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夜雨的化身,匆匆一抹惊现。
墨色的天空破开一道暗红的长痕,裸露出夜的狰狞,骇人的雷声轰鸣不休,仿佛一场天际的鏖战,金戈铁戟咆哮四野。
大雨瓢泼成雾,朦胧笼罩住整座皇城,恢弘的建筑在闪电之下时隐时现,宫烛随着大作的风雨摇曳,洒下斑驳婆娑的灯影。
“淑离——淑离——”随着狂怒的雨声凤榻之上太后显然陷入了纠结梦境,额顶冒出层层汗液,两片丰唇启合模糊地蓄念着沈云理的表字。
雨夜萧萧敲打在青石板上,似是密集的鼓点与轰隆的雷响和鸣,梦境也似乎越发恐怖揪心。掌心的汗水湿湿腻腻,太后纤长的手指死死绞揉着锦被,越拧越紧近乎撕扯开金凤的纹理,随着一记破空的雷响猛然从梦中挣扎坐起,惊恐地尖吼了一声“淑离!”
淑离——尖锐的惊呼打破了寝殿原本的静谧,乍然从梦中惊醒的太后瞪大了一双布着血丝的眼眸,慌乱地环顾向四周,只是梦,这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只是梦,心中自我安慰地反复念着,背上冷汗犹在,年已过四十的太后却是风韵犹存不减当年,只是此刻面色中透着病态的苍白。
呜呜的风声犹如深夜的哭泣,忽然一道电光闪过,紧随着开天裂地的炸响惊得她周身一颤,而后便是隆隆的轰鸣绵长远去。
“太后娘娘?”陪夜的婢女守在门外,嘈杂的雨声早已恍花了她的听力,隐约感到殿内有响动又不敢贸然进去,推开一条细缝小心翼翼地向内张望。
合上眼眸长长地吐出胸中的浊气,再睁开眼就已经恢复她贵为太后的冷傲,清声淡漠道:“进来吧。”
“是。”门口的婢女听闻传唤连忙入殿,瞥见太后手腕微抬便会意地奉上尚且温热的茶水,跪在凤榻前静候差遣。
稍抿下一口茶水压惊,望着轩窗上映出的雨影,太后忽然想到什么,眉间极难让人察觉地皱了一下,语气依旧淡然地问道:“这个月的点心可给三皇子送去过了?”
“荣总管未曾上报此事——”婢女垂着头话音埋在雨中显得极其微弱,说到后来更是因怯懦而让人难以听清。
没有上报自然是没有做!她自然不敢说。太后的眸光陡然变得犀利,原本就因阴雨而微寒的殿内又骤然清冷了许多,太后推回茶盏冷声喝道:“还不令他立即去办!”
“是,是——”婢女久留太后身边自然熟悉她的脾气,即便已是深夜又兼风雨也不敢多做反驳,更不敢怠慢那“立即“二字,一溜烟地扎进雨里。
寝殿再度落入寂寥,太后面上的肃杀神情也一并卸下,侧身摸索向枕下将一块红色的肚兜捏在手中,她从不留侍婢在殿内陪夜,就是害怕这样的午夜梦回——
此时的武王府后院一样不得消停,慕容燕怀中搂着两幅药材破门而入,一路小跑向后厨,小小的纸伞在倾盆雨下显得根本微不足道。
“轰——”雷声没有休止的迹象,如瀑布般倾灌而下的大雨湮没了所有细碎的响动,慕容燕守着炉火煎药,也借着这一点温度烘干身上近乎湿透的衣衫,这样的夜真的寒入骨子里了。
武王府的后厨也是气派的,干干净净整齐有序,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蒲扇,慕容燕闲而无聊,目光四处游弋最终瞥向窗口,外面的雨势不减,似乎天上的雨水不会有穷尽的时候,也不知道武王爷现在在房里怎样了。
有人?正胡思乱想之时,一道黑影在窗口前闪过,慕容燕被突然冒出的人影吓得一惊,旋即镇定下来,抄起一根长棍轻手轻脚地凑向门口。
“吱——”门扉被轻轻推开,慕容燕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吞咽下口水,狠狠地攥紧手中的棍子,打起十二分的警惕等待那人进来。
进门的是个身姿挺拔男子,气宇轩昂的模样并不像是鸡鸣狗盗之徒,男子面目俊秀尤其是神情淡若溪水,侧首看见手中握着棍子的慕容燕也不慌张,微微勾唇,笑的极是温文有礼,轻道了一声:“武王妃。”
“额,嗯。”应声点了下头,慕容燕眼角瞄在地上,手中的长棍也跌落了势头杵在身前,这男子身穿玄色武服虽然不是武王府里的装扮,但多半也是王爷手下的将军,如此反倒是令她觉得尴尬,深更半夜的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厨房里熏满了药香,男子只是四下察看了一眼又转回视线望向王妃,语气平和并非是质问的语气淡淡问道:“王妃身体不适?”
薄抿着唇摇头,慕容燕忽然想起沈云理的嘱咐,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蹭——”地一下抬起头,神色认真地改作连连点头,恳求般地瞪着一双乌亮的眼眸望向黑衣男子。生活已经将她折磨的不愿意抬头,唯唯诺诺地只求有一隅安身之地。
摇头又点头?男子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却极轻,微微勾笑并不多问什么,沉厚的嗓音在淳淳雨声之下显得格外好听:“下雨了,王妃早些休息吧,云,告退。”
云?他的名字么?察觉不到任何敌意,这个男子就像是门外的雨水所化,慕容燕愣愣地看着他转身出去,猛然的一道雷响才提醒她外面还暴雨如瀑。
“嗯。”奔着男子即将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慕容燕提起纸伞赶忙追了出去,鲁莽地冲到门口方才看见他的一只手里擎着斗笠,不禁又是一愣,方才感慨自己愚钝,他若没有雨具怎么从雨里来,难道真是雨神不成。
“呵。”依旧是温润的浅笑,很浅却很好看,自称云的男子随手带上斗笠,略一抱拳道:“有劳。”旋即转身窜进雨里,身形只是匆匆一晃便彻底消失在细密的雨林当中,再寻不到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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