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杀你。”那个女孩的神情高傲得像九天上的凤凰,好像她的面前不是要杀她的敌人,而是匍匐在她脚下的侍从。
是那些被她踩在脚下的温驯听话的奴隶。
女孩的眼神还有些朦胧,像是刚从一场长眠中苏醒,眉毛上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淡蓝色冰霜。她看起来是那么干净又柔弱,而又有些好奇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仿佛对自己的身体和力量都还有些新奇
“我不杀你。”她是这么说的,所以她没有下杀手,而是以手拟剑,重伤了叶星阑。
那个骄傲得被称作麒麟子的少年,被捧上云巅的骄子,一下子摔下了凡尘。
原来他也没那么厉害,原来他也可以这样轻易被别人羞辱。
赵簟秋是火修,她的手上却是一把蓝色的锋利冰刃。
“糟了——”元中伦心里着急,却没办法动作。
深蓝色的水纹印记像活物般慢慢朝他的脖子上延伸,不止只阻塞了他身体中的灵气运行,似乎还有对识海的伤害。
五行里元中伦修金,可地下河当中如此多石壁,却似乎并无什么金元素的灵气可为他所用。
什么破地!
想到这里,元中伦就忍不住懊恼,早知道就不该第一个冲上去……不对,是不应该用手碰到赵簟秋。
唉,同门一场,又同是九斋人,何必相杀?
天地灵力元素有别,初入道时分别不大,越往上修却越知道其中侧重。雷修和火修力量霸道强悍,木修水修净化感知能力更强,而金土功在固,在防御和消耗上占优势。
赵簟秋的情形实在太过诡异,若不是她的命牌还坚定倔强地闪着不能再亮的光,恁谁也要怀疑她是被夺舍了。
她怎么就不能是乖乖地只中了个幻境呢!
不对不对,这念头也不对——
元中伦沮丧地叹了口气,他脑子里乱乱的,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元中伦不是那种特别聪明的孩子,他也知道他远不如那些已逝的叔伯英武,也根本不配称什么将门之后。
充其量,他是将军的儿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像将军一样勇猛无敌。
他想要什么,他不知道。
他可以不想当个英雄吗,他只想身边所有人都好好的。
叶星阑也好,江师兄也好,他想看着他们去当英雄,去做众人口中的骄子。
很多人说他是天才,说他天赋奇佳。他的父亲想让他做个将士,可他做不成。他不敢说,看着父亲那高大的身躯和与之格格不入的跛足,他甚至不敢说他不敢。
他的老师很厉害,曾经和父亲并肩作战过,可惜后来受了暗伤,无法再上战场。
大概父亲很失望吧,但其实就算太奶奶不拦着,他也知道,他注定做不了像父亲那样的将军。
父亲后来越发郁郁,找了黎将军给他当师父便再不管他。
除了偶尔问问功课外,眼里已然没了他这个儿子。
黎将军比他想象的更像个儒生,对那些史书宗卷里的典籍故事都是信手拈来,还能讲得津津有味。太奶奶叫他“小黎”,用那弹棉花般扯得老长的声音说“小黎是军中最能吹牛的将军”,黎将军以此为荣,听后哈哈大笑。
大约也是客套,黎将军不止一次称赞过他有悟性。说他在排兵布阵的谋略上,虽稍显稚嫩,却一点就通,是个好苗子。
后来去了指云寺,师从云澜大师,大师几乎说过相同的话。
到碧云天修炼,是父亲和太奶奶的妥协。
父亲不可能再让一步,如果再有谁劝,或许一怒之下会直接把他丢进军营。
太奶奶也不能再让,至少,要在离陵州近点的地方。
那他呢,他不知道。
他想,大概是因为自己贪生怕死吧。
所以格外惜命,也就格外地……不想身边人有事。
但在碧云天,在他同辈的少年里,那么多厉害的人。
他们都在做些什么呢?
他三月的试炼取了第一,并列的。放榜的时候有个少年像是在瞪着他,吓得他匆匆离开,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少年叫叶星阑,就是那个“并列”。
说真的,元中伦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有和那个耀如星月的麒麟子相提并论的机会,当然也更没想到后来会有如此多的交集。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一碰到赵簟秋之后,那种水纹状的诡异印记就从他的皮肤表面生长出来。没有魔气,而是与他用验灵石感应到的“灵泉水”中那淡淡灵气相同的气息。
同为灵修,他却看不出那个人的修为,验灵石此时也显得无比鸡肋。
他慌慌乱乱地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同样颜色款式的青衣,少女把脚踩在少年的胸口,高扬起的手指挥着一道道冰刃凌迟般在少年的皮肤上划下痕迹。
锈红色的血浸出卷云纹的青衣,然后一点点把少女的鞋底染红。
叶星阑的嘴角淌着血,却死死拽着少女的脚,即使那只脚踩在他的胸口。
他的嘴张张合合含糊地说了些什么,少女的脸却依然冷漠。
叶星阑——那是叶星阑,那个被踩在地上、一身狼狈的人是叶星阑!
连叶星阑都做不到,他凭什么!
叶星阑打不过的人。
整个九斋都对付不过来的人。
一瞬间,让罗生指盘的指针失去方向的人。
到底是什么人啊。
元中伦觉得自己累了,但却不敢歇着,他拼命思考着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事情,然而涌动的杂乱思绪,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出口。
那个能让他大胆说出“我知道了”的出口。
“赵簟秋”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理会卞霞,而卞霞专心致志地旁观着这一场虐杀,仿若无情。
他是不是什么也做不了啊,筑基三道台,他已经远超同龄人太多,当然除去九斋里头那些真正的天才。
他们会怎么想自己呢。
贪生怕死之徒。
他们会怎么看自己呢。
大概是翻个白眼,或者……啐自己两口?
叶星阑太快,他追不上。
卞霞也太快,他也没追上。
她甚至只是个萍水相逢的散修,只是个……修为浅薄的凝气二层。
她是怎么才能靠体术不落叶星阑的下风,怎么才能遇事那么冷静?
怎么能就这样冒失地冲出去,她不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吗,她也不是什么亡命之徒……她,她在想什么啊。
这些都和她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事情啊。
和谁?
他是谁啊,他不是九斋人吗!
最有关系的,不是他吗?
不是他吗,他们不是同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