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乌恩奇在雾玫庄园里暂住了下来。名义上他在雾玫庄园里卑贱的养鲸仆役,实际上乌恩奇是风魔雅娜伊的血奴。靠着雅娜伊的扶持和照顾,乌恩奇在地下鲸舍的入口附近寻了一处完好的石穴,就此居住下来。
饲养星鲸的工作十分简单,因为鲸舍的寒潭里有足够的灰磷虾和白目鱼供星鲸宝宝食用,乌恩奇要做的事情只是每天帮星鲸宝宝清理皮肤,陪它们玩耍,保证它们的卫生和健康。雅娜伊时常会潜入到地下鲸舍里与乌恩奇交换血液,偶尔她也会把安妮带过来与乌恩奇聊天。鲸舍里的环境其实远比外面好,宁静又安全,是一个修炼和冥想的好场所。
在这一天中午,风魔雅娜伊带着夜族族主穆萨一起来到了乌恩奇栖身的石穴。在雾玫庄园里雅娜伊似乎只手遮天,她可以随便领外人进来,这让乌恩奇觉得十分奇怪。与女仆长雅娜伊的逍遥和风光相比较,夜族的族主穆萨则显得疲惫和落拓。
穆萨目光呆滞的靠在石壁上,低声说:“乌恩奇先生,我们的船屋已经修好了,可是部族里许多女子都不愿意离开雾玫镇。我不好勉强她们,只能允许她们脱离夜族。多亏了雅娜伊,若没有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她们了。”
乌恩奇因为血量不足而面色惨白,他苦笑着说:“我也是托了她的福,才每天都浑浑噩噩,迷迷糊糊的混日子。船屋既然修好了,你们就要出发了吧?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救了女伯爵母子的大英雄其实不是我,真正的英雄另有其人。”
穆萨说:“嗯,我一直都知道的。你不是女伯爵的英雄,但你是一位热血男儿,我相信你将是我们夜族的英雄。虽然伯兰特领主已经替我们买通了圣都·欲望之扉的内务官,但我还是非常希望你能去圣都帮助我们。”
乌恩奇惨然说:“我现在自身难保,帮不了你们了。我要留在这里静静的想一想,想想现在的事情,还有糟糕透顶的未来。”
穆萨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了,我看你一幅心灰意冷的样子,你应该没有那么脆弱吧?还是,他们虐待你,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情。”
确实被穆萨说中了,如今乌恩奇心中充满了沮丧,假如他那一天的梦境就是确实无误的预知,他的未来可谓灰暗至极——他死了,死得不明不白,连同他的母亲和女儿也未能幸免于难。任何一个人,预知到如此的未来,都会变得心灰意冷。
乌恩奇低着头说:“发生了一些糟糕的事情,不过与任何其他人都没有关系,只是我自己的问题。我非常感激您和雅娜伊小姐的援手,假如我还能振作起来,我会去欲望之扉找你们的。”
穆萨叹了口气道:“雅娜伊不会跟着我一起走的,我已经付不起她的佣金了。你好自为之吧,希望你不要从此一蹶不振。也许我不该多嘴,但在原魔界里有两只老鼠,你们舟人是穴居的老鼠,我们夜族是过街的老鼠。我们夜族毕竟还是圣墙上明确记录的圣族,你们舟人若是失去了矗云山作为屏障,只怕比我们夜族还不如。”
乌恩奇凶狠的瞪了穆萨一眼,穆萨说的话并没有错,所以乌恩奇才会对夜族同病相怜,但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听到这些话。
太一历五一四二〇年的夏末,天边之水造访了第十魔域的天空。
原魔界的天空里,没有太阳,只有十三颗魔阳和一颗黑阳;没有月亮,只有绚丽的极光和幽邃的夜空;没有云朵,只有一条茫茫白水,间或流经天际。那条天边的白水,就是孕养魔族的母亲河——白河。
白河蔽空而至,暴雨滂沱,雾玫镇里数不清的魔族全都跪在地上,双手捧起水罐,以此来接取原魔界里最宝贵的甘霖。
乌恩奇站在雾玫庄园的鲸舍外,仰首眺望白河的方向。他憎恨这条河,因为对于舟人来说,起源于人龙大陆界生山的白河只是他们背井离乡的不归路。而在今天,这条不归路又将送走他的一位朋友,夜魔族主穆萨。
雾玫镇中心广场上,夜魔们修缮完毕的船屋扬起了白色的风帆,迎着暴雨缓缓地升入空中。船屋抵近白河,并没入其内。
那些被留下来的夜魔女性,带着泪光,哭喊着,竭力的向着白河里的同胞挥动手臂。她们或已在雾玫镇里寻得伴侣,或者找到了临时的差事,她们没有再穿夜族标志性的黑裙子,她们脱离了部落,从此不再被允许魔化出黑色的羽翼,也不再被允许以夜族自居。她们和乌恩奇一样,从此只能自认是魔血无法觉醒的下贱杂种。
仍然是在这一天的夜晚,雾玫庄园里花团锦簇,彩灯高悬,雾玫镇的领主伯特兰·卡芬男爵邀请了镇上许多尊贵的客人前来共进晚宴。在这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里,白河降下了甘露,伯特兰·卡芬男爵的小女儿,美丽端庄的莫妮卡小姐与前程远大的星天骑士菲比斯缔结了神圣的婚约。
如此重大的场合,雾玫庄园的女仆长却缺席了。庄园的地下鲸舍里,犹如白玫瑰一般的风魔少女雅娜伊扑在乌恩奇的胸前放声大哭。拍着她娇柔的肩膀,抚着她柔顺的金发,乌恩奇胸中生出了一种奇妙而特异的感觉。
“为什么我觉得她如此亲近?”
转念间,乌恩奇就知道了答案,雅娜伊的身上流着他的血,在血脉上她是他的血亲。风魔和她们的饲主之间有紧密的血缘浓情,所以她们才既忠诚,又贴心。风魔雅娜伊宁肯借用乌恩奇的血,也不肯与伯特兰·卡芬勋爵签订血脉共享灵契,大概因为她只愿意忠诚于一位主人——夜魔穆萨。乌恩奇对此自是心知肚明。
“你不用担心穆萨那小子,”乌恩奇安慰道:“他能忍着悲痛和蔑视,把族人安顿好,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他是个伟大的领袖。你不再分享他的血,以他的意志力,不久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一名强大的勇士。”
风魔雅娜伊拉扯着垂到胸前的金发,满脸委屈的望着乌恩奇,小声的辩解:“人家才没有成为拖累……把血分给我,难道是很沉重的负担吗?”
“如果你不那么能干,我的负担就会小很多。”乌恩奇苦笑道:“你别像受伤的小猫一样看着我,我不会不守契约丢下你不管的。我很清楚,我不如穆萨,更不如巴木巴尔,不是因为血统和天赋,只因为我的意志不够刚强。我要在这里磨砺意志,修炼巫术和斗气,在这段时间里我的血会一直借给你用。”
在乌恩奇被剥夺了王储之位以后,他曾经最敬仰的人,他的父亲开阳王阿育奇曾经点着他的胸口对他说,他空有英雄的志向和英雄的气量,却没有英雄的刚毅和英雄的果敢,他终究要一事无成。
知子莫若父,倘若任凭时光荏苒,数年以后,乌恩奇极有可能会满足于废弃鲸舍里闲适的养鲸生活,他可能会迎娶某个夜魔女孩作为妻子,将风魔雅娜伊视作养女,在雾玫庄园里度过平庸和安乐的一生。
然而命运的丝线从不曾放松对乌恩奇的拨弄,就在这一年的初秋,妖灵族的云帆舰齐聚于雾海沿岸,一场大规模的妖灵入侵迫在眉睫。战争的车轮即将无情碾过,虽然不情愿,但没有谁可以置身事外。
这些天雾玫庄园里人心惶惶,雅娜伊作为庄园的女仆长更是事物繁忙。她每天清晨来到乌恩奇居住的石穴里,抽走他的一半血液,随后就飘然而去。乌恩奇失去了半身血液,于是昏昏欲睡,好在他每天的工作都十分清闲。在这段时间里他用巫法“化石为泥”在石穴里挖了一条隧道,直通到雾玫庄园之外。有了这条隧道,乌恩奇便有了往来于雾玫镇和地下鲸舍的自由。
在一个秋日的傍晚,凉风习习,乌恩奇带着安妮在小镇里漫步,他们都穿着半旧的麻衣,形容消瘦,但是脸上却洋溢着快乐的神采。
安妮一脚踢飞了一块石子,轻快的说:“乌恩奇哥哥,你看起来心情好多了,前些天安妮好担心你。”
乌恩奇笑道:“意志不够坚强是我的缺点。不过我已经想明白了,君子不以命犯志,即使我已经知道了结局,也不应该因此改变自己的意志。何况能操纵梦境的邪术很多,难保不是有人故意耍我。我要是因为一个梦就萎靡不振,岂不是太笨了?”
“你本来就笨!”安妮歪着头,笑得很开心。
乌恩奇和安妮边走边聊,安妮如今不再看管蜂箱了,因为她经常偷吃蜂蜜。如今她是莫妮卡小姐的女仆,莫妮卡小姐有二十个女仆,安妮是最下等的一个,专门负责为她牵马踮脚。
安妮说:“你知道吗?今天莫妮卡小姐又骑着梦魇兽出去玩了,菲比斯先生跟她一起去的,他们出门的时候还很高兴,但是回来的时候,莫妮卡小姐被气哭了。”
乌恩奇耸肩说:“你们的那位娇小姐有公主病,星天骑士菲比斯哄不好她一点都不奇怪。我好歹也曾经是王世子,我都没有二十个女仆伺候我。”
安妮不高兴的说:“才不是呢,反正我喜欢莫妮卡。她的二十个女仆,一大半儿都是我们夜族的女孩子,她是因为心地善良才肯收留我们。莫妮卡小姐不喜欢菲比斯先生,她们都不喜欢他。”
乌恩奇说:“我也不喜欢他,俗话说‘穷死不当上门女婿’,那就不是爷们做的事儿,受气也活该。”
安妮纠正说:“乌恩奇哥哥,你弄错了呢。菲比斯先生是圣皇的私生子,虽然没有名分,但是他极有势力,就连星兰城邦的大领主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菲比斯先生对莫妮卡小姐非常冷淡,莫妮卡小姐为了气他故意把头发染成了难看的深紫色,可最终他们还是订了婚约。”
乌恩奇听罢,轻叹了一声,都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不仅是人类,魔族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