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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四十二)(1 / 1)

皇帝静了片刻,似是在审视如懿,但见她神‘色’坦‘荡’,并无半分矫饰之意,眼中是寒冰亦化作了三月的绿水宁和,伸手笑着扶起如懿道:“皇后的话入情入理。朕不过也是一句听来的闲话而已。”

御座旁边放置了黄底万寿海水纹大氅,上头供着雕刻成玲珑亭台楼阁的冰雕,因着放得久了,那冰雕慢慢融化,再美的雕刻也渐渐成了面目全非,只听得水滴声缓缓一落,一落,如敲打在心间。

宓姌屈膝久了,膝盖似被虫蚁咬啮着,一阵阵酸痛发痒,顺势扶着皇帝的手臂站起身来,盈盈一笑,转而正‘色’道:“皇上说得是。只是皇上可以把这样的话当玩笑当闲话,臣妾却不敢。舒妃虽死,到底是后宫姐妹一场。她尸骨未寒,又有皇上和臣妾为平息奴才们的胡‘乱’揣测,反复言说舒妃宫中失火只是意外,为何还有这样昏聩的话说出来。臣妾细细想来,不觉心惊,能说出这样糊涂话来的,不仅没把一同伺候皇上的情分算进去,更是把臣妾与皇上的嘱咐当作耳旁风了。”她抬眼看着皇帝的神‘色’,旋即如常道:“自然了。臣妾想,这样没心智的话,能说出来也只能是底下伺候的糊涂奴才罢了,必不会是嫔妃宫眷。待臣妾回去,一定命人严查,看谁的舌头这么不安分,臣妾必定狠狠惩治。”

宓姌素来神‘色’清冷,即便一笑亦有几分月淡霜浓的意味。此刻窗外蓬勃的‘艳’阳透过明媚的‘花’树妍影,无遮无拦照进来,映在她微微苍白的脸上。越显得她肤‘色’如霜华澹澹。

皇帝的脸‘色’微微一沉,很快笑着欣慰地拍拍宓姌的手,神‘色’和悦如九月金澄澄的暖阳:“有皇后在,朕自然放心。”

宓姌莞尔一笑。似是鱼皇帝亲密无间,但唯有她自己知道,方才皇帝必定是听信了彤千桦的言语来试探与她,却是如何让她汗湿了重衣。仿佛芒刺在背。当真是一步也轻易不得。然而,她亦不能不心惊,璞珹日渐得皇帝器重,他毕竟在诸位皇子中年纪颇长,璞璂年幼尚不知事,璞琪出身不如璞珹,暂时只得韬光养晦。母凭子贵,金‘玉’妍的一言一行在皇帝心中分量日重,宓姌自己便是由着贵妃、皇贵妃之位一步步登上后位的。如何能不介意。想到此节。宓姌暗暗攥紧了手中的绢子。那绢子上的金丝八宝缨子细细地磨着掌心,被冷汗洇湿了,痒痒地发刺。她只得愈加用力攥住了。才能屛住脸上气定神闲的温柔乡笑意。

殿中关闭得久了,有些微微地气闷。宓姌伸手推开后窗。但见午后的阳光安静地铺满朱红碧翠宫苑的每一个角落,一树一树红白紫薇簌簌当风开得正盛,衬着日‘色’浓淡相宜。日光洒过窗外宫殿飞翘的棱角投下影来,在室中缓缓移动,风姿绰绰,好似涟漪轻漾,恍然生出了一种无言相对的忧郁和惆怅。偶尔有凉风徐徐贯入,拂来殿中一脉清透。隔着远远的山水泼墨透纱屏风,吹动帏帘下素银镂‘花’香球微击有声,像是夜半雨霖铃。满室都是这样空茫的风声与雨声,倒不像是在酷热的日子里了。

宓姌从泥金‘花’瓣匣里取了几片新鲜刮辣的薄荷叶放进青铜顶球麒麟香炉里,那浓郁至甜腻的百合香亦多了几分清醒的气息。她做完这一切,方从带来的红竹食盒里取出一碗莲子百合红豆羹来,柔婉笑道:“一早冰着的甜羹,怕太冰了伤胃。此刻凉凉的,正好喝呢。”

皇帝瞧了一眼,不觉笑着刮了刮宓姌的脸颊道:“红豆生南国,最是相思物。皇后有心。”

宓姌轻巧侧首一避,笑道:“百年和好,莲子通心,皇上怎的只看见红豆了?”

皇帝舀了一口,闭目品位道:“是用莲‘花’上的‘露’水熬的羹汤,有清甜的气味。一碗甜羹,皇后也用心至此么?”

宓姌的笑如同一位痴痴望着夫君额妻子,温婉而满足:“臣妾再用心也不过这些小巧而已,不必璞珹和璞琪能干,能为皇上分忧。”

皇帝道:“来时碰到璞珹与彤贵妃了?”

宓姌替皇帝‘揉’着肩膀,缓声道:“彤贵妃教子有方,不只永珹,以后璞璇和璞瑆也能学着哥哥的样子呢。”

皇帝倒是对璞珹颇为赞许:“彤贵妃虽然拔尖儿要强,有些轻浮不大稳重,但璞珹却是极好的。上次木兰围场之事后,朕实在对他刮目相看,又比璞琪更机灵好胜。男儿家嘛,好胜也不是坏事。”

宓姌俨然是一副慈母情怀,接口道:“最难得是兄友弟恭,不骄不矜,还口口声声说要提携四阿哥呢。也是愉妃出身寒微,不能与彤贵妃相较。难得嘉贵妃有这份心,这般教导孩儿重视手足之情。”

皇帝的脸‘色’登时有几分不豫:“他们是兄弟,即便愉妃出身差些,伺候朕的时候不多,但也不说不上要璞珹提携璞琪,都是庶子罢了。何况璞琪还养在皇后你的膝下,有半个嫡子的名分在。”

“什么嫡子庶子!”宓姌蕴了三分笑意,“臣妾心里,能为皇上分忧的,才是好孩子。”她半是叹半是赞,“到底是璞珹能干,小小年纪,也能在运河钱娘上为皇上分担了。可见得这些事,还是自己的孩子来办妥当。有句话彤贵妃说得对,陶源泽是做事做老成了,却也不济事了。”

皇帝剑眉一扬,已含了几分不满,声线亦提高:“这样的话是彤贵妃说的?她身为嫔妃,怎可妄言政事!这几日她陪永珹进来,朕但凡与璞珹论及南河侵亏案时,也只许她在侧殿候着。可见这样的话,必是永璞说与他额娘听的!”

宓姌有些战战兢兢,忙看了一眼皇帝,欠身谢罪道:“皇上恕罪,彤贵妃是璞珹的生母,璞珹说些给他额娘听,也不算大罪啊!”她一脸的谨小慎微,“何况皇上偶尔也会和臣妾提起几句政事,臣妾无知应答几句,看来是臣妾悖妄了。”

皇帝含怒叹息道:“宓姌,你便不知了。朕是皇帝,你是皇后,有些话朕可以说,你可以听。但璞珹刚涉政事,朕愿意听听他的见解,也叮嘱过他,身为皇子,凡事不可轻易对人言,喜恶不可轻易为人知,连对身边至亲之人亦是如此。”他摇头,“不想他一转身,还是忘了朕的叮嘱。”

宓姌赔笑道:“璞珹年轻,有些不谨慎也是有的。”

皇帝道:“这便是璞琪的好处了。说话不多,朕有问才答,也不肯妄言。陶源泽在南河案上是有不妥,但毕竟是朕的老臣,好与不好,也轮不到彤贵妃与璞珹来置喙。看来是朕太过宠着永珹,让他过于得志了。”

宓姌见皇帝动气,忙替他抚了抚心口,婉声道:“皇上所言极是。璞珹心直口快,将皇上嘱咐办的事和臣妾或是彤贵妃说说便算了,若出去也这般‘胸’无城府,轻率直言,可便‘露’了皇上的心思了。本来嘛,天威深远,岂是臣下可以随意揣测的,更何况轻易告诉人知道。”

皇帝眸中的‘阴’沉更深,如懿也不再言,只是又添了甜羹,奉与皇帝。二人正相对,却见乐子进来道:“皇上,后日辰时二刻,总督那苏图之‘女’戴氏湄若便将入宫。请旨,何处安置。”

皇帝徐徐喝完一碗甜羹,道:“皇后在此,问皇后便是。”

宓姌想了想道:“且不知皇上打算给戴氏什么位分,臣妾也好安排合她身份的住所。”

皇帝沉‘吟’片刻,便道:“戴氏是总督之‘女’,又是镶黄旗的出生。她尚年轻,便给个嫔位吧。”他的手指笃笃敲在沉香木的桌上,思量着道:“封号便拟为忻字,取欢欣喜悦之情,为六宫添一点儿喜气吧。”

宓姌即可道:“那臣妾便将同乐院指给忻嫔吧。”她屈身万福,保持着皇后应有的气度,将一缕酸辛无声地抿下,“恭喜皇上新得佳人。”

皇帝浅浅笑着:“皇后如此安排甚好。乐子,你便去打点着吧。”

此后几日,宓姌再未听闻彤千桦陪伴璞珹前往芳碧丛觐见皇帝,每每求见,也是乐子客客气气挡在外头,寻个由头回绝。便是永珹,见皇帝的时候也不如往常这般多了。

这一日的午睡刚起,宓姌只觉得身上乏力,哄了一会儿永琪和璟兕,便看着盈月捧了‘花’房里新供的大蓬淡红蔷薇来‘插’瓶。

那样娇‘艳’的‘花’朵,带‘露’沁香,仿若芳华正盛的美人,惹人怜爱。

宓姌掩‘唇’慵懒打了个呵欠,靠在丝绣‘玉’兰‘花’软枕上,慵懒道:“皇上昨夜又是歇在忻嫔那儿?”

盈月将‘插’着蔷薇‘花’的青金白纹瓶捧到如懿跟前,道:“可不是?自从皇上那日在柳荫深处偶遇了忻嫔,便喜欢得不得了。”

宓姌取过一把小银剪子,随手剪去多余的‘花’枝:“那时忻嫔刚进宫,不认识皇上,语言天真,反而让皇上十分中意,可见也是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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