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不去见见他?”孟孟淡淡看着眼前发愣的女子,“这或许会是你们的最后一面,他一早便在奈何桥边等着了,在等你。”
“见或不见又有什么区别…”女子笑得凄然,“他一直恼我骗了他的家国天下,恼我在死后入了地府还要食言…如今若是再相见,我少不得又要说些骗人的话哄他,等他什么时候知道了,又要气我骗了他…”
“既是如此,你便在这里等着吧。”孟孟淡笑,“你可以不送他,我却是不可以。”
“等等!”裴思思叫住转身就要离开的孟孟,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孟孟,我们之间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他,透露一丁点都不行…”
“好。”孟孟回头看了她一眼,应声离开。
忘川河边长着几簇黄色的小花,沒有人知道这些话是如何在这个沒有阳光和雨露的幽暗地界生长起來的,沒有人去管它,也沒有人去拔它。有些东西若是沒有自不必强求,可若是机缘巧合之下有了,也沒什么不好。只楚梦君会时不时地采上几朵,回去酿上一壶往生醉。
这么多年从未见那些花儿少过,楚梦君的往生醉却是一瓶瓶地入了孟婆的肚子里…
孟孟端着手中的白玉碗,第一次有些犹豫。然而细细想來,许中阳之所以会破了将气,完全是他自己喝下那杯毒酒的缘故,裴思思之所以会选择十世入牲畜道,完全是因为她自觉亲手将他送上万年漫漫长路的缘故…是以,天道到底还是公允的,是不是?是以,轮回秩序之力本就该是如此的,是不是?
“她到底还是不肯來见我一面?”许中阳看着她手中隐约流转了一丝紫芒的汤,眸色暗沉。
“你们不是约定來世再见?总也还有能见到的时候的。”孟孟笑意寥寥,“她骗了你,谋了你的家国,还害的你要庸碌万年,你为何还是这般放不下?”
许中阳接过她手中的玉碗,勾唇,“她总归也有自己的苦衷。邻国的朝堂可不像京都的一番和顺,争权夺势之激烈我也早有耳闻。六王爷一朝权重百官,身为他的女儿,若是不能拼命求得自保,只怕就只能任人鱼肉,受百般**了…她吃尽了苦头才來到我身边,我又怎么忍心怪她。”
“你真的,不想再做将军了?”孟孟垂了眸子,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声。
“将军…”许中阳大笑了几声,“纵横沙场,保家卫国!哪个男儿不曾有过当将军的梦?可真真走到了那一步,爬上了那个位置之后,满手的鲜血却是再也洗不清了…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其实死的又何止万人?冲锋陷阵也罢,排兵布局也罢,那些战死沙场的英魂又哪里有敌我之分?都是一腔热血的好男儿,就这么折在了金戈铁马之下…日子久了自然麻木,麻木则不仁。
“沙场滚过一遭的人身上总带着几分铁血之气,我却让人觉得文弱。因为我时时刻刻在提醒着自己,不能麻木!那些死去的铮铮好汉都要算在我的罪孽之上,哪怕立场不同,杀人就是杀人!若是这万年的庸碌能偿还我这么些年杀得那些人的罪过,那于我,这又怎么能算是惩罚?
“若是有机会…却还是要做将军的!就算我罪孽万千,我也要用沾满鲜血的手护卫我身后的土地和活在那片土地上的百姓!就算我的余生都要用來赎罪,能看着他们安居乐业,我却也是甘之如饴。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能止戈为武,四海皆平。可惜,今生却是沒有能看见,但愿我庸碌的來生,终有那么一个时候能看见硝烟散尽。”
他说完不等孟孟说话,便一口饮尽了玉碗中的汤水,“好苦…”他笑得带了几分寂寥,“生而为人,本就是再苦不过的事情,想不到,再转世之时,还是这般的苦…”
“苦?”孟孟看着手中空空的玉碗,任由鬼差将面前的人带走,感受着心间又充盈了几分的暖流,有些茫然,“这便是护心的将气?为何让人觉得酸涩…”
怕是不仅仅是酸涩,还带着些惆怅,郁结于心,似乎不吐不快却又对它无能为力。
“我也该上路了。”
孟孟不知独自站在那儿发了多久的呆,端着一个空空的玉碗,沒有人敢上前打扰。直到一袭水红色的身影靠近,轻声唤了声,她才终于回过神,看向來人,“思思…”
“你的汤,熬好了么?”裴思思见她发愣,出言打趣了一句,面上却是一片平静,“有人曾今可跟我吹嘘过,地府的孟婆汤是天下第一品的好喝,怎么这会儿倒是自己对着空碗发愣了?”
“他说这汤有些苦…”孟孟皱眉,“待我加了去甘辛的法力,再给你,可好?”
“那里面,装的就是孟婆汤?”裴思思闻言轻笑,指了指奈何桥边的那个大鼎,叹了一声,“人心才是最苦的东西,一碗汤罢了,能苦到哪里去?”
“人心,苦?”孟孟偏头,有些不太能够理解。方才的人分明说做人是最苦的,怎么她却又说是人心?她的汤里并沒有加人心,所以是不是,也沒有那么苦?
裴思思看着那座奈何桥,眸色泛红,“孟孟,送我上路吧。虽说牲畜命短,但怎么也要过十世,我想早些去找他…骗了他那么多次,这一次,我本不欲骗他的。”
孟孟眨了眨眼睛,手心紫芒微闪,便又是一个白玉碗出现在掌心。她看了一眼碗中的水,清澈见底,甚至不带一丝波澜…“孟婆汤本是忘情水,你们喝了孟婆汤自然不会再记得彼此是谁,又遑论再去找他呢?”
裴思思笑了笑,“有些事情不是藏在记忆中的,而是刻在了灵魂里。就算我失了记忆,就算我不记得他的模样,但当他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的心一定会告诉我,就是他了,那个你亏欠了许多所以必须用尽一生的力气去对他好才能够偿还的人…”
孟孟将手中的玉碗递了过去,瞧着她笑着饮下,神色间竟似有解脱之意,不由拦住就要将她带走的鬼差,多问了一句,“苦不苦?”
裴思思眼眸渐渐迷离,面上的笑意却是未减,她缓慢而坚定地说道,“甘之如饴。”
“甜的?”孟孟左手一晃,方才被收起的玉碗又出现在手上,她坐在河边,细细打量起这两只碗。为何同一个鼎中熬出的汤,他们却一个说是苦的,一个说是甜的?
她凝眉,食指各沾了碗中剩下的水珠,放入口中,尝了尝。
食指入口的瞬间,酸涩的感觉遍布唇齿,心间的那抹郁结像是找到了同伴一般,欢脱着蔓延。她瞪大了眼睛将手中的碗远远扔了出去,怎么会,怎么会是酸的?她许久之前分明尝过一次,那一次分明什么味道也沒有!
“孟孟?”
“谁?”肩头突然搭上的手吓了她一跳,下意识地一掌拍了过去,却被一只修长的手包裹住。
“孟孟,你怎么了?”冥越皱眉看着她神魂不属的模样,又看了眼散落在地上的两只玉碗,“送走了他们,所以心里不好受?”
“沒有。”看清來人之后孟孟便迅速冷静了下來,她挣开他的手,随意一挥,散在地上的两只玉碗便消失不见,随即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盯着他问道,“你当时喝了那么多孟婆汤…可品出了什么滋味?”
“滋味?”冥越挑眉,抿唇微笑,“很好。”
孟孟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也是,指望这家伙能给自己什么答案呢…“你怎么会过來?可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沒事就不能过來么?”冥越眨了眨眼睛。
“连给他们两人送行你都沒过來,偏偏人刚走沒多久你便出现,你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事?”
冥越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额发,“你呀,就是该聪明的时候笨的要命,不该聪明的时候却比谁都机灵~就让我这么陪你坐着不好么?”
“不好。”孟孟打掉他的手,“跟你沒什么好说的。”
“是么?”冥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是出了些事,不过都是小事。”
“说。”某兔子耐心耗尽。
“冥豆豆和文琪。”冥越眨了眨眼睛,讨好地凑了过去,“他们俩的事可不就是小事么?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的,这次吵得大了些,所以楚梦君让我來叫你过去看看~”
孟孟笑着摇了摇头,“儿子都这么大了,从前那些事难道都不能过去么…”
“从前那些事?”冥越挑眉,颇有兴致地笑了笑,“整个地府都不知道的隐情,你居然知道?”
“你想知道?”孟孟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嗯…”其实他本來对别人的事情是丝毫不感兴趣的,不过瞧着眼前这只小兔子兴致勃勃的模样,还是不要扫了她的兴比较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