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岳佳决定前往夏康予博士的课堂上旁听,自然不是因为她对精神病学特别有兴趣,又或是想为自己的论文搜集额外的资料。
岳佳之所以会参加这次的讲座,纯粹是因为这两日来她作的那个奇怪的梦。
算上今天在添油站的那回,岳佳已经连续两次梦见类似的情节了:自己是联合国科学中心的一个助手,正负责一名叫作HS003,处于昏迷状态的灵媒的人体实验。在HS003的超能失控日益严重后,她便四处寻找可能解决这问题的脑电波专家夏康予博士。只是当岳佳终于在才塞维洛找到了夏康予博士,梦境便曳然而止————
只是岳佳清醒过来后,虽然对梦中的情节还保有记忆,却完全想不起梦中人的相貌。至于现实中确实有一名叫作夏康予的神经学和精神病学专家,岳佳却是知道的。只是他们两人从来没有任何交集,对于自己为何会梦见对方,她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结果今天在奈州大学的布告栏上,岳佳看见夏康予博士竟然要前来授课的通告,心里不由有点好奇。因此,她便决定到课堂来旁听,想看看这位博士的庐山真面目是不是如她想象的那般。
没想到,她才刚踏入课堂,便和一名正在掩门的女学生撞了个满怀,当众出了丑。
“啊,对不起,对不起!”岳佳脸涨得通红,急忙一边道歉,一边蹲下身去替那名女学生拾起地上四散的书本和笔记。
这时候,她的眼角突然瞥见有一人朝他们走近,然后也矮下身来帮忙捡起地上的东西。她一抬头,立即便对上一双带着善意,清澈有神的眼睛。
“让我来帮忙吧。”夏康予朝两人微笑道。
同一天,同样的情景,同样的台词。岳佳羞得不敢和眼前的男人对视,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永生不再出来见人。
“给你。”夏康予把捡起的书本朝女学生递了过去。女学生点点头,露出甜美的笑容,细声细气地道谢说:“谢谢夏博士。”便迈着轻快的脚步,捧着笔记和课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岳佳听见女学生的那句谢谢,却是怔住了,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夏康予,竟忘了要找个位子坐下。
他叫这男人夏博士?
这男人就是她梦里的夏康予博士?
夏康予见岳佳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竟完全没有想要坐下的意思,连忙清了清喉咙,提醒她道:
“这位同学,这堂课就要开始了,你不找个位子坐下吗?”
岳佳这才如梦初醒,应了声,转身找座位去。这时候,整个课堂将近两百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只羞得无地自容,找了个靠边的座位,便匆匆坐下。整堂课下来,岳佳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夏康予的身上,看他站在讲台上,耐心的为大家讲解课程内容,解答疑惑。
只是岳佳一直处于晃神神游的状态,夏康予究竟说了什么,她是一点概念也没有。夏康予的轮廓就此烙印在了岳佳脑海里,和梦中的脸重叠起来。她就像入迷了一般,脑里心里想的全是:
“是他!难怪初次见面,我便觉得他分外的熟悉。我明明没有见过他,却梦见了他,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究竟是为什么?”
下课后,岳佳却不敢直接和夏康予攀谈,只是在座位上假装翻书,远远地观察着他。这时候课堂上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几个学生正在温吞吞地收拾书包。而那个适才被岳佳撞倒的女学生,此刻正在讲台上,和夏康予聊天。
只见那女生像是说着什么秘密般,不时凑近夏康予的耳边说话,还小声说大声笑。虽然岳佳对学生们刻意和教授套近乎的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但看见那名女学生不时向夏康予靠拢,手肘有意无意地触碰着他的胳膊,也是不禁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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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台上,夏康予微笑着往椅背过靠去,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和女学生过多的肢体接触。
“那夏博士以后还会到这里来授课吗?”女学生追问道,手指拨弄着耳后的发丝,脸上的笑容甜得发腻。
“嗯,有机会的话当然。”夏康予笑了笑,尽量回答得简短间接些,不想让任何人有所误会。像他这种少年得志的人,平日投怀送抱的自然人不在少数。只是既然他已经有家室的人了,就必须尽量避嫌。
此刻,夏康予看似轻松的和女学生聊天,实际上,他的太阳穴正像宿醉后一样火热发烫,背梁也有种被低伏特电流通过的刺痛感。虽然只有轻微的不适,却足以让他精神紧绷,本能的提高了警惕。
夏康予有种米娅就在这里监视着自己一举一动的感觉。
“在乱想什么呢,米娅怎么可能在这里。她还在家里呆着呢。”虽然这样告诉自己,夏康予还是仿佛要证实自己的猜想般,一遍接着一遍,神经质地扫视着眼前空荡荡的讲堂,想找出妻子的身影。
就像米娅能够感觉到夏康予的存在般,夏康予也总能感觉到米娅的存在。
正如在米娅的感知里,夏康予是被日光所围绕的一潭湖水那样,在夏康予的感知里,米娅就是一片被静电所缠绕的炙热火海。
刚开始的时候,夏康予他之所以会和米娅结婚,是因为他和米娅就像是磁铁的两端,因为看不见的磁场而互相吸引。但是渐渐地,夏康予却开始觉得,实际上他和米娅是磁铁中互相排斥的两端,如果靠得太近,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虽然夏康予只能算是处于半觉醒状态,但是当身为灵媒的米娅情绪稍有波动,他的大脑神经还是会传来细微的刺痛,本能地提高戒备,以面对随时会发生的突发事件。
而现在,他感应到米娅正处于情绪爆发的边缘。
夏康予握了握手心,掌上已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不知道下课后,夏博士有没有空赏脸喝一杯?”女学生笑靥如花,单刀直入地问道:“关于刚刚那堂课,我还有许多地方不明白,想好好的向夏博士请教呢。”
“喝一杯吗?”夏康予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没在座位上发现米娅的踪迹后,他的目光便下意识地往窗外扫去。讲堂外便是一片翠绿的草坪,再远便是一池碧蓝的人造湖,映着天空蔚蓝的倒影。
身为等级二以上的灵媒,米娅拥有灵魂出窍,附身在动物的身上的能力。在还未寻得和自己的灵魂高度契合的灵兽前,灵媒可以附身在任何动物的身上,潜伏在任何地点。
此时,天空中正好有一群麻雀飞过,草坪上也有两只黄金猎犬正在互相追逐。
“所以呢?夏博士你还没回应我的邀请呢?”女学生撅着嘴道,眼波流转,有些许撒娇的意味。这种娇滴滴的模样,若是定力不够好,难保不会被她勾了魂去。
“对不起,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必须回去了。”夏康予内心忐忑不安,转身便要离去。纵是在冷气室中,夏康予还是能感觉到那种扑面而来夹杂着电流的炙热。
静电和火焰相互交织相缠——这便是夏康予的感知里,米娅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就如同每个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的灵魂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是独一无二的。
只是还留在讲堂里的另外几名学生,却对此浑然不觉。
他感觉到了怒意。来自米娅的怒意。
“等等!夏博士!”女学生一脸错愕,情急之下冲上前去,拉住了夏康予的手臂。
只听“啪”地一声响,一只麻雀猛地撞上了讲堂的窗上,直撞得头破血流,毙命当场。大家还未反应过来,又是“啪”地一声,第二只麻雀又重重撞在了窗上,鲜血沿着窗面流了下来,瞬间染红了玻璃的表面。
接着,便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
“啊!!”被眼前可怖的异像吓着,女学生忍不住尖叫起来,转身飞奔出了讲堂。余下几名学生包括岳佳,也在夏康予的指示下,纷纷退出了讲堂。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夏康予才步出讲堂,走廊上又再传来了适才冲出讲堂的女学生尖叫声。只是这次的叫声实在凄厉,犹如厉鬼嚎哭,让人听了毛骨悚然。夏康予拨开人群,赶到女学生面前,刚好看见了眼前惨烈的一幕。
只见那名女学生的右眼被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飞进来的麻雀啄了个洞。要不是众人来捉,那只麻雀还飞扑着要啄她的左眼。女学生虽然紧紧捂住眼睛,鲜血还是泊泊地不断从伤处涌出来。她嚎叫得异常凄厉,看来这只眼睛是不能要了。
夏康予倒抽了口气,感觉先前那股火烧般的炙热,突然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叫救护车。”夏康予吩咐手上正握着手机的学生道,视线却完全不能从女学生毁坏了的右眼上移开。
岳佳在旁,也是被眼前的情景吓得面无血色。就在夏康予接过急救箱,为女学生作紧急的医疗处理的时候,岳佳突然从眼角瞥见了一抹黑色的身影。
她吃了一惊,急忙抬头望去。
只见隔着乱成一团的师生,走廊的尽头正站着一个动也不动,面目模糊的黑衣人。岳佳正想再看仔细些,视线却被一名移动学生遮住了。待她偏头再看,走廊的尽头空荡荡地,已经什么人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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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回来后,夏康予身心俱疲地推开家门,看见米娅正好整以暇地端坐在摆好碗筷的餐桌旁,似乎正等待着他回来用晚饭。
这将近两百平方米的大型公寓单位是夏康予年前买的,虽然备有时尚又设备齐全的厨房,他却很少下厨,厨房几乎不沾油烟。但是自从家里来了女主人后,夏康予每回到家,便有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在饭厅里那张大理石餐桌上等他回来。
若在平日,夏康予是很享受这种有人等他回家的感觉的。只是今日大学发生了那种事,他是完全没了这种心情了。
他瞄了米娅一眼。和往常一样,她的脸上无时无刻不绽放着微笑,乌黑微卷的长发披肩,更加衬托得她肌肤胜雪,目含星光,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让人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回来了。”米娅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柔声道:“快过来吃饭,菜都凉了。”
夏康予应了声,默默地在米娅身边坐了下来。他很想就今天下午在大学里遇到的怪事对米娅提出质问。但面对眼前温柔贤惠,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的妻子,他觉得自己不忍心,也实在不应该怀疑她。
“怎么了,这般无精打采的?”米娅询问道,眼里写满了关爱。
“今天碰上意外了,”夏康予捧着饭碗,却完全没有食欲,“有个女学生眼睛受伤了,被一只不知哪里飞来的麻雀啄伤了,我把她送进了医院。”处于试探的心态,他心念一动,故意省略了许多重要的细节,只是说道:
“唉,这是我的疏忽,我难辞其咎。如果不是我没有注意的话,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米娅见夏康予一副内疚的神情,安慰道:
“这不是你的错,谁又能料到无端端地竟会有麻雀飞进大楼里?别太在意了。”
听到米娅的回答,夏康予却是心寒大于难过。他告诉米娅女学生眼睛受伤了,却根本没有提起过意外是在哪里发生的,但她却主动说出了大楼两字。事实证明,事情发生的时候,米娅就在现场。
夏康予注视着米娅,一时间思潮起伏,心情复杂混乱之极。
对眼前的妻子,他到底了解多少?
“对了,”米娅朝夏康予一笑,神秘兮兮地道:“把你的左手伸过来。”
“嗯?”夏康予回过神来,没有任何举动,只是不明所以地望着米娅。米娅见他没有反应,便径自把夏康予的左手拉了过来,搁在自己的大腿上。
米娅的体温隔着裙子的布料传到了夏康予的掌心。经过今天大学的事件后,他心里疙瘩未解,一时还不想和她太过亲昵。他本想把手抽走,但心想事情的真相还没大白,也不愿贸然伤了夫妻的感情,便强行忍住了,只是淡淡地问道:
“我的左手怎么了?”
“你先闭上眼睛。”
夏康予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他觉得无名指一紧,有一圈冰冷的金属滑进了他的手指里。他睁开眼睛,看见无名指套着一只银色的戒指,在灯火下泛着金属光洁的光泽。
“是婚戒。”米娅微微一笑,也举起了自己的左手,她的无名指处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戒指:
“自从上次车祸把婚戒弄丢后,你的无名指便没有再戴上过戒指了。我心想我们既然是夫妻,怎么可以没有一对相配的婚戒呢?于是在珠宝店订购了一对婚戒,也好咱俩一起戴上。你说好看吗?”
“好看。”夏康予说道,心下却一股凉意。换做平日他或许会很高兴,可是此刻他盯着无名指上的婚戒,心里却觉得这实际上是米娅在宣誓她对自己的主权。仿佛在昭告天下,这是我的丈夫,你们谁都不许碰他。
“米娅,今天下午你到珠宝店取戒指了?”夏康予轻描淡写地,好像在说着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话:“在家里这么无聊,没有趁机到别的地方逛逛吗?”
夏康予想听米娅说实话。
他想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他知道,身为灵媒,米娅一向可以感应到他的存在。只是,米娅可知道,他亦能够感应到她?
夏康予这辈子最无法忍受的行为,就是夫妻间的隐瞒和欺骗。
在夏康予七岁生日那年,母亲为他准备了蛋糕和丰盛的大餐,预备等父亲一起回家庆祝。他满心欢喜的等待了整个晚上,却只等到了父亲的一通电话,说是加班不能回家。后来,母亲才得知父亲和公司的秘书有染,那日是到**家过夜去了。离婚后,母亲获得了夏康予的抚养权,带着他搬回了老家。这件事也在他的心里留下了疙瘩。
米娅也是脸色如常,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夏康予的心思。她往夏康予的碗里添菜,一边回答,脸上波澜不惊:
“有啊,我带着戒指到了你大学一趟,想给你个意外惊喜。但是远远看见你围在一群学生中间,好像在替谁作急救。我看你忙得很,最后还是决定不打扰你,先行回家了。”
是这样子吗?这就是他在大学感应到米娅,而米娅又知道事情经过的原因?
一瞬间,夏康予对米娅的怀疑便动摇了,甚至对自己的不信任产生了愧疚感。比起相信妻子是个残忍的凶徒,他更倾向于相信她是个本性善良的女人。而事情始末的细节,他也不想再去细想,再去推敲了。
“下次来之前先告诉我一声,”夏康予对她笑了笑,这回却是渗进了一丝歉意:“想到我把你晾在一边了,也没有说上半句话,我就觉得过意不去。”
“那么,”米娅凑近他的脸,手指在他鼻尖划过,有些俏皮地道:“你一定要对我很好很好,知道了吗?”
“那是自然。”夏康予微微一笑,握住了米娅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