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之前了,久到孟孟也说不清究竟是四百年前还是五百年前,总之那是于她而言,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那时候的她被楚梦君教的对什么东西都好奇得紧,整日里便是四处闲逛。那日也如往常一般一个人乱晃悠着,却是听见了前面有人隐约在争执着什么。
她正踌躇着是上去劝解还是远远走开,毕竟这地方颇为隐秘,只怕说话的人是想要避人耳目。可楚梦君说万事都要秉着宁听错不放过的心思…她挣扎了许久还未挣扎出个结果,就听清了两人的说话声。好像是冥豆豆和,文琪?
“你我之间难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么。阎王大人莫不是今日犯浑了,竟是与我一届冥战将军拉拉扯扯,若是叫旁人瞧去了,成什么样子!你阎王的宝座难道不想要了么?”文琪的声音冰冷又带着几分嘲讽。
“小琪…”冥豆豆素日不正经的声音此刻听來却是万般苦楚沉痛。
“阎王果真非比凡人,到了今日竟还有脸叫出这两个字,自己不嫌恶心就不怕恶心到了别人么!末将着实担当不起阎王大人如此不要脸的昵称!”
冥豆豆全然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喃喃的声音倒更像是自言自语,“你究竟要如何才能原谅我,如何…”
文琪尖锐的声音终于平静了些,却仍旧阴冷,“你何须我的原谅。”
“别走…”孟孟从未听过冥豆豆用那种语气跟谁说过话,卑微得近乎祈求,那股子悲凉让离得那么远的她都忍不住皱眉,她不自觉地靠近了些。
“你觉得我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她冷笑了一声,“既是不打算离开地府这个方寸之地,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不是么?我要在这里看着你好好地当你高高在上的阎王,好好地看着。”
“我…”冥豆豆语塞了片刻,突然爆发,“你如今是在为了那个男人这般对待我么!我们数万年的情分竟是比不上一个误入地府的幽魂么!”
“啪!!”清脆的巴掌伴着一声不屑的冷哼,“男人?哪个男人?那个被你剥离了灵魂扔进放逐之地的男人?怎么竟然你还记得他么?”
“文琪!”冥豆豆出声低吼道。
“放手!”文琪的声音依旧冰冷尖锐。
“你就当真如此恨我么?你可知当日他入地府根本不过是为了取我性命,我若是不狠下心只怕如今游荡在放逐之地里的人就是我!你连他究竟是谁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你就真的那么相信他么!我们数万年的情分,就抵不上一个于你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的几句话么!”
“说得好。”文琪抽出佩刀,“说完了么?”
“你要杀我?”冥豆豆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些呆愣。
“杀你?哼,何必…”文琪似是轻声笑了笑,“我不恨你,或许你不分青红皂白将我与那个陌生人扯入你想象的关系中候我是恨你的,也有过恨不得杀了你的时候。可现在,呵呵…你配么?”
她话音方落便是一阵推搡之声,刀剑落地的声音,还有,滴答的水声。
“你以为挨上这一刀就算完了么!冥豆豆,你休想!你今日就是在我面前咽了气我也万不会如了你的心意的!”文琪歇斯底里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了几分,那股子疯狂却是一阵透骨的寒凉沁入了孟孟的耳中。
“那你就,杀了我吧…”冥豆豆似是笑了一声,笑声中透着几分虚弱。
“杀你?呵,哈哈哈…”文琪朗声大笑,声音越加阴寒,“你以为我不想么!你一道灵力毁了我腹中胎儿的时候我恨不得生啖了你的骨肉!不!不够!还要将你剁成肉酱喂狗!”
“那你还在等什么!杀了我,你大仇得报,我也就此解脱…不用日日瞧着你在我身边却…”
“你做梦!”文琪冷哼了一声,“我就是要看你好好活着,就是要日日在你跟前晃着恶心你!我夜夜不得安寝噩梦缠身,便也要让你瞧见我便心下郁结!我自是不会让你死的,你若是死了我独独活着去折磨谁?!”
“文琪…”冥豆豆的声音中已然透着些许哭腔,他近乎无力地呢喃了一句,“够了…”
“不够!”文琪那一声怒吼近乎尖叫,尖锐地像是指甲直直在心头划过,“远远不够!除非我的孩子回來,否则,你就得生生世世这么受我折磨着!你不要妄想解脱!你妄想!”
“文琪…”
“你不要叫我。”她终于平静,却越发残忍,“那是一个已经成了形的男婴啊…成了形的。我的孩子有沒有回來找过你,问问你为何狠得下心不要他!有沒有!”
“我沒有,我…”他挣扎着似乎想要辩解什么,终究还是沒能说得出口。或许是无力,又或许是他知道说出來也不会被相信,所以索性咽下了一切不得已,只求一个解脱。
“他,有沒有在你梦中,流着满脸的血叫你一声‘父王’?”
“够了…”他的声音越发孱弱…
“呵…”
很久之后,哪怕是久到现在,孟孟都还一直在想,若是那天她沒有不小心走进那片树林,该多好。有些秘密,不但是承受其中的人受折磨,就连对知情的人而言都是一种背负。
“那是我最后一次在地府闲逛。”孟孟看着面前听得专注的人,轻声叹了口气,“那时候我才知道楚梦君勾起我的好奇心是何用意…她大约是在地府里听了太多的墙角,承载了太多的秘密却不能与人分享,于是她想找我一起。一起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带着那些沉痛的秘密,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冥越唇角微弯,揉了揉她已然有几分凌乱的额发,“傻孟孟!这些事情即便你不听也已经发生了,你又何必因为知道了它们而苛责于心呢?”
“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幸福些…”孟孟眸光闪了闪,轻笑,“就好像从前,我不知道原來我曾经在九重天上有过那样一种生活,脑子里只有我的孟婆汤。日子虽然单调,但如今想來却是难得的平静。”
“怎么现在就不平静了么?”冥越眨了眨眼睛,褐色的瞳孔好看得令人发指。
“连心都不静了,日子又怎么会平静…”孟孟对上他的眸子,正色道,“你出现了之后,哪里都不对了。日子不对了,心也不对了。我先前觉得或许是刘子楚与丁柠的情意打动的我,不过这七百年连我自己都数不清究竟见证了多少缠绵悱恻的爱情,却从未动摇过自己的内心。我骗人骗己企图求个心静,可是却发现偏离得越來越远…”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冥越甚至不敢高兴,他颇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实在不明白她突然对自己说这番话的用意,他情愿她还是那副骗人骗己的模样,最起码还让他觉得有机会可以去努力…
“我不知道。”孟孟摇了摇头,失笑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面对一条自己不熟悉的路,怎么去过一段一直被自己否定的生活,甚至承认自己产生了始终不屑的感情…冥越,你不知道,许中阳饮下孟婆汤之时我甚至想要拦住他!可天地轮回本就是至高法则,为何连我这个执法者都开始动摇了呢?”
“孟孟…”冥越心疼地皱眉,他也开始犹疑起來。这样将她的生活搅乱,是不是真的在爱她…
“所以冥越,我们再打一个赌吧,最后一个。”孟孟纤细的手指按住他的唇,“最后一个赌,若又是你赢了,我便承认你是对的。承认轮回是一种残忍,承认自己是那个兔神,承认对你的感情,可好?”
“不用。”冥越拉下她的手,微微抿唇,“你不用承认这些,你就是你,永远都不会变成别人。或许一开始见你的时候我真的把你当作从前的兔神,但后來我才明白,孟孟就是孟孟,不管是兔神还是孟婆,我要的从來都只有你。所以你不用承认这些也沒有关系,只要不赶我走,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也不知道是谁傻…”孟孟笑了一声,眼底闪过些许水光,“不用说那么多,你的心思整个地府沒有一缕幽魂是不知道的。只是这最后一个赌,我却一定要跟你打。”
“好。”冥越眸中满是宠溺之色,玩着她的手指,“你想赌什么?冥豆豆,和文琪么?”
“不错。”孟孟扬唇,“就赌他们。我赌他们二人之间沒有误会,冥豆豆当年之所以不要文琪的孩子必定有自己的隐情。”
“你这是耍赖。”冥越也跟着笑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冥豆豆那般看重文琪,不要那个孩子必定是有隐情的。”
“那你赌不赌?”孟孟偏头。
“赌。”冥越眸光平和,“我赌文琪那孩子的死跟冥豆豆必然沒有关系,他们之间,有一个天大的误会。”
孟孟扬眉,“哦?”
冥越垂了眸子,笑得有些落寞,“沒有人比我更懂,他看着文琪时,眼中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