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拦下来的不止谢陟厘一个,大家都有几分讶异,披坚执锐的羽林卫脚步整齐划一,从宫内奔向各处宫门。
有人显然正在调兵谴将,却连火把都没有打一支,一切皆在夜色进行,紧锣密鼓却又不动声色,暗流涌动。
谢陟厘第一次见着这种情形,全然摸不着头绪。
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可御花园那边明明烟花一朵接一朵地升空绽放,丝竹之声悠扬动听,皇帝正在宴乐,显然十分开心。
待要请教一下和她同样不得不折返的人们,才开了个口,人们却是一个比一个脚步匆匆,脸色都十分不好看,明显有几分仓惶。
虽说入宫有一阵子了,但皇宫对于谢陟厘来说,仍然像一个巨大的迷宫和谜团,处处云山雾罩,让她看不明白。
她想了想,折回朝瑞殿,想去找良妃商量。
却在殿门口遇上了德妃。
谢陟厘只说回去路上想到了一剂新方子,想回来请良妃娘娘示下。
“这会子求见什么?小公主服了药都睡下了。”德妃说道,“娘娘这些日子衣不解带,自己都累病了,好不容易歇下,新方子明儿再说吧。”
良妃原本是德妃从娘家带进来的侍女。
早年是良妃借助德妃的羽翼求一席之地,风煊封王之后,则是轮到德妃要仰赖良妃庇护,两人关系之紧密,远非旁人能比。
这几日也是一直陪着良妃照料锦年小公主,忙得团团转。
……两位娘娘亲如姐妹,也许告诉德妃也一样?
这个念头只在谢陟厘脑子里转了一转,便被风煊的交代打了回去——这宫里谁也不能相信,除了良妃娘娘一人。
谢陟厘只得暂退,原想等德妃走了再求见,没想到德妃虽离开了,却把自己身边的宫人留了下来,吩咐他们:“守好了,谁也不能进去打扰,让她们娘儿俩个好好歇息。”
宫人们答应着,一字排开守在殿门口。
谢陟厘:“……”
忽地想起来,医箱里还有两块肉脯。
这几日天天来朝瑞殿,她已经和小月儿混得极熟,这肉脯便是给小月儿准备的。
谢陟厘手里又是医箱又是冬装的,装出力气不胜的样子,医箱“啪”一下掉地上,肉脯连带医刀、针包、药罐等物滚了出来。
谢陟厘借着收拾医箱的功夫,大声唤道:“小月儿!”
守门的一干门神立即瞪着她:“不得喧哗!”
她只有机会唤这么一声,好在小月儿对她的声音极是敏感,声音才落地,小月儿就箭也似地从殿内蹿了出来,喘着气兴奋地摇尾巴。
“反正都掉地上了,脏了,不如给你吃了,免得浪费。”谢陟厘一面喂肉脯,一面算是解释。
喂狗又不算什么事儿,宫人们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只让她喂完便走。
谢陟厘一面喂着肉脯,一面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伸手暗掐了小月儿一把。
她这一把力道不轻,满以为小月儿会疼得跳起来嗷嗷叫,良妃向来浅眠,一定会被惊动。
结果小月儿只是从嗓眼儿里委委屈屈地哼了一声,嘴里还叭唧叭唧嚼着肉脯,直接把她这一下归为无心之失,它大狗不计小人过,放她一马,不跟她计较了。
谢陟厘:“……”
她这才知道太受兽类欢迎原来也不尽然全是好事……
德妃留下来的宫人催促谢陟厘离开,谢陟厘答应着,低头收拾好医箱,最后再摸了一把小月儿的头,打算告个别,然后猛地发出一声尖叫:“啊!救命啊!!娘娘救命啊!!”
宫人大惊,抓人的抓人,捂嘴的捂嘴。
但里头的良妃果然被惊醒了,派了贴身宫女出来询问,谢陟厘道:“不、不妨事,就是被狗咬了一口……”
她的右手握在左手手腕上,指缝间正往下滴血。
是她趁着收拾医箱之机,用银刀划的。
良妃即刻命人扶谢陟厘进去。
谢陟厘总算见到了良妃。
良妃在对上谢陟厘视线的那一刻,便明白事情不简单,于是又是命人请太医,又让人打水,又让人取衣裳,把宫人全都支了出去。
谢陟厘这才有机会把自己所见的一切说了。
“陛下久不理政务了,再说这会儿忙着宴乐,不可能是陛下调的兵。定然是太子……”
良妃的的手紧紧地攥着被角,指节发白,脸色也发白。
太子要对付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风煊。
风煊正在西山,太子调谴宫羽林卫做什么?
谢陟厘也想不明白这其的关窍,只是道:“我觉得陛下让阿煊去西山便是很蹊跷……还有方才,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觉得德妃娘娘好像很不愿意我进来见您……”
良妃的动作猛地一顿,立即起身,命心腹宫人进来:“去给本宫查点,朝瑞殿里今夜有谁不在?”
宫人查了一遍,回禀,只有锦年公主的乳娘温氏不在。
小公主生病,温氏这几日辛苦,今天午后支撑不住,险些晕倒,良妃便让她回家歇息两天再来。
良妃咬牙:“好,好,好,原来是她。”
宫人问:“要不要去温氏家里把温氏找来?”
“此时她家里哪里还有人?!”
良妃喘息,面白如纸,“我知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温氏定然是去给阿煊报讯,说我和锦年病危,而皇后却不让人为我们诊治。温氏是我身边的人,又是锦年乳母,阿煊定然不虞有他!”
谢陟厘听明白了,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背脊发凉。
他们算准了时间,晚上城门紧闭,风煊要入城,唯有硬闯。
城门是给风煊安排的第一道生死关,太子一定也加派了人马,若是能把风煊在乱战之格杀那就再妙不过,死了还能往风煊头上扣一顶“逆贼”的帽子。
但城门守军不一定挡得住威名赫赫的烈焰军,所以还有第二道关卡。
那就是宫门。
当风煊自城门口死战而出,等着他的将是戒备森严的羽林卫以及紧闭的宫门。
风煊想见母亲与妹妹最后一面,唯有攻破宫门。
然而一旦开始进攻皇城,皇帝必然震怒。
风煊的叛逆之名,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要来……不要来……”良妃绝望地喃喃,“阿煊你可千万不要来……”
然而良妃明白,谢陟厘更明白,风煊一定会来。
他那个人,看似冷峻不近情理,其实比谁都更看重情义。
他身边的亲人很少,所以,每一个对他来说对弥足珍贵。
他会不计一切代价来救良妃和锦年。
谢陟厘终于知道了风煊为什么会被调去西山,太子为什么要给风煊兵权——因为烈焰军在手,哪怕明知有滔天之险,风煊也不惧一试。
“娘娘,您能不能去求求陛下?”谢陟厘道,“只要把实情禀告给陛下,陛下一定会明白吧?”
“温氏在他们手里,说不定已经被灭口了,我们没有证据,皇后和太子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倒打一钯,说我和阿煊里应外合。”
良妃的脸色苍白至极,“……不,宫里处处都是皇后的眼线,若是皇后不想,我根本近不了陛下的身边。”
谢陟厘想起了那次秋夜宴,璧贵人要对风煊下手,良妃也是因为照顾锦年而无法列席,以至于风煊醉酒,身边根本没有人照应。
看来这一手,他们已经是玩得极溜了。
“只能是去找阿煊……”良妃抓住谢陟厘的手,“一定要想法子通知阿煊!”
然而这比找皇帝更难,各处宫门早被守得如铁桶一般,除非有陛下手谕,否则根本不可能出得去。
“德妃娘娘到。”
外间宫人回禀。
两宫娘娘感情非比寻常,向来是说进就进,不避日夜。
“我听说这太医很不知好歹,惊了妹妹,所以特地来看看。”德妃不耐烦地瞥了谢陟厘一眼,“你怎么还在这儿?”
“姐姐莫气,这位谢太医的手被小月咬伤了,也是可怜。”良妃脸色还有点苍白,但神情已经平静如常,看上去只是因劳累而有些虚弱。
“是么,我瞧瞧。”德妃说着,一把拉起谢陟厘的手,撸起了谢陟厘的衣袖。
谢陟厘疼得“嘶”了一声。
手腕已经包扎好了,纱布底下透着点血迹出来。
“哎哟,怎么这么不小心?”德妃道,“快去给自己熬点药,我听说被狗咬了,有些人会发疯的。”
“那是疯狗咬的才会吧?谢太医说今儿不知怎地门禁甚是森严,想来是不想有人扰了陛下宴饮的兴致吧?我便让她今夜歇在此处了。”
良妃拥被而坐,竟像是有心情闲谈的样子,“我听说陛下又带着人赏那西戎神兽呢,想必热闹得紧,姐姐怎么没去?”
德妃道:“你们母女俩个都不安生,我哪有心情去?再说那神兽怪吓人的,不看也罢。”
谢陟厘耳朵激灵了一下。
神兽……
两人手拉着手聊了一会儿,德妃道:“呀,妹妹手怎么这么凉?”
良妃打了个哈欠:“想是累了。”
“瞧我,一面不想让旁人扰你清静,自己还一聊上就没完没了了。”德妃说着,含笑告辞,“你好生歇着吧。”
等德妃离开,谢陟厘关上门,低声道:“娘娘,我有个法子,可以讨到陛下的手谕。”
“你要去见陛下?”良妃惊疑不定。
谢陟厘把自己的主意说了。
“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良妃咬了咬牙,“不过,你可不能这样去见陛下。”
谢陟厘愕然:那该怎么见?
良妃起身开了妆奁匣子,把眉黛和脂粉调成一处,将谢陟厘的白皙的皮肤涂得黑不溜秋,又将谢陟厘的眉毛化浓了不少。
最后命谢陟厘解下官袍,把腰裹粗了不少,才重新穿上衣裳。
“陛下容易见猎心喜,向来荤素不忌。”
良妃后退一步,打量谢陟厘,“但愿这样能保你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