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低头看了眼自己拇指上的扳指，听不出情绪地道：“回去吧。”
“这就回去了？”言安咬了咬下唇，犹豫道，“戎哥，那雪狼……”
元祈满不在乎道：“你管那雪狼做什么，死都死了。戎哥说回去就回去呗，难道你这身板还想把雪狼扛回去。就是咱俩一起都扛不动。”
言安的神色稍变了变，有些着急道：“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管你哪个意思，从前听我的，现在听戎哥的。咱们兄弟几个——”元祈扭头瞥了一眼萨墨和桃子，又补充道，“咱们兄弟姐妹几个，药也采了兔子也抓了，不回去还干什么，再招头狼来不成。”
“那是雪狼。”言安低声说了几个字后便沉默不语，没有反驳，姿态却是拒绝的。场面一时僵硬起来，没有人再说话。
许仙仙听了半天，绕着五人转了两三圈，恁是没看出谁眼熟。索性跑到雪狼被射死的地方，仔细瞧了瞧。
方才失去生命的雪狼尸体还有余热，微带浅象牙色的头部被皓衣草的颜色完美掩盖，雪白的皮毛在冰天雪地中几乎毫无破绽。然而此时，这样一只身形健壮美丽的雪狼却成为了人类的猎物，喉部被一支铁箭狠狠贯穿，一击致命。
许仙仙忽然想起自己用腿蹬都没能蹬开的那张长弓，再一看差不多两个她大的公狼，内心激起一阵战栗。
到底是什么样的少年，才能如此准确而又平静地一箭射死一头体型如此庞大的成年公狼。
只在那一瞬间，没有任何犹豫地拉弓、上弦。
许仙仙觉得自己做不到。
萨墨心细，就算之前不明白，现在也该明白了。言安是元祈的书童，家中本不富裕，母亲最近又染了风寒，姐姐又正在议亲的当口上，正是用钱的时候。
雪狼形迹难追，又多是夜间出没、群体捕猎，且身形矫健动作迅速，是猎人们最头疼也最馋涎的“宝物”。然而越是难得，南边的贵人们便越是喜欢。城里最好的猎手每年难得弄几张完整的狼皮去卖，收狼皮的商人便能给他一个寻常人家一年都赚不来的数字。
最难的不是猎雪狼，而是一张完整的雪狼皮。
想到这里，萨墨难掩失落：“可惜我们带不回去。”
桃子看了看摆着一张臭脸的元祈，又看了看低着头的言安，轻摇萨墨的胳膊，语气软糯得让人不忍心拒绝：“可是、可是那头狼那么大，能吃好久，就算带不回去整的，皮毛和骨头也可以剥下来卖了。”
被叫作“戎哥”的少年却并没有露出什么可惜之色，听了这话只是微微皱眉道：“雪狼是群居，这头公狼大概只是来探路的。如果剥了狼皮，血腥气太重，不止同类，甚至还可能引来其他东西。”
这句话一出口，包括言安和元祈在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言安率先打破沉默：“对不起，是我太贪心了。这头狼本来就是戎哥猎的，怎么处置都是戎哥的事。我们、我们既采了药，也猎了几只野兔子，又走远了，这里不好久留，还是先回去吧。”
桃子抓了抓少年的手，脸上露出明显难过的表情。言安轻握回她的小手，反而安慰道：“没关系的。”
萨墨刻意把视线移开，整了整背篓，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欢快：“那就往回走吧，去我家吃全沧浪屿最好吃的烤鱼，先到的吃鱼，后到的洗碗。”
言安轻笑出声，被桃子拉着往前小跑了几步。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事情。
元祈就是脑子再轴也该转过来了，他想起言安平时和自己说话时那种唯唯诺诺、百依百顺的兔子般的模样，突然泛起些心酸，话却堵在口中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别别扭扭想了半天，才在几人都走出好几步的时候停下来，说了句：“现在是白天，白天……”
大家都停下来看着他，狼群一般不会在白日出没，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
于是大家的眼神又转向了背箭的少年。
少年毫不犹豫：“现在是冬天。”
冬天食物短缺，为了捕食过冬、养活幼崽，雪狼可是会不惜一切手段的。
毕竟年纪都不大，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几人的眸子亮了一霎又暗下去，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可怜。
许仙仙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那叫什么元祈的还不如不张嘴，给人一丝希望又眼睁着听希望破碎，折腾着玩儿似的，士气能不低落吗。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看了眼那还不知姓名的少年，心里默默念叨：“还不都是你，射什么箭呢，一箭射出来个麻烦，多射它几箭把狼皮射几个洞不就完了吗。又不显出头，又不来事。”
但转念她又忽然觉得自己太过理所当然，且不说射箭只是一瞬间的动作。如果换做她，既然是眼前的威胁，如果认定，她也定是会下最绝的杀手，哪有空去想东想西的。
“我知道了。”略显冷酷的少年嗓音从极近的距离传来，实在太过突然。回神的时候少年与她几乎贴面，许仙仙陡然僵住，脑中彻底空白一片，微微睁大的眼正对上少年锐利的目光，过近的距离让她头脑混乱地生出些无措，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
还是少年擦着她的肩膀往回走了几步，拉开距离后她才冷静下来，只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太过丢脸，丢脸到竟然以为那虚影与她对视。
“萨墨，把刀给我。”说完这句话后的少年大步开迈，朝着雪狼的尸体走去。余下几人不明就里，彼此看了看也跟着少年往回走。
萨墨让言安把桃子看好，然后小跑几步追上少年，有些犹豫道：“这是砍柴的刀，太厚了。”
少年话不多，把刀接过去，肯定道：“够利就行。”
看样子，便是要剥皮了。
萨墨是猎户的女儿，当然不怕这些，元祈性子跳脱，争着要看，言安哄着桃子转过脸去，不敢叫她看这些场面。
许仙仙虽然不怕，但内心对血腥味既敏感又厌恶，不打算看。
刀刃切过血肉的声音呲呲作响，笨重的柴刀在少年手中仿佛成了最好用的屠刀，将漂亮柔软的雪狼皮完整剖下。
可就此未完，简单清理了下雪狼皮后，面对剩下这副血肉模糊的狼尸，少年将五指向外一张，漂亮的红色火焰仿佛天降，隔绝了难闻的气味，将雪狼包裹起来。
熟悉的灵流如同触电般在许仙仙的识海中一闪，她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将被火光映照得无比清晰的少年侧脸纳入眼中，脑中突然生出一个极不成熟的想法。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