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凝琬慢慢大了,心思复杂了,虽然比姜啸之小几岁,但她似乎比哥哥更早懂事。【高品质更新】
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缠着哥哥了,也不再拿着浮尘学着他打闹,好像一夜之间凝琬就长大了,她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总是静静坐在旁边,笑眯眯听姜啸之说话。
十七八岁的姜啸之,也逐渐感觉到妹妹的变化,他不由想,原来小丫头也终究有长大的一天。妹妹现在变成大姑娘了,而且生得这么美,往后,也不知会嫁到谁家里去……
想到这儿,姜啸之心里就有些疙疙瘩瘩的。
他一向是个极为冷静的人,事情来得越大,越颠覆,他就越冷静。
尤其是某些事,姜啸之是连面上的痕迹,也不会露出丝毫来。就连最惊心动魄的那一段时光,最翻江倒海的那几个夜晚,也是他独自抵挡过去,没有和任何人提一个字,所以,也没人知晓在他心里,曾经发生过这么大的事。
姜啸之的思维系统,一向分为两类:阿笑的,以及,姜啸之的。
这两个部分多数时候是统一的,也有少数时候,是分开的甚至相互抵触的。但是,无论有多么抵触,他都不会让外人瞧出来。
姜啸之深知作为一个收养的孩子,这样的事究竟意味着什么。
养父母不可能同意凝琬嫁给自己,养母或许还有点可能,养父是绝不会同意的。之前他就常常对姜啸之说,大丈夫不可拘泥于儿女私情,人活在这世上一遭,是为了做大事的。
他总说,姜啸之是做大事的人。也有大抱负,更有必须完成的任务。
如果自己向养父承认,他不想要什么大事业。他就想娶凝琬,养父是得有多么失望!
更而且,养父怎么可能同意这种事!
他只是一个养子。在外人看来是个来历不明的乞儿,在他自己。则是个冒充狄人的赝品,这样的他,却娶了凝琬,对养父而言,这岂不是……恩将仇报?
道理,姜啸之全都明白,他也一个劲儿用这些道理说服自己。叫自己不要冲动。然而某些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例如,看见井遥和妹妹说笑时,姜啸之就会没来由的生气,弄得年龄还小的井遥不知所措。
关于女儿的婚事,周朝宗夫妇也一直放在心上,周夫人很喜欢井遥,再加上井遥的父亲临终前把儿子托付给周朝宗,所以两家的关系更近了。这样的一对男女,就算最后成了亲,也不会有人意外。既然女主人有这个意思,底下的仆妇们又岂能看不出来。偶尔她们就会拿这个打趣大小姐。
凝琬的反应却很出人意料,谁拿这件事开她的玩笑,她都会发火。她说井遥只是比她小的弟弟,和她可没关系,谁再把这事儿拿出来说笑,她就叫人掌嘴。
凝琬一向是个性格温和的姑娘,偏偏这件事上如此决绝,为了避嫌,她甚至不再和井遥说话。弄得井遥在姜啸之面前哭鼻子,说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凝姐姐不肯搭理。
姜啸之从妹妹的反应里,隐约读懂了一点什么,他后悔自己竟然生过井遥的气,于是只好安慰他说,凝琬大了,不和从前一样了,小姑娘家家的都这样,井遥用不着为这伤心,过两天自己去劝劝她就好了。
但是凝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姜啸之琢磨不透。他从来就不是个能和异性周旋的人,尤其是小姑娘的心,对他而言就更像海底的针了。
然而让姜啸之意外的是,凝琬自己,却把这根针“捞”了出来,明明白白放在他面前。
“我往后,是不打算嫁人的。”凝琬有一次在他面前这么说。
姜啸之就说,这是傻话,哪有闺女大了不嫁人的呢?
“我哪儿也不想去,就想在这家里。”凝琬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垂下来,“哥哥在这家里,我就留在这家里,往后若是哥哥……自己成了家,那我……就再说。”
她的脸飞上了红霞,说到后半句,连声音也发颤了,这情形,傻子也看得出来是怎么会是。
短暂的两情相悦没能持续多久,次年,宗恪登基。同时,入宫的名单也下来了,有周凝琬。
这是姜啸之万万没想到的!
他的妹妹,他爱的姑娘,竟然要入宫为妃!
他当然是尊敬新君的,自从来了舜天,姜啸之一直在和宗恪保持联系,他知道,自己未来将会在这个人的麾下,实现远大的理想。
然而他万没想到,这个人,将会夺去他心爱的妹妹。
得知消息的那个下午,姜啸之谁也不想见,他借口练功,把自己关起来,疯了似地捶打着木桩,直至两只拳头都流了血……
他不知道该恨谁,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恨宗恪。
姜啸之没有恨过宗恪,从一开始教小哑巴说话,他对这个比他小几岁的男孩就有好感,再说,凝琬入宫也不是他想的,姜啸之听说了,嫔妃的事情都是太后在做主,宗恪根本插不了嘴。
那么,他该恨周朝宗么?
他为什么要恨养父呢?就因为养父没把女儿嫁给他?就因为养父把他从陋巷里捡回家,给他吃的给他穿的、教他念书习武,把他抚养成人,却没把女儿嫁给他?……
姜啸之觉得自己快疯了,他觉得自己是最理亏的那个,同时,他又是最憋屈的那一个。
凝琬的宫廷生活并不幸福,这一点,姜啸之从养母进宫探望女儿之后,回来的叹息中就能判断出来。
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凝琬不爱宗恪,宗恪恐怕也不爱凝琬,这是两只强扭在一起的瓜。
姜啸之不止一次悔恨过,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在那个月圆之夜。带着凝琬逃出周家?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养父把她送入宫里?
可是他知道,他干不出那样的事。那不光是毁了他自己,也是毁了凝琬。
然而如今这样子。就不算是毁掉她么?
……
曾经一度,姜啸之很想去质问宗恪,就算是作为宗恪的妻舅。他也有权力这么问,问他为什么不能对自己的妹妹更好一点。是的。他不爱凝琬,可是又何妨不能对她更好一些?
或者,他为什么不能试着去爱她呢?凝琬明明是那样一个美好的姑娘……
但是没多久,姜啸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自己也成亲了。
至此,他终于明白,某些事情是怎么都改不了的。他没法强迫宗恪去爱自己的妹妹,就像没人能使他去爱自己的妻子芸娘,他对芸娘再好,那也无济于事,反倒只会增加她的痛苦。
再后来,大延定都华胤,宗恪册封了新皇后,后宫因此起了新的波澜。一年之后,在祭祀的典礼上,当姜啸之看见宗恪望向元萦玉的神情时。他便更加明白,某些大错已被铸成,再也无法更改。
原来,他们全都是牺牲品。而且牺牲得莫名其妙——就像一场拙劣的春晚。
窗外的鞭炮声开始稀疏,姜啸之回过神来,他这才发觉,酒瓶里的红酒已所剩不多了。
事到如今,他觉得自己已经习惯这荒谬的人生了,也已经放弃了年少时那热切的渴望。他已经足够成熟,成熟的可以抛下小小的奢望,漠然面对他无法改变的现实,还有他绝无可能再得到的凝琬。
是的,他是不幸的。然而就像之前他亲口劝厉婷婷的那些话:谁又得到了幸福呢?他没有,凝琬没有,宗恪没有,厉婷婷和秦子涧,也没有。
这是个无人幸福的世界,始作俑者,正是他们自己。
放下酒杯,男人用手捂住脸,把身体埋在沙发里,姜啸之忽然觉得无比凄凉。
在异世界的这个除夕之夜,他竟找不到一只可供安慰的温暖的手。
整个春节,无声无息从这两个人身边滑过,他们没有亲友要去拜访,更没有客人上门。每天,姜啸之只是看小说,或者把宗恒给他的一些法律书拿来研究,厉婷婷则关在房间里画画,姜啸之不知道她画了什么,只是偶尔清晨,他去厨房做早餐时,会看见厉婷婷脸色苍白地下楼来,疲倦不堪地煮着咖啡。
姜啸之不会问她昨晚画了多久,他们已经学会了彼此保持界限,不干涉对方的事,尤其是此刻家里只有他们俩。
他们甚至连交谈都没有几次,仅有的几次谈话,也都是“番茄酱没了”、“我下午去超市买”、“电费单子到了,我先垫付了吧”这之类的……听起来,真像两个已经离婚、却不得不住在一起的夫妇。
初七那天,厉婷婷去上班,但是姜啸之没去警局,宗恒还未回来,他觉得这种情况下自己还是继续在家里呆着吧。大过年的,警局眼下应该不缺人手,他跑过去,只会自投罗网被局长拉去打牌。
姜啸之对麻将,始终热情不大。
下午三点多,他接到厉婷婷的电话,说想拜托他一件事。
“单位发了两桶油一袋米。”她叹口气说,“物流出了点问题,节前不发节后发,就当元宵节的过节费了。游迅刚买了那么多米和油,你们也吃不完,所以我想把这些送去我妈那边。”
姜啸之懂了:“皇后是想臣送过去?”
“嗯,就是这个意思。”厉婷婷苦笑道,“我知道这太为难你了,但是这些东西我扛下楼都费劲……”
“是。臣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姜啸之拿了车钥匙出门,厉婷婷的单位他知道怎么去,之前有一次她快迟到了,打的又打不着,没办法,只好让姜啸之开车送她。
到了目的地,姜啸之把车停在内刊部的楼下,他按照指示牌上到三楼,厉婷婷正在走廊上,守着大米和食用油等着他。
一见姜啸之来,她松了口气。
“我和我妈打了电话的。”厉婷婷低声说,“她已经答应了,不让我爸对你口出恶语。”
姜啸之一怔!
“抱歉,让你跑这一趟,我知道这不太好……”
姜啸之摇摇头,左手拎起两桶油,右手拎起米袋:“皇后放心,老太爷就算说些什么,臣也不会和他顶嘴的。”
厉婷婷苦笑:“行了你赶紧去吧,别让我同事看见,不然还以为举重冠军来了。”
下楼来,姜啸之快步把油和米放进车里,开车往厉婷婷家的方向去。
路上,姜啸之想起厉婷婷刚才的话。
“狄虏”,这个侮辱性的名词,他从会说话就在用,他用这个词骂那些他从未见过的敌人,骂了十多年,然后呢,情形突然倒了个个儿,他自己又开始被人用这个词骂。
一直骂了二十多年。
与此同时,姜啸之又始终记得养父周朝宗的话,他说,其实齐人和狄人,本质上没有区别,包括鹄邪人和银赫人,大家全都是一回事。
“有分别心,才会觉得有区别。”周朝宗说,“齐人不见得有多聪明,狄人也不见得有多蠢,倒过来也一样。生下来的族群决定不了什么,只有废物才死抓着它不放。”
周朝宗的这番话,大大震撼了姜啸之!
他生在一个认可血统论的世界,在他从前的概念里,狄人就是牲畜一样的存在,齐人的乞丐都比他们高一等。
从来就没人和他说过齐人狄人没差别这种话。
后来他来到这边的世界,偶尔看见电视里的马丁?路德?金博士,在畅想“我有一个梦想”,然后这位可敬而伟大的人,就死于他人枪下……
姜啸之想,如果养父把他的念头公开宣扬出来,也跑到一个台子上抓着麦克风说:“你们死抓着血统不放,是因为你们太蠢”——恐怕他不光得挨枪子儿,那是非得要五马分尸不可呢。
他同时也知道,周朝宗的思维里有太多离经叛道的东西,但是这个人,总是有办法维持住他中庸的伪装。
而且如今的“狄虏”已经不比当年,这个词已经成了胜者的象征,齐人在一贯对它的鄙视里,不免掺入了一些酸溜溜的东西。
但是,厉鼎彦对自己的歧视又另当别论了,姜啸之想,恐怕厉鼎彦是听林展鸿说了太多关于狄人是如何攻城略地的暴行,心情上,早就站到那边去了。
在厉鼎彦家楼下,姜啸之停了车,拎着油和米上到三楼来,还没到门口,任萍就早早打开了门。
“老夫人。”姜啸之先恭恭敬敬行礼。
任萍难受得脸都皱起来了:“就别这么称呼我了!看把我给难受的。姜……先生,对吧?”
她在脑子里搜刮了半天,想努力记起姜啸之的职位,但依稀只记得一个什么什么锦衣卫。在老太太心里,锦衣卫都在电视里呆着呢。
姜啸之帮她把米和油拎进厨房,任萍在身后一叠声道谢,又笑眯眯地悄声说:“老头子在里屋呢,甭怕。坐下来喝杯茶吧。”
姜啸之觉得有点好笑,不过他很喜欢老太太这温和热情的态度,任萍总是让他想起养母。
“不麻烦了,事情办妥,在下就先告退了。”他客气地说。
“唉唉,真不好意思,还叫你跑趟腿,连茶也不喝一杯,你们公司……不,你们……你们万岁爷管得这么严啊?”
姜啸之差点没笑喷!
俩人正说着话,却听见里屋突然“咣当”一声,像是什么人摔在了地上。
任萍一怔,慌忙跑进屋去,她叫了起来!(未完待续)
朱锦生香196_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