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帼不让须眉,红颜未必祸水。
立政殿。
朝臣们眼中英明神武的雍武帝此刻正孩子气的走来走去,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哪还有个帝王的样子,“王叔,我遣人把你常用的物件都搬回秋水阁了,一年前遣去王府的御厨也已召回来。王叔,你喜欢的梅树我也好生照料着,壮实了不少呢。王叔,九辞那小子也可想你了,有一年没见到他了吧,长高了不少呢,我打算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你秋水阁的两个丫头都没换,一直在那儿待着……”絮叨了半天的九问连个哼哼声都没听到,便站定望向雍王,瞬间没声了。
雍王立于窗前,侧倚着窗棂无奈的看着他。时值初秋,夕阳的余晖从窗外射入,整个人的轮廓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整个人形成了一个好看的剪影。
嗯,王叔真美。王叔虽长我六岁却没我壮实,不过看着感觉是比前几年有点儿肉了呢,个头、身影看着怎么感觉有点儿像自己跟前的女官素盏呢。不过,王叔更好看,比我之前画的他还要好看些。
见九问终于闭上了嘴巴,雍王终于开口道:“九问,该是晚膳时辰了。”
九问回神儿,赶紧道:“王德江,传膳。要雍王常吃的那几道菜,多加一道翡翠白菜。再去秋水阁寻一壶雍王珍藏的老酒。”转头问雍王,“王叔,不会舍不得吧?”
“叫素女去寻。”雍王对王德江吩咐一声。
“九问长大了,都知道照顾王叔了,以后也该不用王叔操心才是。”她是不是也该走了,九问不再需要她了吧,“只是,老酒味辛辣,九问怕是喝不惯的。”
“王叔喝的惯,九问就喝的惯。知道王叔军中多年,条件艰苦,也养成了诸多坏习惯,喝辛酒、不吃菜。不过我特意传了这盘碟翡翠白菜,定是要吃完的。王叔吃多少,九问就吃多少。”九问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愈来不放心自己的王叔,总觉得王叔需要自己照顾。
雍王看着现在的九问甚是满足,有丝成就感,心里还觉得甜甜的,暖暖的,“九问不是也不喜食菜吗?”
“王叔喜欢,九问就喜欢。”九问答的爽快利索,噎的雍王低头默默的扒了几口米饭。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九问在那儿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雍王不时哼几声表示她听着呢。开始九问还清明些,说得都是政事和闲事。后来便开始胡言乱语,当真是一点儿戒心都没有。
“王叔,我第一见你时,是在早春雨后,落英嫔纷中你回眸一瞥,那神情像极了女子。”
“王叔,我一般都不敢看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深不见底,我害怕掉进去,掉进去肯定就出不来了。如果真有那天,王叔记得拉我一把啊。王叔?”
“好,王叔记得。”
“王叔,你看,我没有让你娶那个北齐的刁蛮公主吧。我虽然娶了萧氏,现在也把她杀了。呵呵。”
“王叔,对不起。是九问无用,才让他们这样折辱与你的。王叔,你说过不管九问做什么,你都会原谅九问的。王叔?”醉眼朦胧的九问此刻盯着自己的王叔,一不转瞬。
“王叔原谅九问,永远不会怪九问的。”雍王看着傻乐一声,便趴在桌子上的九问,他今天故意灌自己酒,却不料先把自己灌醉了,叹了口气还是个孩子啊。我自幼长在军中,喝老酒自是比你强很多。
不过,她似乎也忘了先帝去后自己身体大不如前,且近几年也极少饮酒,很快也觉得昏昏沉沉的有点儿撑不住,顺势便倒在桌上。
好一会儿,守在外面的素心和素盏听见里面没有动静,便进来将二人扶到榻上,熄过灯关好门窗,悄悄退出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格,一缕一缕的洒满寝室。九问醒来,抚着宿醉的头,看到身边侧卧的王叔,觉得特别幸福。
雍王微微咳嗽一声,吓得他赶紧闭眼装睡,一会儿不见有其他响动才睁开眼,继续盯着雍王。伸手抚上雍王腰的那刻,九问自己都唬了一下,心脏似乎溜掉了一拍。自己也太无礼了些,王叔知道定会斥责自己的。但是王叔的腰有点儿软,伸出手,犹豫了一下,继续向下摸去,觉得王叔似乎动了一下,也没撤去自己的手,赶紧闭眼假寐。
常年军旅生涯,使得她特别惊醒。觉得身上有点儿痒便醒神。慢慢挪开身上九问的手,看到自己衣衫尚算齐整,便轻手轻脚的走出来,出得殿后吩咐宫人进去候着,但不要吵到他,今日难得休沐。
斗角翻飞的重檐下,雍王静静的立在那儿,发现今天的太阳有点儿刺眼,伸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看着天空云卷云舒,天气真好。听到九问起身唤人伺候的声音,叹了口气便抬脚离去。九问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子。过些时日朝野安宁,我便回师门看看吧。
九问听到雍王开门关门和小声说话的声音,赶紧起来去翻大婚那日他作的画,越看越肯定。随即唤了贴身女官素心,素盏,叫她们脱了外衣,仔细端详了一个上午。
两位女官心中纳闷陛下向来不喜风花雪月,不成醉酒还未醒,还是陛下茅塞顿开,一夜觉悟。陛下是觉悟了,只不过看上的是个不寻常得啊。
毋庸置疑,王叔是位女子。
想的通透的九问有些雀跃,王叔是女子,王叔长得这么好看当然是女子,父皇肯定知道。对,遗旨。九问火急火燎的回到寝殿,颤抖的从暗格取出那道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打开的圣旨,里面裹着一块锦帛,撇开锦帛,盯着圣旨——空白。盖了玉玺、先皇私印、签了先皇手书的空白圣旨。锦帛?打开锦帛,寥寥几句却是杀人的刀,诛心的毒:
雍王九玄,有大才,可用;萧氏诛,须防;齐国定,可诛。玄,师承不周山,非我皇室血脉。身为女子,混入官场,冒认皇亲,欺君罔上,诛。
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后,九问竟跌坐在地上。
太阳落山,晚霞溢满整个宫殿。长夜漫漫,月色悄悄探窗前,又悄悄溜走。九问坐在地上,思绪万千却寻不到个由头。
宫人们再外头也不敢轻易打扰,都看着王德江,指望着他能进去劝劝,好歹先用膳啊。王德江摇头,即便陈锦荣陈总管来了也无济于事,这位主子打小便是个有主意的,他需要的是守礼本分的奴才。
第二日拂晓,宫人们特来伺候更衣准备早朝。
九问起身,一个趔趄,腿有点儿麻。宫人瞧着面色不好的陛下,机灵的伺候过梳洗更衣便悄悄的退出去,没一丁点儿响动。
九问定了定神,转身迈出大殿。身后偌大的床榻整整齐齐,没有一个褶皱。竟是在地上坐了一日一夜。
昏暗的天空透着薄薄的晨光。
御辇上九问倚在靠背上,双手交叠于胸前,闭目养神。恣意的神态,全不似六年前他和文帝同乘时得拘谨与小心。
如今的大雍之主是他,九问。没有门阀制衡,没有权臣擅权,是纯纯粹粹的他的。整个大雍的兴盛更替,全部子民的生杀大权,全都掌控在他一人手中。轻轻喃了一句,“王叔的生死富贵,是由我定的,不再是父皇你。”
“陛下,雍王遣人来送信,十万火急。”自文帝去后,陈锦荣便在九问跟前伺候,主要打理立政殿之外的事务。王德江依旧在立政殿贴身照应着。此刻他火急火燎地领着一个人赶到跟前。
九问稍稍正了下身子,抬眸瞅了一眼,一夜未眠,满眼血丝。开口时嗓音沙哑,“王叔跟前的人?素女呢?”
此人年不过二十,站姿挺拔,是个身怀武艺的。且眉清目秀,偏于阴柔,应是王叔跟前的内侍。好像在雍王府见过一次,不过雍王进宫时一般只带女官素女。
“奴才雍王府管事,内侍张千易。王爷遣我来送信。”说着托起一封打开过的蜡丸和雍*物,“素女姑姑已赴边关,是与属下同时出发的。”
看着九问颔首,陈锦荣接过东西,捏开蜡丸,拿出纸念道:“齐大军屯边,粮草随行。再探。”拿近些看了一眼,“加盖了雍王私印。”
九问会意,应该是时间紧迫,便没有专门誊写。又为了可信,便加了私印和信物。示意起行,随口问陈锦荣,“嗯。王叔昨日没有宿在秋水阁?”
銮驾起程,陈锦荣示意张千易跟上,看着后面四个侍卫上前,前后左右把他围住,才回道:“雍王殿下昨日晨起便出宫了,一直没有回来。”
“恩。什么时候收到的?”九问睨了一眼张千易。
“主子昨夜未眠,密报第一时间就送到主子手中,没有耽误片刻。随即奴才和素女姑姑便同时出发。”
“王叔一夜未眠?”“是。”
“为何?”“奴才不知。”
“王叔一夜都做什么呢?”“奴才不知。”
“走快些。”九问双目一合,向后一歪,又恢复了刚才的姿势。一问三不知,紧要话一说就把嘴巴缝上了,果真是王叔教育出来的,都是一个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