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北区似乎还未从1937年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中解脱出来,触目之处满是疮痍,只有靠近天目山路古墩路口的这一片地域像是经过了一番简单的修整,马路屋舍都还算能过得眼去。
梁汉初面无表情的来到了这里,在他看似平静如水的面孔下,作为一名国民党军统高级特工的警惕性却是拔高到了最顶点。
他这时并没有一眼看到陈瑜在纸条上所说的程记药铺,于是,他只能继续沿着西边的马路一直朝下走去,走到一个拐角处时,程记药铺的古铜色招牌便豁然出现在了马路对面。
就在他立足于程记药铺斜对角一家布庄的门前,环顾四周还不能确定自己的周遭是否存在着76号特务或者是日本特高科的谍报人员之时,对面马路牙子上一直蹲着的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无所事事的伸了伸懒腰之后,便朝着梁汉初所处的地方走来,梁汉初心中一紧,一直捅在大衣兜里的右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那支来自德国的鲁格手枪,并轻轻将保险栓推到了开启的位置。
这个年轻人径直走到距离梁汉初不到一米的地方才止下步来,从破夹克的口袋里掏出一包压扁了的老刀牌烟卷,凑到鼻子底下使劲的闻了闻,这才用那种上海小瘪三惯用的口吻冲着梁汉初说道:“老哥,借个火使使。”
梁汉初神色不动,左手缓缓从大衣的另一边口袋里取出一只精巧的煤油打火机,递到这个年轻人嘴边的烟卷下,“膨”的一声,点燃了烟卷。
“多谢。”年轻人笑眯眯的说道,忽然间压低了声音:“陈先生正在在药店里恭候梁先生的大驾,您随我来。”
梁汉初迟疑的望了这个年轻人一眼,年轻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上又是闪出一片笑意,左手在腰间摸了一摸。
说实话,当此人把手伸到腰间之时,梁汉初握枪的左手已然渗出了冷汗,那个时候他在想,如若这家伙从腰间拔出的是支手枪,那就说明自己已经暴露,不光是自己暴露,恐怕整个军统上海站都将面临大厦将倾的危险。
幸好这个年轻人从腰间摸出的是一枚徽章,梁汉初禁不住长舒了一口气,因为他已经看到,这枚乍一看表面上绘着一丛梅花的徽章,其背面却有一个隐隐可见的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标志,这的确是他当初亲自监制的那一批军统上海站工作人员不死不离身的信物。
梁汉初不声不响的跟在这个年轻人的身后,穿过马路走到程记药铺的门前,却没有有直接从药铺的正门进去,而是闪身从药铺旁斜斜伸出的一堵高墙之后的弄堂里走了进去。
秋天的上海的弄堂,因为天气多雨,气候潮湿又常年不见阳光,脚下的青石小道上长满了墨绿的苔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梁汉初已经熟悉了这种味道,上海的弄堂里有,重庆密密麻麻的小胡同里也有。
走进弄堂大概三四十码的样子,左边靠近药铺这一端的墙上出现了一道单扇的铁门,年轻人走上前去,伸出右手在门上以一长三短的特殊暗号敲了一会儿,就见铁门上的小窗口从里面拉开了一条指宽的缝隙而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来了吗?”里面的人低声问道。
“来了。”年轻人回答。
铁门好像很久都没有打开过的样子,在打开的时候发出沉重的、不堪重负的**。
门后有一段不算太长的台阶,下了台阶是一条夹在两堵高墙间只能勉强使一个人独身走过的窄道,梁汉初依然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跟在年轻人和另外一名刚刚露脸的中年汉子身后随着他们似乎很有节奏和规律的脚步声穿过这条窄道,再躬身走进一个十分的低矮的月亮门,来到一座看起来颇具气势的宅院当中。
梁汉初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眼前的这座宅院,具有典型江南建筑的风格,东西狭长和南北宽阔,两边是一溜排底檐翘角的厢房,正中却是一间大门紧闭的堂屋,堂屋前有着一座小小的花坛,一架葡萄已然过了它成熟的季节,而变得枝枯叶落,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葡萄架边摆着一只很大的鱼缸,里头却不见哪怕只是一条金鱼的身影,便是水也只是浅浅的一抹,梁汉初心想,这点水怕是雨水的残迹吧。
堂屋的飞檐下有高低不同的三个男人或蹲或立,都有着一副看似无所事事的表情。靠右首的一位长着一张令人厌恶的马脸,他正自用一把镔铁锻造的剪刀修剪着自己的指甲,中间的那位是个独眼汉子,一脸络腮胡须下有一张阔嘴,此时,他的嘴唇紧闭,剩下的那只眼睛正自紧紧盯着梁汉初的眼睛,好像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朵花来。第三个人微闭着眼懒懒的倚靠在堂屋前已经褪了色的红漆梁柱上。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布绸瓜皮帽,一身长袍短褂,再加上鼻梁间那副珐琅质镜架的眼镜,活脱脱便是一个绍兴师爷。
梁汉初心道:“上海站的人,怎么都是这副德行?”
这时,堂屋的大门无声的开了,陈瑜一脸笑意走了出来,拱手抱拳冲着梁汉初说道:“梁兄几日来俗事所累,没有及时到梁兄下榻之处拜访,还请梁兄多多包涵。”
“陈兄,我看你最近倒是清闲的紧呀,住在这么大的一所宅院里,是不是有点乐不思蜀了。”梁汉初不阴不阳的挪揄道。
“梁兄真是在说笑话,咱们还是到里面谈谈正事的好。”陈瑜知道梁汉初对自己这几天的所作所为有着十分的怨气,他并不想在自己的几名手下面前跟这个极富心机的人物发生任何不愉快的行为,所以,他摆出一个请字,希望以此暂时压住这家伙的火气。
梁汉初轻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淡淡的说道:“我要你准备的人手和设备你等准备好了吗?”
“这个,自然,不过,我还想多嘴一句,不知梁兄到今天可否向我透露一点行动的内容?”陈瑜还是保持着那种看似轻松的神情,微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