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杨赶到小溪时,天色已将全黑。若说起来,这条小溪的位置倒真是不错,溪流后头五十余步的地儿便是一座小山丘,山丘正面恰有一个凹进去的大山洞,足可容得十余人藏身。身处其中,再放出一个防护阵盘,便与一间小屋无异了。这处山洞显然常有归元宗弟子来往,里头打扫得极是干净,最内侧甚至还铺了一层厚厚的青葙草。迈步入内,叶青杨打量一下左右,心下不觉甚是满意。
她也不急着进山洞,而是先往溪边,手脚利落地将路上随手打的一只三阶灵兽七彩雉鸡剥洗干净了,而后回到山洞,从乾坤袋内取出烤架,将雉鸡串上,且在下头搁了几根老松香木。
说起来,这老松香木还是严微尘送她的。用严微尘的说法就是松香木烤出来的肉比灵火烤的更香,可惜她这松香木只有几十年树龄,若能上了百年,还能有不错的明目清心功效。叶青杨试了几次,发现果如严微尘所说,这松香木烤出的肉带有一丝淡淡的松香,滋味确是更好一些。
玄赤在火堆左近飞来飞去,一面嗅着浓郁的松香,一面感慨道:“还是严微尘那丫头会吃!”
叶青杨悠闲地坐在一边,偶尔心不在焉地翻一下烤肉。她虽已无法感应到秦越,但却依然能感觉到通幽冷焰蝶的存在。通幽冷焰蝶等同于她的分神,却不能离她太远,否则就会溃散无踪。因此当她与秦越的距离拉大之后,通幽冷焰蝶便也停留在了距离叶青杨二百里左右的范围内,不再往前飞了。
叶青杨并不打算失去这缕分神,因此吩咐它留在原地等候。
七彩雉鸡个头不过寻常家鸡的双倍,但皮薄肉嫩,稍稍炙烤,外皮便已成了淡淡的金黄色,鸡肉的香味也飘散开来,夹杂着淡淡的松香味道,更显诱人。
玄赤看得好一阵眼热,口中更是涎水横溢,若不是前阵子被严微尘养刁了嘴巴,这会儿怕早不管生熟,扑了上去了:“我听人说,晚上在灵兽出没的山林里头烤肉就是找死!”它没话找话道。
叶青杨淡淡道:“放心!这里是归元宗宗门外围,只有灵兽!”所谓灵兽,其实就是灵虚期的异兽。叶青杨如今的修为看似是灵虚六层,但她根基稳扎,神识过人且手段不凡,寻常灵虚圆满的修士也未必是她对手。而绝大多数灵兽虽有尖牙利爪,但却并无灵器,论起实力却是不如修士的。
玄赤哼哼了两声,没再说话,只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只香味四溢的烤鸡。
便在此时,叶青杨却忽而一皱眉头,道:“有人过来了!四个人!”玄赤闻声,忙振翅飞回到叶青杨肩上,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叶青杨扫它一眼,道:“不必担心,我估摸着这几人大约是归元宗弟子!”
说话间,一人一灵的右前方却已有一行人疾步而来。不出叶青杨所料,确是四人,二男二女,四人皆身着归元宗黑红二色的弟子服饰,两名少女都在十七八岁左右,一者清丽可人,一者张扬美艳,容貌皆是不俗。比之她们,两名男子则要显得平凡一些,但也都算得容貌端正,器宇不凡。
眼见叶青杨悠悠闲闲地坐在洞内烤鸡,对他们的到来仿若不见,其中一名个子略高的少年足下不由一顿,迟疑了片刻,方才上前拱手含笑道:“这位师妹请了!”
叶青杨这才偏头看了四人一眼:“有事?”神态甚是散漫。
张扬少女眼见叶青杨一副目中无人模样,心下不觉恚怒,柳眉一挑便要发作。她身边那清丽少女与她多年相交,自是知道她的脾气,赶忙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并冲她摇了摇头。
个高少年笑容倒是一如既往的和煦:“师妹看着有些眼生,不知是哪位师伯座下弟子?”
勾一勾嘴角,叶青杨平淡道:“不敢当,在下刚刚入门,尚未拜师!”
张扬少女一听这话,当即甩开衣袖,上前一步,傲然道:“这么说来,你是外门弟子喽!”
宗门之中,虽未明言,但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之间,却自然便有一条鸿沟。不想入内门的外门弟子不是好弟子,而入了内门的弟子,又多看不起外门弟子,在面对外门弟子时更天然便有一种优越感。
这当儿,若换了其他外门弟子,十有八九便要起身行礼,老老实实唤一声师兄师姐了,只可惜,这几个内门弟子却偏偏遇上了叶青杨这么一个压根儿就不想进内门的外门弟子。
看都不想再看对方一眼,叶青杨顾自取出一把锋锐的轻薄匕首,在那颜色已转为焦黄,正徐徐往下滴油的烤鸡上划了一刀,见肉已熟了,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刀芒如电,瞬息之间,已在那烤好的七彩雉鸡上划了数十刀,同时从乾坤袋内取出各种调料,均匀地撒在烤鸡上。
那鸡本已香味四溢,这调料一旦撒了上去,一时间更是异香袭人,引人馋涎欲滴。
叶青杨又略做翻烤,眼见调料已彻底渗入了鸡身,这才挪开烤架,自乾坤袋内取出一张平整的荷叶,铺在了地上。玄赤在她身边飞来飞去,急不可耐道:“快点,快点!”
将烤好的七彩雉鸡搁在荷叶上,叶青杨简简单单几刀下去,已然剔去了鸡骨架,又将那鸡肉拨出大半,切得细碎。那边玄赤却已欢快地扑了上去,大口啄食起来,不消片刻,已吃了足有一多半。
那四名归元宗内门弟子立在一边,见此情景,不觉都有些发愣。
这段时日,他们四人因接了一桩宗门任务,故而常在这片林子里头活动,这条小溪便是他们的常驻之地。从前之时,他们只需过来露个脸,所有占了此处的外门弟子无不起身赔笑,并立时将这块地方让给他们,谁料今儿却遇上了叶青杨这个完全无视他们的外门弟子。
张扬少女眼见叶青杨如此态度,不觉大怒,上前一步,喝道:“臭丫头,还不赶紧给姑奶奶我滚出来!”
微微一抬眼皮,叶青杨冷淡地扫了那少女一眼:“滚!”
这话一出,外头四人无不变色。他们虽然也觉张扬少女言语略有些不当,但区区外门弟子却敢直斥内门弟子,且出言如此不逊,却叫他们如何接受得了。个高少年当即上前一步,拦住那张扬少女,同时不悦道:“这位师妹,这山洞似乎非你所有?”他心中不悦,面上虽勉强维持风度,但身上灵虚圆满的气势却已放出,直朝叶青杨压了过去,显然是有心给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门弟子一些颜色看看。
感受着眼前少年的灵虚期威压,叶青杨反笑了起来。她修为虽才只有灵虚五层,但耐不住神识强大,这点威压于她而言,直与笑话无异:“你怎知这山洞不是我的?”她笑吟吟地反问了一句。
个高少年还不及说话,他身后的张扬少女已怒声应道:“是你的,你且叫一声,看它应是不应!”
叶青杨“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而后神色自如的挑了挑眉,果然唤了一声:“山洞!”
下一刻,一个古怪而悠长的声音却已响了起来:“哎!”
玄赤一直扑在荷叶上努力地啄食着那一大堆的鸡肉,忽而听了这一声,身子当即一歪,一头扎进了那堆鸡肉里头。那四名内门弟子闻声亦不由得变了面色,面面相觑起来。
似笑非笑的扫了四人一眼,叶青杨神色自若道:“行了,这山洞是我的,你们可以滚了!”
张扬少女虽说被那突如其来的一声“哎”给唬了一跳,但又哪肯认输,当下怒声道:“我知道了!刚才那一声,定是你这臭丫头动的手脚。这几日,我们日日住在这洞里,这明明就只是个普通山洞而已!”
个高少年三人互视一眼,都觉脸上有些发热。才刚有那么一瞬,他们还真是被那一声唬得不轻。这会儿被张扬少女一说,这才恍然大悟。虽说世间万物皆可生灵,但他们还真是从未听说有山洞能生灵的。
叶青杨淡淡道:“我说这山洞是我的,你们不信,非要它应一声儿,如今它应也应了,你们又非说是我动的手脚。那接下来呢,诸位是不是该要合力将我赶出山洞了?”口中说着,她已徐徐站起身来。
这话一出,四人中除那张扬少女外,各自神色都有些尴尬。清丽少女更是伸手将那张扬少女拉到了身边,摇着头示意她莫要再言语了。个高少年则皱了眉头道:“这位师妹,我等四人已在此盘桓多日,今日你忽然前来,占了我们的地盘,似乎是你理亏在先吧?”到了这时,他仍觉得自己一行人并无错处。
微微一笑,叶青杨道:“这么说来,你每回出门住客栈,住上几日后,那客栈便成了你的了?”
个高少年听得一呆,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一直立在后头,沉默不语的另一少年这会儿终于开了口:“越师弟,不要再说了,我们走!”
这名少年似是四人中的领头之人,他一开口,那越师弟便皱了眉,迟疑道:“赵师兄,这会儿天已黑了!”这片林地,虽一直都有宗门监管,并无实力太强的灵兽,但入夜时分,林内宗门弟子数量锐减,有些白日里不爱动弹的灵兽也会出来觅食,因此却要比白天更要危险许多。
清丽少女这会儿也开了口:“要不,我们就待在山洞外头吧?”
赵师兄便点了点头:“也好!”言毕先自转身走到一边去了,越师弟与那清丽少女见状,也忙紧跟其后。
张扬少女则仍心有不甘,恶狠狠地瞪了叶青杨一眼,忽而叉腰道:“贱丫头,你给我滚出来,今儿姑奶奶我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显然嘴巴是说不过,便想着要动手了。
一侧三人见此,不觉都是一怔。那越师弟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是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他才刚虽在叶青杨身上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但灵虚圆满的威压到底有限,况他又非是专修神识的修士,压不住灵虚五层的弟子其实也不足为奇,毕竟抵抗灵虚期神识的灵器并不罕见。
兼且那张扬少女虽则性情有些跋扈,但出身不凡,手中也颇有几件不俗的灵器,若能就此教训教训那外门弟子,至少也能消一消几人的心头愤懑。越师弟心中如是想着,忍不住抬头朝那边看了一眼。
这当儿叶青杨却正从洞中走出,青色广袖道袍衬得她身形笔直纤细,月色朦胧,柔化了她略显中性的面容,却愈发凸显出她那一身清冷傲岸的气质,饶是越师弟对她满腹不满,这会儿也不由得有些怔神。
在她身后,玄赤也扑着翅膀飞了出来,美食固不可舍,但热闹从来更重要。
张扬少女一个反手,已然握住了背在背上的重剑,只听得“铮然”一声,剑已出鞘。叶青杨凝神一看,心下却也不由暗自赞了一声。原来张扬少女这剑,剑长虽只三尺六寸,但其宽度赫然也有三寸六分,且厚度足有寻常宝剑的三倍。只看此剑模样,便知这张扬少女必然膂力惊人。
随手在乾坤袋上一抹,兜率宝伞已然握在手中,伞尖微微下垂,叶青杨赫然做了个请的姿势。
张扬少女见状,心下不觉大怒,她脾气虽然暴躁,但极要面子,左近虽说除了自家师兄师姐外并无他人,她却仍是不愿占人便宜,当下怒喝一声,扬手一剑,斜斜劈向叶青杨。
微讶的挑了挑眉头,叶青杨神色自如的立在原地,竟是动也不动。张扬少女这一剑就这么紧贴着她的肩臂砍在了地上。这一剑来势虽则极猛,但却连她的衣角也不曾劈动分毫,仅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足有二尺余的深痕。显然这少女对这一剑的掌控早已到了举重若轻、炉火纯青的地步。
轻描淡写的弹了弹衣袖,叶青杨淡然赞了一声:“好剑!”言毕更不多说,手中兜率宝伞轻轻一抖,但见剑光闪闪,一霎时众人只觉天花乱坠、烁人眼目,那张扬少女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已觉耳际生寒,下一刻,耳中已听得“叮”的一声,待得低头看时,却见地上正躺着一只极为眼熟的紫琀宝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