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边说话边走进了这间堂屋,梁汉初的眼前忽地一亮,他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堂屋正中的那幅横轴。
梁汉初很早就有对古字画偏爱的嗜好,几十年于此道的浸淫已使他的眼光相当的老辣,他甚至认为自己对历代名人真迹的鉴赏能力并不亚于北平琉璃厂荣宝斋的老掌柜半分,如今,他在第一时间就已然认出,这间堂屋正中所挂的,便是明代大画家仇英的绝笔《莲溪渔隐图》。
陈瑜在一旁早已看到梁汉初死死盯着这幅他用五万块大洋从上海滩闻人杜月笙手中买来的名画,心中不由暗自冷笑。他这个人本身对于艺术品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当初之所以要买这幅画,实在是为了杜老板这个天大的面子。日军占领上海之前,杜月笙被迫逃往香港,可惜他拖家带口的需要带走的东西实在太多,所以,一些不易长途跋涉的古玩字画就急于出手,恰巧陈瑜那时候刚刚接手了一宗暗箱生意,赚了一笔大钱,在杜老板亲随张如风巧如舌簧的推销下,他碍于人情不得已买了这幅据说在太平时节可以一夜暴富的传世名画,说实话,他对于太平时节何时能够真正的来临,就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的想过,像他这种常年生活在刀锋和枪口下的特工人员,字典里根本不会出现太平两个字。
画到手之后就一直挂在这间药铺后院堂屋的中墙上,他知道,只要自己不说出实话,这里没有谁会注意到这幅画的,他在上海站的这几个手下除了黄金白银和女人,对于这种既需要知识又需要动脑子的玩意儿,那是也从来不会放在心上的。这幅画会给他带着什么?好运,还是厄运,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总之,他用五万块大洋偶然买来的,也许,只是一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当他在今天看到梁汉初盯着这幅画的眼光透出一种隐隐绰绰的贪婪之后,他的脑子里忽然灵机一动,有了想法。
“陈兄,你是从什么地方搞来的这件东西,据我所知,你这个人平生并无什么大好,似乎天生就不是个特别有趣的主儿。”梁汉初过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这才依依不舍的把目光挪向陈瑜,话音里透着一股很明显的酸意。
“哦,这是我的一个老乡去年的时候拿到我这里寄卖的,都快一年了,这个老乡却失去踪影,如此乱世,我怕他已经远赴黄泉了。”
“拿到你这里寄卖?你这里不是一家药铺吗?又不是什么典当行,怎么会拿到你这里寄卖?”
“这你老兄就不知道了,我陈某人虽说不才,但这几年在上海滩还是认识了一些人的,三教九流也算都有几个朋友,所以,老乡倚仗于我,也就不奇怪了。”
“你知道这是一幅什么画吗?”梁汉初追问道。
“当然知道,要不然我又怎么向别人出手呢?我知道你对于此道颇为精通,但对于这幅画的来历,我所知晓的怕是不在你之下呀。”
“哦,陈兄,你不妨说来听听。”
“既然这样,那我就只能在关老爷门前耍大刀---献丑了。”
“不过,梁兄,请稍安勿躁,先品尝品尝兄弟我特地给你沏泡一壶洞庭君山明前的碧螺春,再听小弟慢慢道来。”陈瑜一边招呼梁汉初坐下,一边不紧不慢的说道。
梁汉初心想,我也只是随便敷衍你一下而已,你却真的把鸡毛当令箭,竟然要同我大谈风雅之事,也不想想,此刻已经到了什么时候了,戴老板坐镇重庆,正在日夜等候我们尽快实施行动计划呢!但他显在脸上的却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微笑着,端起一只晶莹剔透的钧窑上等青花瓷杯,轻轻用吹了吹浮在碧绿色茶水面上的几根茶叶,悠悠说道:“陈老弟这就请讲吧。”
陈瑜暗笑,心道,我这是请君入瓮的架势,你如此做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仇英此人的人生经历,梁兄当然要比小弟熟悉的多,不过,小弟以为,他这个人虽说早年出身工匠,但天赋其才,终究没有落于埋没的境地。”
陈瑜此话一出,却激起了梁汉初极大的表现欲,他迫不及待的插话道:“仇英字实父,一作实甫,号十洲,又号十洲仙史,太仓人,后移家吴县。生于明弘治十一年,卒于明世宗嘉靖三十年。至今留存于世的画迹有《赤壁图》、《玉洞仙源图》、《桃村草堂图》、《剑阁图》、《松溪论画图》等,不过大都被那些京沪一带的豪门望族或是北平琉璃厂内荣宝斋之流的私家收藏。
“梁兄果然是大雅之士,对书画一道竟是如此精湛如斯,寥寥数语就能道出仇实甫的来历,不过,对于这幅《莲溪渔隐图》于仇英身后之事,怕是知无不尽吧?”陈瑜淡淡的道。
“这个嘛,我倒是真的有些孤陋寡闻了,还请陈老弟不吝赐教呀。”
“那小弟就在这里献丑了哦,”陈瑜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这幅《莲溪渔隐图》在有明一代倒也传承于数位当世大儒之手,没遭什么有辱风雅之事,可是到了明朝末年,它却落入了大汉奸吴三桂的手里,这个吴三桂本是虎狼之将,只晓得攻城略地,根本不懂什么是风花雪月,所以他得到这幅画以后,就把它赐给了手下一个名叫赵四江的裨将手里,这个赵四江是个为利小人,为了讨得满清权贵的欢心,便把此画送给了当时权倾朝野的一代权臣鳌拜鳌中堂。鳌拜暴殄天物,居然使这幅弥足珍贵的传世名画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竟漂洋过海的传到了日本列岛。幸好在数年之后,有位到日本做生意的华人偶尔从当地一个幕府后人的手中用重金买下了此画,并随际使它回归了祖国,我们才能再次一睹它的风采。”
“你说到这里,我倒有个不情之请的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梁汉初端起茶杯浅浅的饮了一口,这才悠然说道。
“梁兄你尽管直言,小弟我洗耳恭听。”
“这幅画可以称得上是国宝级的文物,就连我们蒋委员长也曾有过风闻,在下却不得而知,陈兄是如何将它搞到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