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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引月用力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前仍旧是那副模模糊糊、似真似幻的模样,比之刚才没有丝毫改善。
她心里蓦地一沉——雪盲症。
她对自己此时的情况十分清楚,而正是因为清楚,她一颗心愈发空落落的。
苍云堡坐落在雁门关关内,此地冬长夏短,一年有半年的时间覆着皑皑白雪,常常需要雪地行军,军营里的老军医便时不时地提醒他们——雪地行军的时候宁可走得慢点,也要在眼睛上蒙块薄纱,路上还要把看到的灌木矮树上的雪抖落,免得伤到眼睛。
尽管如此,苍云军里每年还是会有新兵不小心伤到眼睛,更别说来往的商贾旅人们。
而这种病情,若是发现得早,提前终止行军,好好养养尚还能恢复如初,若是发现得晚,或者只是治疗不及时,就没有机会彻底治愈了,看东西永远都会有些模模糊糊。
而一个眼睛视物模糊的人,是没有资格当兵的。
雁引月不由仔细而快速回忆了一番——依她那日所见,原本该是苍云堡的位置变成了一大片空地,目之所及,唯有一片皑皑白雪。她因为太过难以置信偌大的一座苍云堡就这么凭空消失不见,却是忘了老军医的殷切叮嘱,只顾去寻找苍云堡的踪迹,既没有戴上轻纱,也没有摇晃树上的雪,她失去意识之前……似乎早就有些看不清东西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她心如死灰,并没有太过在意,如今想来,大约那个时候便已经开始雪盲了,如今再治,还来得及吗?
如果不能彻底治愈,她岂不是再也无法骄傲地说自己出身玄甲苍云?
——若是如此,她还不如就死在那片雪地,也算是全了这短短一生、为苍云而活的执念。
*
最早发现雁引月不对劲的是花满楼。
除了眼角的那道伤疤,这个黑甲的小姑娘明明同玉听风长得一模一样,可她骨子里的阴郁煞气就连睡梦中都不能消弭,跟玉听风的软萌天真截然不同,单凭气质也没有人会将她俩搞混。
也是因此,不管是西门吹雪还是平一指,对她都并不是特别在意,若非她可能知道玉听风的下落,西门吹雪根本不会把她捡回来,平一指也不能出手给她治病。
至于陆小凤,他倒是对这个跟玉听风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很感兴趣,不过他的兴趣点更多的是落在隐藏在她们两人背后的故事上,对于雁引月本人倒是也称不上多么关心。
也只有花满楼。
他本就心细如发,过去双目失明的时候都能凭着感觉推测出周围人的情绪,而如今双眼已经被治好了,看得更加直观。
他一直守在雁引月身边,小姑娘刚一清醒他就察觉到了。思及小姑娘并不认得自己,他便缓了缓,没有第一时间上前打招呼,但却有一直关注着小姑娘举动。
她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大概是外面的阳光太过刺眼,让旁边偏了偏头,然后眨了眨眼——为了让她的冻伤好的快些,特意给她在床下支了张床,好方便晒晒太阳,此时正值晌午,阳光有些烈,她这番反应也寻常。
所以花满楼只坐在一旁,含笑看着她。
只是不料接下来,小姑娘的情绪便突然而又快速地低落了下来,垂着头,看不到眼睛,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有垂在身边一双小小的手,却被用力地攥紧了。
西门吹雪在院子里练剑,陆小凤靠着门框、捏着下巴还在想线索,平一指皱着眉头扒着药材计算药量,甚至都没注意到雁引月已经醒了。
花满楼莫名松了口气——若是他们注意到雁引月醒了,发现她情绪不对还好,要是没发现,噼里啪啦问一堆问题,肯定很难为小姑娘。
这样想着,花满楼起身走向床边,俯下身,轻轻抚了抚对方发顶——看起来硬梆梆冷冰冰的小姑娘,头发却是出乎意料的柔软,微笑问道:“醒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别害怕,说出来平大夫会给你治好的。”
与黑暗中所感受到的一致的温柔动作和声音,让雁引月不由忘了眼睛的问题,抬头仰脸看过去——仍旧只能看到一副模模糊糊的画面。
雁引月不由转了转眼睛,找到对方的脸,因为看不清面容,她下意识地又眨了眨眼。
而花满楼看到雁引月的这番反应,却是不由一怔:“你的眼睛……”
——这种因为对不准焦距而不停转动着眼睛看东西的习惯,在他失明最初的时候也有,不过他习武以后就不是用眼看了,所以这个小姑娘……莫非也看不到?
两人的一番动作,早就引起陆小凤和平一指的注意了。
陆小凤冲着院子里的西门吹雪喊了一声“哎西门,你捡回来的小姑娘醒了”,平一指已经抢身到了床边,直接拉过雁引月的左手,两根手指搭上她的手腕,他正要笑眯眯地说基本恢复的差不多了,再找个暖和的地方养个两三月就什么事都没了,只是还没说出口,就留意到花满楼难得敛去面上笑意,一脸凝重地盯着小姑娘的眼睛看。
平一指随意地扫了一眼雁引月的眼睛,不由“啧”了一声,又凑过去翻了翻她的眼皮,道:“这倒是我的疏忽了。没注意小姑娘还有雪盲症,这会儿才发现,治起来还真是有点麻烦——我这就去配药。”
这时西门吹雪刚好进了屋。
陆小凤连忙冲他摇头示意——有事等会再问。
西门吹雪偏头看到黑甲的小姑娘茫茫然地坐在床上,确实不是问问题的时候,便抱了剑,站到一旁。
虽然平一指嘴上说着麻烦,但语气十分笃定,显然成竹在胸,加之他本就医术高明,花满楼半分怀疑也无,嘴角露出笑意,忙道:“那便麻烦平大夫了。”
平一指无谓地摆摆手,去到一旁配药去了。
花满楼低下头。
雁引月却完全不信这人能彻底治好雪盲症,毕竟渠帅对他们这些士兵非常爱护,苍云堡受累于雪盲症的人不算少,若是当真有人能治好,便是让她屈尊降贵、亲自上门求医都使的。但是并没有,雪盲症拖得时间久了,根本就是无药可医的。所以听了平一指的话,她的情绪一点波动都没有,只仍旧捏着双拳,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目光茫然。
然后没过一会儿,她的眼睛突然湿润起来,眼眶也红了,滚圆的泪珠沾在长长的睫羽上,也让她整个人几乎都被柔化。
哭了?
花满楼有些诧异,同时也有些心疼——说到底,这小姑娘纵是一身煞气,也还是小孩子啊。他不由拿出帕子,蹲下身,一边仔细地给雁引月拭去泪水,一边安慰道:“你眼睛有伤,可不能哭啊——你也别怕,平大夫说能治,就定然能给你治好的。”
我才不会哭!雁引月正要反驳,却听那边那位平大夫道:“我忘记说了,雪盲症睁眼时间一长也会流泪不止,花七你拿块布条把她眼睛蒙上,别让她总睁着眼。”
所以并不是在哭?花满楼擦拭眼泪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雁引月,唇边笑意加深:“原来没有哭呀,是我搞错了,小姑娘真坚强,是个好孩子。”
言罢,再次摸了摸雁引月的头。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和神态,雁引月还是有些别扭地撇开头,躲开花满楼的手。
花满楼倒也不在意,手顺势滑下来,力道轻柔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态度,将她的双眼合上:“大夫说了,你不能总睁着眼——眨眼也不行。”花满楼强忍着对方睫毛扫过掌心时的瘙痒,一本正经地补充着。
雁引月立刻老老实实地闭上眼,不再眨动。
再然后,覆在眼睛上的手移开,一块带着体温和淡淡香气的布条蒙到了眼睛上,一双灵巧的手在后脑勺动作了半天,似乎是把布条打了个结,缠在头上,盖住了眼睛。
就算明知道看不到看不清,雁引月还是忍不住又眨了眨眼——布条大概是粉色的,并不算极厚,在眼前投下一团模模糊糊的粉红光,有点可爱。
雁引月于是便多眨了几下眼。
然后就听那道温柔的声音略带了几分无奈地道:“不是说了不许睁眼也不许眨眼吗?你说你刚刚眨了多少下?”
雁引月顿时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被布条遮挡了一半的脸上难得浮现出几分疑惑——布条蒙着眼睛,这个人、又是怎么知道她在眨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