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内心的那一丝猜疑伴随着涉川的叙述渐渐消失,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释然,许仙仙然而更加平静。
“可那时候……”
涉川轻声道:“自主人懂事起,三刀便一直陪伴左右,但涉川……是受公子所托,陪伴于主人身旁,替他护主人周全。”
“什么时候的事?”两面的声音有些变调。
涉川轻轻瞥了她一眼,然后回道:“除夕,那个时候,涉川就已经在了。”
除夕,吃饺子的那个除夕。
许仙仙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像个在回忆甜味的偷糖吃的小孩。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尽管已经有了猜测,但许仙仙还是不敢相信。既然他什么都知道,那为什么又什么都不说。他到底去了哪里,又为什么抛下她一个人。
许仙仙始终是沉默的,她的表情如沉水一般无波无澜,让人猜不出其中的想法和情绪。
两面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堵,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她想去摸摸这个孩子的头,或者……抱抱她。
生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两面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就算别人不知道,她也知道,许仙仙很不喜欢,甚至说得上厌恶和别人有身体的接触,除非至亲之人,否则就算最简单的、礼节性的一些自然接触也会被她条件反射般地躲开。
明明那样肆意张扬的孩子,站在人群中的时候,却好像和身边人隔着一堵化不开的冰墙,本不属于世间。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眼前那个成天捣鬼、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其实是刺猬变的。
“叫我的名字,可以吗?”许仙仙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两面却总觉得那伪装般的平静下,透着某种让人心疼的忧伤。
“我希望有人记得我的名字,可现在没有人用我的名字叫我,我想听见我的名字。”许仙仙这样说。
涉川稍微一愣,然后轻轻瞥了两面一眼,垂眸道:“仙——仙,我以为你有什么要问我的。”
许仙仙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为什么是今天?”
“有那么多可以自陈的机会,可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或者……你不说,我也不会知道的。为什么是今天?”许仙仙紧紧地盯着他,仿佛想要从他的回答里找出什么。
紧绷的嘴角忽然咧开一个小小的弧度,涉川,然后向许仙仙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礼,抬头道:“涉川……要离开商鼎。”
两面比许仙仙的反应还要大:“什么?你要离开仙仙?这人脑袋是白长了吗?你和我一样都只是灵体,离开锁魂珠,你要怎么活!”
说话间,两面的四肢和躯干都已经变回了狐身,尖尖的两只耳朵立起来,微微颤抖着。
涉川沉默了一下,然后低声道:“我的真身,在另一个地方。”
许仙仙的目光在涉川身上扫视了一圈,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冒出一句让两面二丈摸不着头脑的话:“他让你去的吗?”
“谁?”两面一扭头,突然看见眼里浮上一层水光的少女。许仙仙眨了眨有些泛红的双眼,然后确认道:“是……哥哥吗?”
“大公子?”两面疑惑道。
涉川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许仙仙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好像脑子卡在一个地方转不过弯。
那是她从小一直追随的背影,是她最亲近的兄长,更是如今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
可偏偏,和其他人隐瞒一切,抛弃流丹阁、杳无踪迹的人也是他。
待她最好的、总是维护着她的、任她如何胡搅蛮缠也不会真正发脾气的兄长。
就在那场大火后平白无故地消失了五年。
毫无音讯。
指云寺的缘礼大师曾来万叶山讲过经,道法精妙,甚至引来无数灵兽灵禽,道人修士们无不以之为奇,言说听大师妙言,有洗涤心灵、醍醐灌顶之感。
许仙仙听不懂,大人们当然也不会准她去听。
所以她只在那位大师临别之际见过一面。
大师年高,一袭白色僧衣如云朵般洁净。而无论那衣摆怎样扫过地面,都不会染上哪怕一点尘埃。
她哥蹲下来告诉她,那便是出尘之人。六根清净,超凡脱俗。
忘往事,断红尘。
绝凡。
许仙仙突然很想知道,苍穹之上是不是有一双眼睛,看着广袤大地上那些蝼蚁们的一举一动,然后说着可笑。
有时候她会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因为她是凡人。不是不能灵修的那个凡人,而是她只能望着天,天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却不知道天在想什么。
就像她的一举一动,都轻轻松松被许多人看在眼里。
她以为她自己做的选择,却是许多人早早就为她安排好的。
而她甚至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是个身在局中的凡人。
如果哥哥只是哥哥就好了,又或者,抛弃她和流丹阁、向她隐瞒真相、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的人,不是哥哥就好了。
许仙仙一时分不清,她的心里是庆幸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点。当那些情绪都杂糅在一起的时候,她真正想要表达出来的东西反而越发不明朗。
毕竟,哥哥是许氏宗族最后的血脉。
许仙仙自私地想着。
但既然涉川是哥哥的人,那么……他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吧。
“在哪里?为什么是现在?”许仙仙听见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
涉川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如实相告:“我曾在真身上留下一道神念,即使再远,只要仍在鼎元洲内,依然能感应到。大公子虽然没有让二小姐去找他的意思,却说过一定会回到中原,届时若依然不方便出现,便以此寻迹。五年来,这道神念几度微弱,而就在刚才——消失了。”
“那我哥他?”许仙仙立刻激动起来,神念消失,那意味着许祁敬极有可能正面临着巨大的生命威胁,她怎么能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