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杂乱的声音。一个尖细的嗓子，在不断催促：“快点搬，上午还要到南街去拉猪肉呢。”
是谁跑到自己家里了？王欢示意徐有声在原地等着，他悄悄地来到门口，看到一个穿着大红衣服的浓妆妇人，站在院子里，手掐着腰，正在指挥四五个仆人搬东西。
院子里已经堆了一些杂物。有床，书桌，凳子，还有个破旧的箱子，明显被磕坏了，箱子口敞着，露出王欢平时穿的破旧衣物。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王欢大声喊道。他已经认出来浓妆妇人，正是房东许四夫人，想来这一切是她搞的鬼。
见正主来了，几个仆人都停下来，望着浓妆妇人。
许四夫人斜眼看看王欢，哼了一声，趾高气扬地说道：“干什么？当然是收拾屋子。我告诉你王欢，这房子我不租给你，你马上带着这些破烂搬走，否则，小心我一把火都给烧了。”说完，她转过头，又对那些仆人吼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搬！”
王欢的眼睛瞬间发红，他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沛县案首低头，抄起脚边的木棍，准备冲上去，先把浓妆妇人的脸打开花。
至于那几个仆人，王欢也不担心，成为圣前童生后，身体各方面都得到了强化。力气更大，身体也更加灵敏，假如这几个仆人不是一起上的话，王欢有把握将他们分别揍成猪头。
胳膊被徐有声拽住，小院的女主人担心王欢，也跟着进来。看到满院的狼籍，她的脸上也充满了震惊与愤怒。
许四夫人耷拉着眼皮，不屑地瞥着王欢两口子，在她想来，王欢平时很是懦弱，就算给他一把刀子，也只敢划破自己的肚皮，弄出点鲜血吓唬别人。
两天前，梁府二管家曾派人找过她，示意让她赶走王欢夫妻。
她原来想着，王家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肯定付不起房租，所以想以提前收租的借口撵王欢。不曾想到，王家小子居然还有两个狐朋狗友，替他付了房租。当时，许四夫人不敢硬把已经交租的王欢赶走——毕竟，有《大周律》保着王欢。她若明目张胆地触犯律法，定然会失宠的。
今天是放榜之日，童生名单一公布，就意味着县试结束，许四夫人吃完早饭后，立刻领着几个仆人扑过来，准备把王欢赶出太平坊，为结交望族梁府铺路。
许四夫人没看榜单，对于王欢，她自认还是比较了解的——学浅识薄字丑，若是连他都能考中童生，那老娘都能当女秀才了。
“房租退给你。”许四夫人掏出一锭银子，扔在王欢和徐有声面前，趾高气扬地说道：“到外面可别说我贪了你的钱。我再说一遍，中午之前，滚出太平坊。”
有仆人把米缸抬出来，掀开盖子，发现是连仆役都不吃的糙米，顿时撇嘴扬眉，自觉身价倍增。
门外又走进来几个街坊，手里拎着蔬菜点心，约莫是过来为王欢道贺的，看见这种情形，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围在王欢周围，悄悄地询问徐小娘子。
太平坊素来团结，不容外人欺侮，可遇到包租婆，底气总是要弱一些。
见街坊们在场，王案首决定保持一下读书人的斯文形象，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沉声问道：“许四夫人，你为何不事先商议，便强行要赶走我们？”
听到王家小子居然像别人一样尊称自己“许夫人”，浓妆妇人的顿时火大，她乜着眼睛说道：“房子是我的，我想租给谁就租给谁，想让谁滚蛋谁就得滚蛋！”
王欢眉毛竖起，正要说话，却听身旁的徐有声说：“许四夫人，既然你不愿租房给我们，那也由你。不过，请你让你的仆人立刻停手，不要再动我们的东西，我们保证在中午前就离开。”
有大胆的街坊也小声帮腔：“就是，童生老爷的东西岂能乱动，弄坏了重要文稿，你们赔得起吗？”
许四夫人听了这话，露出讥讽的笑容，她掏出一条粉色手帕轻轻扇扇，揶揄道：“王欢能考上童生？你不如说他得了案首更好。”
这时，人越聚越多，许四夫人心里有些不舒服，总觉得那些人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自己，完全不同于平时的巴结讨好。
有人飞快地跑进来，累得满头大汗，直接来到许四夫人身边，小声跟她说话。
许四夫人突然转头望向王欢，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什么？圣前童生？成绩双甲？案首？黄级上品文骨？”许四夫人张大嘴，惊异地叫道。
随着那人的诉说，许四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两只手无意识地绞着手帕，差点把它就此绞断。
等那人说完，许四夫人的脸不用粉饰便已白得吓人。她抽动嘴角，想对王欢露出讨好的笑容，结果笑得比哭还难看。
正好有仆人将王欢的书桌抬出，许四夫人立刻发飙，对仆人大声训斥，训得仆人满头雾水。
看到这出戏，王欢感觉有趣，他抄起手，等着看许四夫人接下去如何演。
训完下人，许四夫人又陷入不知所措的境地，眼看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她果断地决定回家。
把所有的仆人都叫出来，许四夫人走到王欢身边，深施一礼，尴尬地说道：“先前是民妇无知，不知王案首是文曲星下凡，对你多有得罪，还请王案首大人大量，原谅民妇。为了表示歉意，王案首这一个月，哦不，一年的房租，我都免了。我这就叫下人把王案首的家恢复原状。”
“不需要。你们若真想帮忙，就赶快滚，别在眼前惹我心烦。”王案首冷冷地说道。
许四夫人脸色一僵，再次赔笑道歉，带着仆人们匆匆离去。
“王家小……额，王案首，你要搬走吗？”丁坊正刚赶回来，看到王欢院子里堆放的杂物，很是紧张，如果王欢这时候搬离太平坊，那两座文牌坊，还不一定在哪盖呢。
有嘴快者将刚才的事跟丁坊正述说，丁坊正当即大发脾气：“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的蠢东西，被猪油蒙了心吗？王欢可是县试案首，别的东家想留都留不住呢，她居然还要往外赶。这事儿，她可做不了主，我这就去找许员外说道说道。”
丁坊正放下手里的贺礼，便要出去，王欢赶快将他拦住。对于丁坊正的心思，王案首多少能猜到一些，于是表示，自己暂时不会离开太平坊。
毕竟，自己和有声姐住在坊里这么长时间，得到了不少照顾。就在这两天，丁坊正和街坊们为了自己没少出头，把文牌坊建设在这里，也是对街坊们的回报。
得到沛县案首的保证，丁坊正的气消了大半，他拍着胸脯表示：太平坊里还有一半不姓许，至少自己还有个小屋闲着，许民有就算是县城首富，也休想让王欢离开太平坊。
接下来，丁坊正组织人手，安排众人将王欢的东西搬回房子里。王欢想要婉拒，丁坊正大手一挥，豪放地说道：“王案首莫要阻拦，能给一县案首搬搬东西，沾些才气，是他们的福分咧，这种机会，几辈子都不一定能碰上一回呢。”
众人或大笑或微笑或讪笑，皆齐声应是。
王欢的家什本来就不多，在徐有声的指挥下，东西全部归位，众人还顺便把屋子里的垃圾破烂儿给清理干净。
王欢心里暗暗叹服，还是古人更有诚信，地上那枚十两纹银，来来回回不知有多少人经过，却没人把它偷偷捡起据为己有。
徐有声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将银子捡起来，擦去上面的泥土，然后递给王欢。
手刚伸出去，她猛然感觉自己有些唐突。平时跟坊里姑婆姨娘们闲谈时，说文人尤其是有地位的文人都是品质高洁，这种被恶妇人扔弃的银子是绝不会要的。这种品质是孔圣传下来的，听说他老人家渴了也不喝盗泉之水，只因为其名不雅……
就在她忐忑不安之时，自己的小欢笑吟吟地拿起银子，收入怀中。王欢并不知道徐有声心里想什么，如果知道了，只怕会当场笑死——因为名不好便将对自己有利的东西拒之门外，那不叫品质高洁，那叫迂腐。孔圣当年若是迂腐之人，怎么可能成就圣人之位？怎么可能踏妖族圣山、闯蛮族祖庭？若如此，妖蛮两族都不用迎战，直接把领地里的食物改名叫盗泉偷果奸粮****等等，孔老夫子就饿死在半道上了。
丁坊正见王家已经收拾利索，便向王欢提出今天上门来的目的。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文牌坊的选址事宜。
按惯例，王欢没有祖宅，长居于太平坊，牌坊自然要设在太平坊里。可是，这事总要当事人点头才名正言顺，否则处理不当，惹案首气恼，上书建言将牌坊设在出生之地，也是件麻烦事。
得到王案首明确的答复后，丁坊正乐得眉开眼笑。又闲聊几句，临走的时候，丁坊正说道：“许四夫人平时在太平坊威风惯了，如今听说你考上案首，还不是乖乖地道歉。”
王欢的记忆碎片里，也想起了许四夫人对自己和有声姐的欺压，他语气不善地说道：“如果道歉有用，那还要捕快做什么？”
这话就落不到地下，门外立刻有人接口道：“王案首有什么事，需要我们捕快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