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鼎国深居鼎元大陆内陆,远离海洋,雨水极少,往往干旱。越往西越是看不见草木。
乌尤是央着叔叔带自己出来骑马的,碎叶城离大都不远,却久不得甘霖。自没有大都千方百计养着的花草树木。就连草都懒得长几根,只有几棵光秃秃的矮树。
浩瀚无垠的大漠上,一轮孤悬欲坠的红日显得格外浑圆。一团灰扑扑的什么东西连滚带爬地跌进了月牙状的大水坑里,像只筋疲力尽的猎物。
一阵笃笃马蹄声由远及近,飞扬的黄沙从他眼中的地平线渐渐往上,直至占据整个视野。
从沙丘上而来的一行人将马勒在大水坑前。
和中原服饰大不相同,几个身形高挑的男女皆着窄袖短袄,皮靴带钩,背负长弓箭囊,一看就是打家劫舍的好手。斑斑的血点滴洒在沙地上,空气中透露出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乌尤,看你干的好事。”高头棕马打了个响鼻,马背上翻下个黑着脸的中年男人。
高勒奇的脸并不是传统的漠鼎国人长相,他的脸廓稍平,看起来更接近中原人的相貌。因此他皱眉的时候,往往没有其他草原人看起来那么凶悍。但那种严肃的神情,就是说不清地让人心生敬畏。
见被叫到的人毫无反应,男人加重语气,斥声道:“你给我过来!”
“塔娜,拿着。”一个脖子上戴着红珊瑚串的年轻女子把手中的马鞭朝她的侍女一扔,不大耐烦地走过去。“高勒奇叔叔。”
“胡闹——”高勒奇是漠鼎国国王唯一一个兄弟,除了父王,乌尤最怕的就是这位叔叔。尤其是他严肃起来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
乌尤走近去,一眼就看见高勒奇面前那个碍眼的东西。粗布麻衣、全身滚满黄沙,后心插着半截断箭,一头乌云般的长发上粘着发黑的血丝和沙粒。
女子把脸别过来,一脸厌恶和不耐,却在高勒奇的注视下不得不开口认错:“高勒奇叔叔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你看他的衣着打扮,脏兮兮的。也不是什么上等人,多半是哪家逃出来的奴隶。”
“乌尤,你父王和母后是怎么教你的。奴隶也是人,不要同你那几个弟弟一样胡闹。”高勒奇脸上露出一丝怜悯之色,转头对一个侍女道,“其其格,去看看……人还有气没。”
“是。”
“你知不知道,这是一条人命。”高勒奇的眼神像聚光灯一样在乌尤脸上扫视一圈,让乌尤充满了压迫感。
可她还是嘴硬道:“谁叫他躲在草丛里,鬼鬼祟祟,谁知道是不是存了什么坏心。”
“真的,高勒奇叔叔。我说的是真的,我就是再胡闹,又怎么会杀人。你也看到了,他忽然从草丛里跑出来,我没看清,还以为是一头猛兽呢。”高勒奇的神情实在过于阴沉,看着她有些害怕,情急之下甚至有些眼圈发热。
“乌尤,你要知道,无论你说什么,我和你乌日娜婶婶都会相信。所以,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对我们撒谎。”高勒奇对视着她的双眼,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些什么不太好的东西,他语重心长地对这个早已长成却无比任性的侄女道:“如果人人都对着彼此开弓,那么我们就不再是人,而是只懂得厮杀的野兽。”
“没有,怎么会呢。叔叔,我错了。我只是没看清罢了,不是故意的。”乌尤被那眼神瘆得慌,忙不迭移开视线,高勒奇的眼中却似乎尚存犹疑。
乌尤的心狂跳个不行,而就在她以为高勒奇还会再问她些什么的时候,其其格一声惊叫打破了两人间无比僵硬的气氛。
“如何?”高勒奇问。
“睿亲王、殿下,”其其格脸上一脸难以置信,语气却无比笃定道,“还有脉搏。”
“当真?”高勒奇也略带吃惊,从碎叶城的郊野一直到大漠边上,此人行动之速,叫人看不清身形,疾如狼豹。即使是在被射中之后,速度也丝毫未减。
如此疾奔,又伤在心口,竟然……
“先带回去吧,此人也是奇人。先留下养伤,等他好转来。若是他愿意,就在府里给他寻个差事。若是不愿,就赔他些牛羊土地,叫他不要出去胡言乱语就是。”高勒奇示意手下几个侍卫将他扛到两头骆驼间,用一种特制的网固定住身体。
“即刻回碎叶城。”高勒奇命令道。
“不——”
高勒奇和众侍卫都看向这位有些失神的公主殿下,高勒奇温声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了?”
“启程,回大都。”乌尤有意避开高勒奇的目光。
“你从三日前就到碎叶城来,借口狩猎。”高勒奇踩上马镫,打趣她道,“我本还以为你是故意不去参加你哥哥的婚礼。”
“本来是的,现在又不想了。但不是为了额尔德木图,而是为了托娅。她是天上的彩云,大都没有一个男子不为她倾心。”
托娅和她是从小到大的玩伴,才情俱佳,容貌也是惊艳动人。
漠鼎国共有六位王子和三位公主,最长的公主出嫁到了中原的商鼎大国,最小的公主阿茹娜是国王的宠姬格根塔娜所生,不过豆蔻年华,颇得喜爱。
二公主曲木乌尤虽是王后所生,却不怎么受宠。王后往往把心思放在她的几个兄弟身上,哪有心思管她。一来二去的,乌尤越发骄纵,只有高勒奇叔叔和乌日娜婶婶,从小到大常常照顾着她。若非如此,她早成了个野孩子。
“我以为你讨厌你额尔德木图大哥,没想到还是要去参加他的婚礼。”高勒奇笑笑。
“可他娶的是托娅,”乌尤也跨上马鞍,夹腿将马身方向一转,嘴里还道,“乌恩大人一定是被羊粪糊了眼睛,才会让天上的彩云嫁给地上的豺狼。”
几个侍卫面色都有些惊讶,惶惶低下头。他们虽知道自己这位主子平日里就不待见世子殿下,却没想到她言语如此直白。
“胡言乱语。”高勒奇一抖胡子,低声斥责道。
“托娅是个好女孩,可你大哥也是天上的苍鹰,配得上美丽的彩云。”高勒奇知道乌尤还在闹别扭,劝她道,“就是成了婚,你们以后还是常常可以见面的。何况,你大哥对托娅那么好,不是真心喜欢可做不到,你又担心什么。”
“他是很喜欢托娅,但他喜欢托娅,就像喜欢他的猎物一样。”看着天边欲坠的夕阳,乌尤在心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