着自己的东西。任凭周围人说什么,他也不主动应和。存在感之低,好像这个家里没有这个人似的。
每次都是这样。有时候黎飒对纪琛也是恨铁不成钢,虽然他的身份让他在这个家的地位注定尴尬。可他也应该学着和人相处,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学校,不会说话总是不好。
饭后,纪琛一个人回了房间。上楼之前,他跟林英言打了个照面。黎飒注意到了,就那么一瞬间的事,林英言的眼中竟然泛起了浓浓的嫌恶,这嫌恶间还隐藏着一抹忌惮。这样的情绪实在是奇怪,黎飒还想在观察一下的,可这时候两个人已经岔开了一段距离。纪琛头也不回的往楼上走,而林英言也一改刚才诡异的表情,和蔼可亲的看向她,样子十分的温和。
“飒飒啊,以后常来阿姨家玩。你不是一直说阿姨烤的蛋糕好吃吗,下次咱们一块做。”这画风变得实在是快。黎飒不适应归不适应,可还是客套的答应下了。
黎飒知道每个月的中旬,纪琛都是要回纪家过夜的。这是他爷爷定的规矩,为的呢是希望他们父子兄弟之间,能多沟通感情。可黎飒觉得这实在是没用,纪琛回家跟住酒店似的,来了也不说话,一顿饭后睡一觉后就跟这里说再见,哪有点回家的样子,完全是在应付任务。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不单在家是这幅样子,在学校也是吓人的要死,完全不知道温情为何物。除了上课的内容,就不会跟学生多扯一句。
学生常说,在他的课上,就是在地狱。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种煎熬。要知道学医的扛不住压力,晕倒是常事。可在纪琛的课上,有几个胆小的学生不是给尸体吓得,完全被纪琛给弄休克的。
纪琛的学生不少都来找她倾诉,说他们的纪老师比解剖台上的尸体还要吓人,他们学习压力本来就大,遇到这么个神经质的老师,生活更是暗无天日。对于这些问题,黎飒只能默默地开导学生,要学会自我调节。其他的,她也只能求纪琛转性了。
黎飒父母跟几个长辈愉快的聊天,内容是什么,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纪苏平实在是家里的妇女之友,黎飒她妈还有林英言围着他,笑的那是合不拢嘴。纪苏平不过是聊聊自己最近的近况,她们就一个个跟自己亲儿子拿了诺贝尔奖似的,骄傲的无以复加。
黎飒在这也插不进什么话,就拿了盘水果上了楼。他们家跟纪家是世交,所以这纪家对她来说也是熟门熟路。
纪琛给她开门的时候,显得有些茫然。不知道是不是睡姿有问题,纪琛的头发似乎是被压得有些翘了,使得整个头都变了形。配上他迷茫的眼神,气质显得有些呆萌。
黎飒觉得他拿这画风去面对他班里的女学生,一定能收获不少粉丝。
没等他开口,黎飒就邀功似的抬了抬手里的托盘:“给你送水果。”
纪琛表情了然的点了点头,就侧过身让她进去。
纪琛每个月不过回这个家一次,所以房间里的设施格外的简单。一张床,一张空荡荡的书桌外加一把椅子。他房间面积还是挺大的,因为这简陋的设施,所以显得有些凄凉。
黎飒将果盘放到桌子上,就拉出椅子坐下。而纪琛则是坐在她对面的床上,也不说话,就那么坐着,直勾勾的盯着她看。饶是黎飒跟他共事两年了,也受不了他这么沉默的样子。
她拿过果盘递向他,开口道:“拿一个吧。”
纪琛听了垂下眼,扫了一圈后,拿起一个红彤彤的小番茄。
黎飒无奈,还真是跟番茄杠上了。
“别总是跟闷葫芦似的。你是老师,是靠嘴皮子吃饭的,知道吗?”这话每次见了纪琛,她都要重复一遍。她是研究心理的,对于不符合人类正常行为规范的,她都下意识的要纠正。
纪琛看着她,淡淡的开口:“没有意义的话,说它干什么。”
黎飒嗤笑:“你还真好意思说。你知不知道系里面就你的学生情绪最有问题。每次你上完课,都有人来找我,说他们压力大,而且觉得你处事有问题,快要学不下去了。”
黎飒是他们的学校的心理辅导,因为医科压力大,所以来找她的人很多。可很快她就发现了,来找她的,大多是纪琛教过的学生。
纪琛听了依旧神情平淡:“那是他们自己承受能力不好。学医的本来压力就大,如果受不了还不如趁早走人。”
黎飒不认同的摇了摇手指:“话可不能那么说,现在人抗压能力都差。尤其是高学历的,稍有个不顺意的就想不开了。你为人师表,多少还是要对学生负责的。”
黎飒耐心的跟他讲着为人处世应该做些什么。虽然她明白他为人不坏,做事的出发点也大多是好的。可一味的得罪人,说话不注意分寸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可她明白,有些事不是一朝就能促成的。在纪琛的认知里,他的责任就是教书。只要把必要的知识教给学生,其他的事跟他没什么关系。
遗世独立,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黎飒觉得,这样的人生未免也太没有意思了。
…….
第二天纪琛上解剖课的时候,看着底下的学生时,表情与平常无异。
木讷的,看不出半点表情。那样子让底下的人不由得想起他们实验室里的那具人体骨架,纪琛现在的样子,不过是比那副骨头,多一层皮。
所以还没开始上课,他们已经如坐针毡了。面对着纪琛这样的老师,实在是很难沉浸在学术里。
今天的实验是打开兔子的胸腔,观察心脏的跳动情况。注射麻醉药后,将兔子的四肢固定好。做好这一切后,纪琛就开始四周走动,观察他们的完成情况。
几个大胆的男同学已经利落的下了刀子了,纪琛看到了直皱眉。
“你们动作那么大,还没观察它在跳动,心脏就被你们弄破了。理论课怎么学的,基本操作还会不会了?”
几个男生本来是干劲十足的,听到纪琛这冷冰冰的话,气焰瞬间灭了一般,开始安安静静的操作了。
女生到底是比男生胆子小。麻醉打完后,领头的女生握着手术刀,就是下不去手。纪琛走到她旁边,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台子上的兔子,语气没波澜的开口:“你是准备等它醒了,再开它的胸腔?”
“老师,这太残忍了,它也是一条生命啊!”一个女生泪汪汪的看着纪琛。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实验,所以看到没了知觉的白兔,心不由的酸了起来。她选择做医生,是为了以后能救死扶伤。可哪知道还没开始救人,她就要用手中的刀,去处死无辜的生命了。要知道她平时,连一只小虫子都不舍得弄死。
纪琛十分不理解这种脑回路。他看了眼这个矮矮小小的女学生,眼神冷淡。
“那以后你的病人死在病床上了,你是不是也要为他们掉眼泪?你认为你以后能有很多时间,让你多愁善感?”
蓦地又加了一句:“能给你们用的实验资源有限,要浪费的话趁早走人!”
纪琛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被他抛在后头的女生先是一愣,过后怒了努嘴,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淌。
他身后似乎响起了一些议论声,听语气,似乎情绪也不是太好。
纪琛虽然听到了,却完全没有放在心里。他背着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继续到下一组巡视
纪琛一直表现的很冷静,直到他看到几个学生,对着被开膛剖肚的兔子开起了玩笑时,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几个正在做实验的学生,也感觉到纪琛身上情绪的变化,默默地慢下了动作。
如果说刚才纪琛的眼神是冷淡,那现在完全是冷冽了。那眼神仿佛是利刃,几个嬉笑的学生,瞬间被吓得不敢有什么动作了。
“老……老师。”为首的,一个有些胖胖的学生瑟瑟的开口。
纪琛走上前,看到实验用的兔子四脚长天的躺着。胸腔已经被打开了,可处理的十分的糟糕。兔毛没有弄干净,不少都进到了胸腔里。兔子的头被他们用血涂的格外的慎人,腿上也被他们恶作剧的弄出了几个小口子。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纪琛说着一把夺过胖学生手上的刀。学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六神无主,怔怔的站着,也不知道做什么回应。
“如果不知道怎么尊重生物,尊重生命,你们就没资格碰手术刀。”
纪琛这话说的很决绝。他声音本来就冷,如今带着情绪说出来,更是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但吓人的同时,班里有几个学生的嘴角,流露出嘲讽。
事后,纪琛给这几个学生平时分打了零分。这个惩罚,基本注定了在这门课上,他们几个是挂定了。几个人不甘心的苦苦哀求了纪琛很久,但他不为所动,还说再求下去,他们下个学期的课程也是零分。
这么一恐吓,几个人才死心。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显得很没有精神。
实验结束后,按照惯例,纪琛让学生用空气注射来处死兔子。这次没有谁再嬉笑了,握着注射器的学生,都专注的进行手中的操作。虽然台子上的兔子,境遇已经够惨了。可这样弄死它,还是让一些心软的女生承受不了。
毕竟现在的它们,心脏还是跳动着的。
不少人愣在那就是下不去手。纪琛脸上乌云一片,虽然不说话可那气势却十分逼人。看到他这样,再想到刚才纪琛对不守纪律的人的惩罚,那些女生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事情完后,纪琛让学生闭眼低头,默哀三分钟。他率先做出表率,闭上眼睛,样子看上去十分的虔诚,可这种虔诚,在不少人眼里却是另一种姿态。
学生都有些莫名和不乐意,却还是都照做了。
刚才那个矮矮的女生,在默哀完毕后,睁眼看着满教室失去了生命的兔子,哇的一声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