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客居钟顶
梁道承和萧奕云分别之后,萧奕云自然是回了凌云楼,而梁道承却是在那里驻足了一会儿,方才转身向武陵山深处走去。临转身的时候,他望着萧奕云的背影,低声喃喃了一句:“有此子在,萧家那山南道四大世家之首的位置,怕是不会变。而萧家同武陵剑宗联系甚密,如此看来,山南道四大世家倒向朝廷的可能性并不大。”说话间,梁道承复又想起了什么,不禁蹙起了眉毛,“可上官氏……唉,不论怎么样了,能和萧家搭上线,总是好的。”
话至于此,梁道承笑着摇了摇头,自是放下了这个问题。
荆武堂,分褐、灰、青、蓝四类弟子,由褐及蓝,便是由低到高。同样,武陵剑宗的弟子,在身份和功法上,也有高低贵贱之分。
其中,由灵虚道人座下那六大高手所收的弟子,自然是身份最高,功法最强,他们的住处,皆是聚在他们师傅曾经的悟剑之所,以方便他们学习参悟。故而,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唤作“专修弟子”。
而这第二类弟子,在武陵剑宗当中,虽有师傅教习武艺,但并无固定的师徒之名。他们时而追随武陵剑宗的六大高手学习,时而随同上一代的前辈练武,有时候,他们甚至还会请教资历较老的“专修弟子”。与专修弟子相应,他们也有一个称呼,叫作“泛修弟子”。而他们的住所,则尽皆落在同一个地方,那里名唤“钟顶崖”。
钟顶崖坐落于武陵山的北麓,倘若孤身一人落于崖顶,便可见到云行万里,滚滚波涛,四顾茫茫之下,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旷野绝壑,蔓草荒林。有道是:
绝崖钟顶挂北峰,
茫然四顾沟|壑成。
旷野荒林难相见,
云行万里气自生。
泛修弟子同聚钟顶崖,方便武陵剑宗的六大高手和各路泛修的前辈前来讲学授课,自是一番合理的安排。不过,这番安排虽然合理,但它并不是整个武陵剑宗中,最令人拍案叫绝的地方。
其实,除了专修和泛修之外,武陵山还有一些其他的弟子。他们虽然是武陵剑宗之人,但他们居无定所,更无固定的师傅和请教的对象。他们各自有各自的修习途径,身背奇奇怪怪的法宝,散落于广袤的武陵山脉之上。他们功夫身法有高有低,有的人,泛修弟子一根手指,便能将其打倒;有的呢,连专修弟子中的佼佼者,都未必能够轻而易举地胜过他们。他们常常穿梭于没有道路的林间,居于人迹罕至的地方,自行参悟学习,故而,他们被武陵剑宗的其他弟子统一称作“散修弟子”。
话又说回来,按照以往的经验,武陵剑宗安排住处的时候,自是遵循了一些不可明说的规矩。荆武堂在南方武林当中,虽然曾经立下过汗马功劳,但它终究不是什么中原大派,所以,在位置的安排上,他们也没有被放在诸如凌云楼、常春居之类的地方。
然而,不管怎么说,荆武堂终究是一个门派,他们的人数也不少,武陵剑宗自然不会像对待武当山散修那样,让他们随便在人少的地方安营扎寨。因此,荆武堂在武陵剑宗的住处,便被安排在了泛修弟子所居住的钟顶崖上。
也不知走了多久,梁道承攀上了一段漫长的阶梯之后,方才来到了一块平地上。这块平地很大,上面落着大大小小的楼阁不下百座。而在那些楼阁的不远处,则有一块宽敞的平地,上面扎着各式各样的帐篷,帐篷中火光通明,想来,里面的人还没有睡。
梁道承用眼睛扫了扫,方才快步走向那片楼阁。一座孤零零的石碑与之擦肩而过,上面正书着“钟顶崖”。
来到一栋楼阁下,门口的青衣弟子见来人是梁道承,不禁抱拳一礼道:“大师兄!”
梁道承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师娘歇了吗?”
“还没呢吧!”那位青衣弟子转头看了一眼门缝中透着的火光猜测道。
“嗯,我去问问!”说话间,梁道承便要上前敲门。
那位青衣弟子见状,连忙拉住他:“师兄,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亲自跑下山一趟?”
“堂中来信了!”梁道承简洁地回答道。
那青衣弟子听了,蹙了蹙眉毛:“信?怎么没让信使上来,反而是让师兄亲自下去取?”
梁道承苦笑了一声,摇头说道:“那憨货找了半天,没找到进山的路,所以就想顺着岩壁爬进来,结果触到了武陵剑宗的结界。人家武陵剑宗的人还以为是有人入侵,就把那憨货抓了起来,直到我过去取了信,澄清了,他们才放人!”
那名青衣弟子听罢,不禁哑然。
梁道承见到他这般反应,感叹了一句道:“我们荆武堂不像那些大派,经常同武陵剑宗有书信来往,这传信的憨货不认路,也算正常吧!”
“是啊,人家武陵剑宗又如何会看得上我们?”说话间,他转头看向那些在空地上扎起的帐篷,“不过说起来,武陵剑宗不亏是南方武林的魁首,他们的作为确实能让人心服口服。”
梁道承闻言,亦是转头看向了那一顶顶帐篷:“是啊,人家武陵剑宗的泛修弟子一见到我们来了,二话没说就将自己的居所让给了我们,这番礼贤下士的风骨气度,确实是值得我们学习啊!”
话音一落,“噗”的一声响起,那名青衣弟子忍俊不禁地说道:“师兄,你能别逗我不?如今师傅的名气是响了一点儿,可要轮到我们荆武堂礼贤下士,那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年月呢!”
梁道承听了,先是有些悲伤,复又伸手猛地拍了一下那青衣弟子的后颈,没好气地说道:“就不能讲点儿好听的,你还嫌师娘罚你守一天的夜不够是不是?”
那青衣弟子听罢,连连缩脖,但他的口中仍然嘀咕道:“这是事实,我又没瞎说……”
梁道承眼睛一瞪,撇了撇嘴道:“不若我一会儿将此话告诉师娘好了!”
话音一落,梁道承便要往屋门的方向走,那青衣弟子连忙拉住他道:“欸,大师兄,别啊!”
梁道承转头看了他一下,翻了翻眼睛道:“那就管好你的嘴!”
“对了师兄,我还没问你,这信上写了什么呢!”那名青衣弟子点了一会儿头,方才想起了另一件事。
“是两则消息……”这两条消息并不是什么秘密,最后终是要在大会上提的,他既然都能和萧奕云提前讲了,对于这位自家的师弟,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哦,原来是这么两条消息!”那名青衣弟子转了转眼珠,复又说道,“这寻御辽……是来找我们荆武堂报仇的?”
梁道承淡淡一笑道:“原来,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不过,在路上,我碰到了一位高人,他告诉我了一些事情,并帮我分析了另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啊不,什么人?”那名青衣弟子连声问道。
“你究竟是想知道,是什么人,还是什么可能啊?”梁道承反问道。
“还是先看看是什么人吧!”那青衣弟子敲定了要问的问题。
“萧家长孙!”梁道承笑着说道。
那名青衣弟子一听,面上立时露出了一丝不屑:“师兄,你当我傻啊?此事几处说不通。第一,人家萧家长孙能认识你?打死我都不信!”
梁道承听罢,眼睛猛地一睁,有些气愤地说道:“怎么不认识?这弟子辈儿里,人家可就认识我和师妹!”
“真的假的?”那名青衣弟子一缩脖子,表示难以相信。
“信不信由你!”梁道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
“好好好,就算我信了。”那名青衣弟子认下了这一点,又抛出了另一点,“咱们再说说这第二,人家堂堂萧家长孙,豪门公子,会理你?”
“欸,你还真别说!”说话间,梁道承用下巴指了指那片帐篷,却是不再言语了。
那名青衣弟子看见,挑眉点了点头道:“行,这点我也信了!那第三,我听闻那萧家长孙年不过十五,如此年轻,能分析出个什么啊?”
“嘿,我说,你小子不比他大多少吧?你又能分析出个什么来啊?”
“呶,我分析出,此事是假的!”那青衣弟子耸了耸肩道。
“所以说你分析的不对!”梁道承一挥手,有些懒得理他。
“我若分析得不对,那萧家长孙不也有可能分析得不对吗?”
“这……”梁道承闻言,不禁语塞。
然而,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道:“承儿,你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哦,师娘,我正要进来呢,这不是先和启睿聊两句嘛!”梁道承闻言,连忙回答。
“睿儿那小子能想明白个什么,你不用理他,进来便是!”屋中女子顿了顿,复又问道,“你碰到萧家长孙了?”
梁道承听闻此言,笑着瞄了一眼启睿,方才抱拳答道:“嗯,是的!”
“嗯,那进来详谈吧!”话音一落,屋门打开,一位身着蓝纹白底衣裳的女子,映入了梁道承的眼帘。那女子眉|眼弯弯,琼鼻玉口,相貌清秀无比,若非之前梁道承唤她“师娘”,这一眼看上去,恐怕还会有人以为,这女子是他的师姐呢!此时,那女子正坐于厅堂中央,离门约莫十步之遥,堂中并无他人,却是不知道这门究竟是怎么被打开的。
梁道承快步走了进去,复又一礼,正待将萧奕云和他商量过的事情和盘托出,那位女子却先开口了:“睿儿,明天,你继续守夜吧!”
“不是,姑姑,为什么啊?”启睿闻言,连忙转过身来,摆出了一张苦脸。
“你该叫我师娘的!”那位女子淡淡地说道。
“不都一样嘛……”启睿小声嘟囔了一句。
那女子一听,补充道:“后天也守吧!”
“啊?”启睿嘴|巴一张,很是委屈。
那女子轻轻一笑道:“你以为你说话声音不大,我就听不见?”
“姑姑,你在我身上放了叩墙聆!”启睿听罢,立刻急得跳了起来,“姑姑,你怎么能滥用机关法器?”
那女子微微耸了耸肩道:“谁叫你的嘴不乖呢?”
“姑姑,你还真放了啊!”启睿闻言,连忙伸|出双手,在身上摸了起来。
那女子见状,笑着摇了摇头:“我放的你能找到?”那女子发现自己虽然如此说了,但她侄子依旧在不停地找着,不由笑道,“呵,还挺执着!行,你若是找到了,我就把新罚你的那两天给去了。”
“姑姑……”启睿抬起头来,撒娇似的唤了一声。
那女子一抬手,掌心向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又不是清儿,这对我没用!”
“姑姑,我从小被你养大,你好歹也是我半个娘,你不能这样啊!”启睿一边找着在他身上暗藏着的叩墙聆,一边委屈地说道。
那女子见他满脸急切,有些忍俊不禁,只不过,她本来就在笑着,所以,并没有人知道,她这是被她侄子逗笑了。
启睿见真的找不到,不由有些泄气。他噘着嘴,瞄了那女子一眼,气鼓鼓地说道:“哼,我要告诉师傅去!”
“行啊,那我也要好好跟你姑父说说,你这混小子是怎么评价荆武堂的!”那女子闻言,连连点头。
启睿听罢,心下一怂,连忙讨饶:“姑姑,你让我守夜,你不心疼啊?”
那女子轻轻摇了摇头。
启睿见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鼻子一酸,眼睛上立刻蒙了一层泪水。
梁道承看到,心下有些不忍,刚想说两句,但却被那女子制止了。
启睿发现屋子里半天无话,只好默默地转回身去,那样子看起来甚为萧索。
“师娘……”梁道承瞄了一眼启睿,终是忍不住开口了。
启睿听到声音,耳朵微微一动。
那女子嘴角一翘,笑着摇了摇头:“行了睿儿,别装了,我不罚你就是了!”
话音一落,还未及梁道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启睿便猛地回过头来,笑嘻嘻地说道:“谢谢姑姑,那我去睡了!”话一说完,启睿脚下一动,也不知做了什么,便蹿出了老远。
“慢着!”那女子见到,连忙喝道。可是,当她声音响起的时候,启睿早便没了踪影。
“这混小子,连个门都不帮我关一下!”说话间,那女子也不知做了什么动作,那屋子的门竟自己关上了。
直到这个时候,梁道承方才渐渐地回过了神来。
那女子看向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承儿啊承儿,你什么时候能机灵一点儿?”
梁道承一听才知道,自己刚刚上了启睿的当:“呃……我见师弟一难过,还以为他想起……”
“十年了,他虽不曾忘记,但也该释怀了。倒是你啊,如此简单的伪装,你就看不出?”
“我……”梁道承迟疑了一下,方才躬身抱拳道,“让师娘失望了……”
那女子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失望与否,而是你这么实诚,会被人骗的。”
梁道承闻言,笑着挠了挠脑袋道:“师弟又不会害我,骗骗就骗骗吧,也没什么。”
“我说的不是你的师弟。”那女子闭起眼睛,叹了口气。
“呃……”梁道承听罢,心中立时一凛,“师娘是说……萧老弟?”
那女子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没在说他,刚才我听了你说的,觉得应是可信。”
“那是谁?”梁道承蹙起眉毛,有些不解。
“承儿,你可否将你和那萧家长孙相识的经过,详细地和我说说,包括每一个动作。”说话间,那女子站起身来,在厅堂中踱了几步。
梁道承见到,自是随在她身后,一五一十地将整个过程讲了出来。
那女子听罢,一边点着头,一边说道:“这一番话听下来,此子没有恶意倒是真的。”
“萧老弟是个实在人,他定不会有恶意的!”梁道承见他师娘如此言语,想都没想,便替萧奕云辩解了一番。
“他没有恶意不假,但他城府很深倒是真的!”那女子眯起眼睛说道,“承儿,看来,你还是被他骗了。”
“啊?怎么会?”梁道承满脸惊讶地说道。
那女子见他这般反应,连忙摇了摇头道:“这并不是他有意为之,而是他说话的风格,导致你产生了错觉。”
“啊?还能如此?”梁道承听罢,不禁脑袋有些发胀。
那女子复又踱了几步,方才缓缓地说道:“这萧家长孙言语轻浮随意,句句都像是情不自禁,但实际上,则是句句深思熟虑。至少,他前面的那几句是如此!”
“呃……”梁道承听到这里,只觉云山雾绕,不解其意。
那女子看了他一眼,方才解释道:“就好比说,他在说你是蓝衣弟子的时候,他若仅是为了展露自己的学识,他只需说你是荆武堂的蓝衣弟子就够了,可他偏偏加上了‘精英’二字。”
梁道承只是生性老实,但他并不傻,他师娘将他一点,他便立刻明白了:“这是为了……拉拢我?可我……又有什么好被拉拢的呢?”
那女子轻笑了一声道:“便是因为你有这样的心理,萧奕云的那句话才会让你觉着,他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梁道承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不懂这一点没事儿,其实,这拉拢并不刻意。但他的下一句,却是城府极深的一句。”那女子顿了一下,复又说道,“你猜不出他的门派,他并未立刻自报家门,而是帮你解释了一句,这不仅能够让你觉着,他很懂你,同时,你还会依照这条线索自己想下去。他这一句,一箭双雕,既拉近了和你的距离,又能借此评估你的水平。”
“评估我的……水平?”梁道承疑惑地问道。
“嗯,评估你推断事物的能力。”那女子补充了一句道。
“嘶!就这么两句话,萧老弟说得那么随意,竟暗藏了如此多的玄机?”
“可能和他出身世家有关吧!”说话间,那女子踱至窗前,轻轻将窗户支了起来,“至于他后来说到萧家典籍之时,最前面加的‘说来惭愧’那四个字,究竟是何用意,我不说,想来你也能明白了。”
梁道承听罢,心思连转了几下,方才缓缓地明悟了过来。
“好了,这些事情就说到这里吧!我们还是谈谈那个消息吧,刚才我在屋中听得并不清楚。”
“呃……师娘,你不是在启睿身上放了叩墙聆吗?”叩墙聆是荆武堂的窃听法器,何时有过听不清楚的时候?梁道承对此事不很理解。
那女子一听,笑着摇了摇头:“所以我才说,承儿你容易被人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