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叶富的水平还是不错的。
被子重新展开,再叠好,总共也没有用多少时间。熊廷弼看着,却觉得叹为观止。
他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能把被子折的这么好。有棱有角,方方正正,随便哪里一摆,看着都顺眼。
叶富把叠好的被子重新放回原位,爬上床铺,顺手撩开床上的两层木架的帘子给熊廷弼看。
只见帘子内,下层架子上摆的是圆盆、毛巾,上层架子摆的则是一套折的整整齐齐的军衣。而架子最顶层,没有帘子遮蔽的地方,则是摆着一排兵笠。
给熊廷弼展示过后,叶富从通铺上下来,对熊廷弼说道:“咱们的规矩,即便是夜里头遇到敌袭,或是紧急任务,需要紧急集合,这被子也必须叠成这个样子的。”
“哦?”熊廷弼有些不解,看了看学兵们,却发觉他们好似没有听到似的。一个个站得像是木头桩子,一言不发倒是小事,刚刚还动动眼神,这会儿却是连眼神都不怎么动了。目光死死地钉在对面的人的脸上,似是要把对面的人那张脸烧出个洞来似的。他想了想,还是问道,“这样不是太浪费时间了吗?”
叶富摇头道:“大帅,您这就不清楚了。这非但不是浪费时间,而是救命的规矩!”
看熊廷弼不能理解,叶富索性讲解道:“卑职出身夜不收,当时在外探查,谁也不知道往前一步是什么,抑或是夜里睡觉的时候会不会被人偷偷割了脑袋去,那是时时刻刻都有可能遇敌的。所以,卑职才养成了习惯,无论什么时候,该用的东西都得在手边最趁手的地方准备好。练兵,自然也是遵循了这一条。”
熊廷弼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
叶富继续说道:“虽说夜里头紧急集合,不一定是敌袭,即便是敌袭,也不一定需要追击,或是马上动身离开。但凡事,有备无患。所以,在我这儿,就有这么个规矩。不定期、不定时,组织紧急集合的演练。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紧急集合的哨音响起,半刻钟,全大队必须集合完毕。所有学兵装具需要佩戴整齐,不仅是兵笠、军衣、袜子、靴子穿戴整齐,弩、箭支、匕首、佩刀按规定佩戴在侧。而且,还要带上被子、水囊、挎包。被子要叠好才好捆绑,背在身上。水囊里头,无论什么时候集合,水都必须是满的。挎包里要备有定量的干粮、针线、备用的布料。另外,每个小队还要配一顶宿帐。”
“这样,久经训练,形成习惯。无论什么时候,整个大队集结、动身都是飞速。在敌人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做好了长途奔袭的准备。有备而无患,这也是许先生教给卑职的道理。”
“你啊!”熊廷弼笑着摇头,“你就不要再自谦了!你总说是你这位许先生教给你的,可实际上呢?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跟他,或许没有太多的关系吧?好了,走吧,今天天太晚了,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好,卑职这就给大人安排住宿。”叶富连忙在前头引路。
走得不慢,却依旧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熊廷弼跟着他走了一段,这才突然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叶守备,你不必担心!宽叆防线,在本官眼中,也是防卫的重中之重。本来,也就是准备要给你足够的钱粮人马,让你戍好边防,干大事的!直到现在,我看你还算是比较顺眼的。你可别叫我失望。明天一早,跟我去查查各处城防,看看城墙、战壕修葺,还有驻军操练的情况。还是那句话,若是你能够让我满意,我也必然不会让你失望的!”
叶富听了这话,顿时大喜过望,连忙说道:“多谢大帅!多谢大帅!卑职替叆阳上下官兵,多谢大帅了!”
口中这么说着,心中却想,今天应该算是糊弄过去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依旧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夜晚。
安顿好了熊廷弼一行人,叶富和许高卓一路回各自的住处。
路上,回想起之前,自己屡屡产生不太平的预感。他忍不住问了许高卓一句,“最近的军报确实是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吧?我总觉得,好像要出什么事情似的。”
自从许高卓和王致在叶富的主持下进行了分工之后,所有和军令相关的部分,就都由许高卓来主持了,他陆续给叶富推荐了几个同样不得志的儒士,帮着分担一些。叶富照单全收,竟发现其中不乏比较有才能的人。
如此一来,交付给许高卓这些任务,叶富更是放心了。
如今,所有的军报,都必须要经由许高卓主持阅看,经过分类,分出轻重缓急,草拟意见之后,才会将需要叶富亲自决定的部分堆到叶富的案头。而其余只需要照例而为,或者并不重要、明显不适合的事情,则由许高卓统一批复。无形之间,减少了叶富很多的工作量。
叶富对此基本满意,而现在,是否有相关信息这种事情,他自然也是要问许高卓的。
许高卓听罢回想了一下,本想说没有。可脑子里不知怎么的,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份哨骑递上来的探报,于是说道:“大人,学生这里有一则探报,您且听听是否有问题。”
“说罢。”叶富吩咐道。
许高卓说道:“是几日前,向东探查的一队哨骑递上来的探报,说是,近来临近的几个军堡,与堡城相隔较远的村子,总是遭到鞑子的袭扰。当时,学生以为,损失细微,因此,就命令下面堡城自行解决了。但如今看来,那些鞑子,未必是没有计划的胡乱选择目标。”
简短的汇报并不能让叶富很快了解许高卓话语之中的深意,他索性问道:“你的意思是?直说罢,说说你的看法。”
“是。”许高卓答应一声,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对叶富解释道:“学生初见这些探报的时候,只以为是鞑子随意挑选目标劫掠。但毕竟是劫掠我叆阳防线下属军堡的百姓,学生还是并非没有重视的。当时,下令让各军堡加强防范的时候,学生也曾派人去检查过,战绩虽然不算是很好,但也说得过去。打了几次小规模的胜仗,战果虽然不值一提,但好歹也是胜了。当时,鞑子的小动作就这么被打断,其后直到现在,这种探报的消息传回越来越少。学生之前还想着,大概是鞑子疲了,也就放弃了。但现在想来,却似乎还是有些问题的。”
叶富索性在院子里坐下来,“具体说说,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是本能地觉得要有事情,但具体是什么地方会出问题,他是半点儿都猜不到的。因此,此时也只是听许高卓说他的看法。
许高卓想了想道:“其实,若没有大人刚刚发问,学生一时之间还是未必会想到。但大人刚刚那么一问,学生却是就想起来一个问题来了。鞑子进掠,向来都是捡有肉又好欺负的地方,趁着我方防御较弱,抑或是松懈,劫掠一次,就要抢到不少的牲畜、人口、粮食等等。何曾如同现在这般,俨然是以袭扰为主,而抢不抢得到东西,反而好像是其次了。学生觉得,这是有些奇怪的。”
叶富仰头琢磨了片刻,点头道:“的确,这的确是个疑点!”
要知道,后金军队相对于明朝的军队,战斗力上是占优势的。一向都是信奉武力打服你,采取策略也大多不会轻易在劫掠这种事情上用‘疲兵之计’。想要抢,自然是直接动手便是了。正如许高卓所言,他们从未有过这样反常的举动,按照常理来说,也不需要有这种举动。
若是放在旁的时候,叶富或许就会等着见招拆招。
可现在,熊廷弼如今就驻跸在叆阳城内。若是好巧不巧的,别的时候都相安无事,偏偏就在熊廷弼巡视的时候,一定要跑过来闹事,被熊廷弼恰巧撞见。那可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到时候,叶富就算是跳进黄河,怕是也洗不干净。
叶富心中太清楚了。
熊廷弼是一个很讲究实际的人!
这样的人,不会听你红口白牙说什么,但却会看你真刀真枪的做什么。
今天的好印象,虽然也是实际做了什么的范畴之内的事情,但这种事情,很容易作秀。叶富敢保证,熊廷弼并不会因此而完全相信他练兵的能力。接下来,不定时间、不定地点的巡视,才是检验他能力的最好方式。
如果表现得好,答应的东西才有可能会实现那么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