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然间听到苏逸的名字,那小兵的眼眶红了红,艰难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回秦大人,我的确是苏逸少将麾下一员小兵。(起笔屋)苏逸少将在世时便十分敬仰他,总以为能一直跟随着他,却没想到……天妒英才。”
“的确如此,怪只怪世事无常。”秦砚神色凝重道,“当初在边关你们与胡国大军对峙,虽然那时我本人远在凌安,却亦听闻了那一役你们在援兵未到之时有多么凶险。”
原本在一旁探察其他伤员的萧致彦也被秦砚的话引来了注意力,一脸不解看着他继续对那小兵问道:“从你的经历来看,此次我们与睢阳军的几场战役与边关一战相比,哪一个更为棘手?”
那小兵埋头苦苦思索了片刻,最终抬起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神色困惑的萧致彦,回答道:“虽然我在这里受了重伤,却依然觉得当初在宁胡边境的战事吃力一些。”
萧致彦似是从小兵的话里面听出了什么,面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起来。
小兵被萧致彦的神情骇了一跳,再开口时声音便有些讷讷的:“可是我的回答有什么问题?”
“并没有。”秦砚眉目温和看着小兵信口胡扯道:“你与苏逸少将出生入死,所得的经历与阅历肯定不只一星半点,此次你觉得的战事轻松,正是因为你在不断成长。”
萧致彦收敛了方才的神情,严肃开口道:“秦大人此话说的没错,如今我们与睢阳老贼的生死之战至关重要,需要的正是你这样从沙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兵,所以你要专心养伤,争取尽快康复。”
小兵听到萧致彦的话精神一震,挺了挺胸膛口吻坚定道:“萧将军与秦大人放心,我一定会早日重归战场。”
萧致彦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小兵另一个没受伤的肩膀作为鼓励,这才与秦砚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从双方眸中读出对方有话要说。
秦砚眸光动了动,伸手一指帐门口,在萧致彦起身向外走之后,跟着萧致彦轻手轻脚出了军帐。
待到秦砚悉心地将帐帘漏风处遮掩好,萧致彦这才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问道:“你方才问那小兵这些话,究竟是何意?”
秦砚扫了萧致彦一眼:“你是否认为我们自从与睢阳王正面交锋,虽然每次仅是小胜一筹,但也赢得太过轻松?”
宁国大军此次来到睢阳王的老巢睢城已经一月有余,与睢阳王正面交锋过数次,虽然各有伤损,总体来说却占了上风。萧致彦虽然不至于被几次小胜冲昏了头脑,却亦不赞同秦砚的话。
“你应该想到睢阳老贼年前在与胡国一役中遭受重创,加之前一阵子马不停蹄长途跋涉回睢城扎营落脚,实力到底大不如前,这不也正是我们如此急迫出兵攻打他的原因么?”
秦砚的面容一片云淡风轻,清俊眉眼在被人反驳之后依然一派平和:“睢阳王实力怎样我们并不知晓,但是这一个月余我们与其说是与睢阳王交战,不如说更像是有人故意将睢阳军留在原地让宁打。”
萧致彦蹙了蹙眉向四周一望,伸手一指不远处秦砚的军帐道:“我们去你帐中说。”
秦砚摇头道:“这件事其实你最应该与苏副将去商讨,与你们两人相比,行军打仗之事我太不在行。”
“那更要去你帐中。”萧致彦道,“反正苏副将就睡在你帐中。”
“这个时候你倒是想起他与我同住一帐了。”秦砚无奈道,“不过苏副将刚当完值归来,此刻怕是叫不醒。”
“叫不醒便一桶水浇起来。”萧致彦毫不犹豫道。
秦砚先是讶异了片刻,随后清俊的面容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与苏逍同住一帐了这么些日子,秦砚倒也算是了解了苏逍的一些习性。此人一旦困极了睡下,除非是出兵的号角声,否则无论用什么方法叫他,就是天崩地裂也会雷打不动。
而苏逍身为苏玉的大哥,秦砚虽被他压迫过几次,可为了苏玉,一般时候都不会主动去得罪他,但这却不代表他不喜欢在别人与苏逍交锋的时候站在一旁看好戏。
只是待两人走到秦砚的军帐处之后,秦砚的好戏却并没能看成。
苏逍不仅没有在睡,反正睁着通红的眼睛正襟危坐在军帐上首处的矮桌旁,而他的下手便坐着此次苏家随军一同出征的老清客于明堂,这老头子此刻正撸着胡子絮絮叨叨地与苏逍说着什么。
秦砚与萧致彦掀了帐帘跨步进来,于明堂便从容不迫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来,对着两人行了个礼。
“老先生快请起。”秦砚将于明堂搀扶了起来,口中歉意道,“我与萧将军进来时倒是没有注意到你与苏副将在说话,是我们唐突了。”
于明堂带着深刻纹路的眉眼上波澜不惊,嘴角的胡子却动了动,沉声道:“这本就是秦大人的军帐,又哪里能算是唐突,更何况我与大少爷倒也没聊什么,如今你们回来了,我便不打扰你们议事先行告退了。”
话毕,于明堂竟也没等几人同意,便拂了拂袖子施施然地出了军帐。
秦砚与萧致彦对视了一眼,在他的平静的眸光中读出了一丝不悦之情。
“于老先生是随我父将出生入死的老清客,平日里自视甚高一些,还请两位不要介意。”苏逸从上首的座位上走了下来,带着一脸倦意解释道。
萧致彦挑了挑眉,最终却还是缓缓道:“一个老头子而已,无事。”
苏逍糟心地笑了笑。
“方才我离开时,见你已经睡下了,此刻又爬了起来,是于老先生将你叫起来的?”秦砚问道。
苏逍揉了揉眼:“那时我还没有睡熟,被他进帐的声音吵起来了。”
军营毕竟不是等闲之地,更何况是副将的军帐,平常人等又怎么能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秦砚的身份仅是一个监军,自然不便开口说什么,倒是萧致彦早就看那倚老卖老的于明堂不顺眼,轻哼了一声道:“真是应了那句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问岁数,我真不知道你身为苏家的嫡长子,是怎么能忍这老头这么久的。”
苏逍无奈苦笑:“这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萧致彦本还想再说什么,但转念一想于明堂是苏家老清客之首,虽然轻易得罪不得,却也年纪一大把了嚣张不了多久了,苏逍现在放任着他不管倒也算是明智之举。
顿了一顿,萧致彦决定放过于明堂这个老顽固,转入正题问道:“你可以忍住在一个时辰内不睡着么?”
苏逍瞪着泛着血丝的双眸,淡定回答道:“不可以。”
萧致彦了然点点头:“思路如此清晰,那就是可以了,你再忍忍罢。”
苏逍:“……”
秦砚在一旁状似安慰道:“其实也就是小憩一会儿的功夫,要不了一个时辰这般久。”
苏逍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一圈,最后狠狠合了合眼睛又忽然睁开,破罐子破摔道:“说罢说罢。”
萧致彦趁着苏逍还未反悔之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苏逍细说了一番。
苏逍闻言沉吟了片刻,摇头道:“我认为秦大人所说确实有道理,前几次出兵,我都有一种睢阳军便是平铺在路上的落叶,等我们一次一次来清扫的错觉。”
萧致彦反驳道:“只是若真是如此,睢阳老贼岂不是白白送出自己的军队叫我们砍?这样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苏逍神色倏然冷凝道:“萧将军若是联想到上一次的宁胡边境之战,便不会觉得难以理解。当时睢阳王扔下了自己的五万大军来围困我二弟,而他自己却及时抽身而退,远远躲在了后方。睢阳老贼从来都不会在意别人的性命,于他来讲,别人的命便不是命。”
“那你们二人的意思是?”萧致彦眉头紧拧着,张口问道。
秦砚看了苏逍一眼,回答道:“睢阳王既然不惜自损,必然有阴谋在其中,要么是想用不断的胜利麻痹我们,使我们卸下警惕,要么是想诱我们深入,毕竟这里是睢阳王的地盘,论补给自然是他占优势,随着我们不断的深入,我们的劣势只会被他的优势衬托得更加明显。”
萧致彦下颌紧绷道:“当初我确实没想把战线拉得如此长,只是每当我们主动突袭时,无论白日还是入夜,睢阳军都在整军备战,每次留下一小队士兵与我军在沙场抗衡,待我们解决掉那一小队,大部队早已滑溜得如泥鳅一般撤退了,抓也抓不住,除了追击,我们倒也别无他路。”
说到此处,萧致彦的话音突然一顿:“如此说来,倒确实像你所说的那般,睢阳王在诱我们不断深入。”
秦砚神色沉敛,凝神思考道:“这其中必有蹊跷。”
“方才你说的那两点?”萧致彦问道。
“不只。”秦砚回答道,“若是睢阳往早有预谋引我们将战线不断延长,却也不应该撤退得如此井然有序,如此看起来倒像是整支军队在不分昼夜地全军待命。”
苏逍指了指自己通红的双眼,竭力将它们瞪大一些,不赞同道:“你看我便知道,不分昼夜全军待命必然不现实。”
秦砚侧了侧头,目光在两人之间一扫,问道:“既然如此,睢阳整个军营在我们每次进攻时,碰巧整军都在待命,并足以从容不迫拔营后撤的几率到底有多大?”
“几乎为零。”苏逍毫不犹豫回答道,顿了一顿,苏逍神色沉了沉,“除非……”
萧致彦的瞳孔蓦地一缩,到了此时才理解了秦砚说此番话的真正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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