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凛冽，拂动衣襟。
过了好一会儿，萧忘尘才回过神来。
但更多的疑问，自心中油然而生。
既然老人是紫煞魔君，为何沦落至此？追杀之人，现又何在？而一个人前后的差距如此之大，真是令人难以想象！还有，老人给他讲述自己过往，又有何用意？
一直以来，老人所做的每件事情，皆是意有所指，在这当口，萧忘尘不觉得老人还有心情给自己讲故事，只是为了单纯的陈述往昔。
“那……”少年心中转过百千念头，张口期期艾艾，却不知从何问起。
王老先生似知少年心中所惑，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是否好奇，老夫所述世界，与玉简之中，又是有所不同？”
见少年点头，老人遥遥一指：“因为老夫，来自那里！”
“那里？”少年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云烟飘渺，扑朔迷离，自是不解其意，心中疑惑更甚。
“那里，是怒澜江北，修界乾域，老夫的故乡！”不待少年询问，老人的声音悠然传至。
“传说在上古时期，怒澜江南北本是一个整体。只是不知为何引发了一场天地浩劫，一场修士、妖兽之间的大战在这片土地展开，战火烧至大地之上的每个角落。大战中具体发生了什么，无人知道。”
“只知道大战之后，有大能以怒澜江江心为界，设下一道法界。怒澜江是大战之后才出现的，本来也并没有这么长，那位大能为了法界永固，改换地貌，才造成现在这个一江划分两界的局面。”
“江南是为凡界，江北是为修界。”
“凡界之人，进入修界极易。只需一叶扁舟，即便毫无修为的普通人也能跨过江心法界，没有丝毫阻碍，就算随着岁月流逝，江内妖兽日增，江面危险，可只要达到结丹元海一境，也能临空飞入，限制极低。当然，即便是修界的凡人婴儿，也至少有凡界八九级武士的修为，普通人真要过去，却也难免危险。”
“但修界之人，却是极难进入凡界，准确的说，除了少数掌握破界之法或者类似异宝的修士外，没有人能够从修界穿过法界进入凡界。”
随着老人的话语，萧忘尘神思飞跃，心怀激荡，竟好似真的隐隐得见那位曾屹立天地之间的惊世大能，摩云弄月，一念之间，江山地貌全都为之更改，他痴痴地道：“那是仙么？”
“世上传闻有仙，老夫却不曾见过。但就算是有，也不可能达到那位大能那样的能力。传闻中的仙，比之老夫巅峰之时，也不过强上一线罢了！”老人长长一叹，似有感慨，倏尔问道：“知道老夫为何名唤王天涯么？”
若非是天漠提起，萧忘尘只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王老先生的名讳，更何况缘由了，当即摇头。
“当年老夫陷入迷障，可也算纵横一时，曾在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了一门破界秘法。那些人恃众追击，可等老夫过江，少数能过之人却也不敢单独前来，老夫也因此逃得性命。”老人自嘲一笑道，“王天涯，不过是亡命天涯罢了。”
他神色一黯，又继续道：“对头也着实厉害，老夫本就因为渡劫失败而资源匮乏，数件性命交修的灵器也是损伤不轻。在他们暗算之下，其余宝物更是毁于一旦，就连老夫自己，也是身中剧毒。”
萧忘尘目露担忧，他知道老人身上有伤，却没想到是毒，不管老人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可对自己的恩情，着实不亚于亲生父母。
老人却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只听他接着道：“老夫渡江之后，修为大不如前，畏惧对手，不敢返回修界。便滞留凡界，四处寻找资源良方，只是似乎法界设立之后，凡界灵气便变得稀少起来，不足修界万一，能培养起来的资源极少，匆匆百年，老夫踏足诸多国家，所有资源耗尽，却还是未能研制出解毒之法。”
“那毒极其厉害，致使老夫修为境界每况愈下，肉体强度日益衰减，但如此也好，百年之后，倒是让境界超越了修为，迷障尽去，神志得以清明，思及往昔种种，不由幡然醒悟。”
“又想起年少医者胸怀，救死扶伤，最终却成了杀人狂魔，与愿相违，真是天大讽刺。说是时乖命蹇，到底还是自己心存恶念。”
“自此，老夫恶念顿消，思及往昔种种恶事，本欲自杀以谢天下，然则此时，却遇上了药儿！”
萧忘尘一脸震撼，此刻他自然知道老人最终没有自杀，但在当时，能让一代魔君心生自裁之念，是怎样的大彻大悟才能兴起这样的勇气？当然，对于另一件事情，他也颇为好奇：“药儿？”
但听老人言道：“药儿是一个弃婴，老夫一生孑然独立，傲视苍穹，行事自来决断非常，没想到临到终了，却为了一个婴儿改变了主意，甘愿苟且偷生。还记得，那是个冬天的夜晚，风雪交加……”语声渐小，直至停止，老人目光远眺，似在追忆。
修行之人，即便是最低层次的一级武士，寻常四季轮转的寒暑侵袭对他们正常生活所能造成的影响便已经微乎其微，修为越高，影响越小，以老人现在的修为，也是完全无惧寻常寒暑，何况当年？不问可知，老人是在那个冬夜捡到的药儿。
停了许久，老人才继续往下说：“老夫杀伐一世，为恶数千载，早是死有余辜，但修玄一门本就人丁稀少，倘若传承随之断绝，未免可惜，才起了留下传人的念头。好在药儿也还争气，七岁那年，便修炼到了赤玄境，现今更是稳定在了二重天巅峰。”
萧忘尘只是觉得，这一个清晨所听闻的惊奇事，真个比两辈子加起来都还要多。
那个甜美可爱的小丫头竟然也有如此高深的修为，他无法想象，想起自己这些年送她的那些小物事，不由得有些自嘲。
老人瞥了少年一眼，道：“你无需妄自菲薄，老夫捡到药儿的时候，尚有青玄境的修为，再者凡界虽然资源匮乏，也仅仅是对于老夫而言。”
“当年老夫踏足诸国，虽未寻得解毒之法，却也有了一些普通资源，加之彼时药儿胎气未脱，尚余一抹先天气息，经过老夫疏通经脉，药物调理，能够有此成就，也是理所当然。”
老人嘴里的先天气息，却不同于先天强者的气息，那是指婴儿在胎体时期的自然气息，顺应天道，与灵气交融，隐含一丝天地至理，十分利于修行。
然则婴儿出生之后，由于气量本来不大，一啼一哭，便会吸入后天浊气，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先天气息便会消散殆尽。
这种流逝自然可惜，然则莫说寻常人家并不知道这些东西，就算知道，他们也是无可奈何。只有修士之中的强大之辈，才有通天手段锁住那股气息，不让流逝，等到婴儿开始修行之后，先天气息融入自身能量之中，得以永存体内，提升自己资质，修行起来，自然较之常人又要快出许多，固而强大修士的后代，天赋往往高人一等，这也是一个原因。
这些东西，在王老先生所给的玉简之中已有记载，萧忘尘一听就明白过来。
但也由此推断，药儿出生未满一个时辰，便被父母遗弃，那样的冬夜，那是怎样一种残忍？不过，药儿无疑也是幸运的，在那样的时刻遇上了王老先生，反倒迎来了更大的改变，至少是她亲生父母无法给于的转变。
就好像萧忘尘莫名其妙转生到这个世界一样，命运一事，玄奥难测，谁又说得清楚呢？
听了老人隐含责备的话，萧忘尘心中一凛，应了声是。
却听老人又道：“修行者中，无论是哪种修炼方式，制敌之法，无外乎数种。一则，以力压人，肉体之力，修为之力，宝物之力，具为力之表现；二则，以技胜人，一技之长，或可争天；三则，以神制人，狐媚之术，精神威压，皆可归入其中也。”
“修玄一脉，本就修为攀升迅速，力战之法稍胜其他，只是却欠缺在了心境方面，精神力会随着修为的攀升而提高，没有心境的引导，越到后面，就会越是危险，药儿进境过速，老夫已经叮嘱她控制修为，等心境成长起来再做冲击。”说到这里，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少年一眼。
老人再度点出心境二字，更提出对药儿修炼所做的安排。
萧忘尘忽然想到，自己修为攀升进境其实比之药儿还快，才一直无法完全掌控自身的能力，原是心性不稳，隐含魔障，那日得到老人开解之后，心结顿消，战力暴涨，却是遗患仍在，果然，之后的天降横祸便让好不容易通达的心念再度蒙尘，连日来，他总是梦见与天家中人拼杀的场景，恶念已生，难以遏制。
此刻少年哪里还不明白，老人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要用自己以前的经历来化解他心中的恶念，从而避免走上他的老路。
然而这次却与上次不同，灭族之恨，岂是这么容易化解的，不诛天家，不血债血偿，他怎能甘休？
于此，萧忘尘只有报以苦笑。
老人却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忽然道：“你还愿意拜老夫为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