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春节前,张老爷收到了大孙子世豪从北京汇过来的钱。世豪跟爷爷最亲,爷爷也是最喜欢这个长孙。世豪参军以后,每个月都寄信给爷爷,把他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爷爷,爷爷回信时,总是告诉长孙,家里一切都好,让他不要牵挂。这是老爷子第一次收到孙子寄来的钱,数目还不小,足够好好地过个年。平日里手头拮据的张老爷,拿着钱,万分高兴。
“老太婆,看,这是世豪寄来的钱,给,去买点鱼买点肉回来,再到地里收点蔬菜。”张老爷拿出一半给了老伴,“晚上好好地烧几个菜。”
张老太太接过钱,数了数说:“呦,还不少,我这就去,说不定晚上世杰也能回来呢!”
“可不是,快过年了。我去打点花雕酒回来,晚上咱们喝上两盅。”张老爷拿着酒瓶子,边说边走出了家门。
傍晚时分,张老太太已经烧好了一桌子的菜,她来到门口,朝外面张望着,“咦,老头子怎么还不回来,准是打酒打酒,又跟人没完没了聊天去了。”她自言自语道。
这时,镇上酒家的伙计阿五,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对张老太太说:“张家阿婆,张家阿公不行了,快,跟我去……”
“什么?你说什么呀?”老太太没有反应过来。
“张家阿公刚才走着走着突然摔了一跤,然后就闭着眼睛叫不醒了。”阿五说。
“啊,那快带我去看看!”
阿五扶着张老太太,一路小跑、跌跌撞撞地来到事发点。路人已经围了好几层,阿五叫喊着,围着的人群让出一条道,张老太太抖抖索索地来到张老爷身边,还没有来得及问,蹲在张老爷傍边的郎中沈先生就摇着头说:“不行了,已经没救了。”
张老太太一听,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好在老太太脑子并不糊涂,想到儿子在市里路远,得先让女儿过来帮忙,边哭边跟身边的熟人说:“快,帮我找一下西面村子曹家宅的张月棋。”月棋是张老太太的小女儿。
不多会儿,张月棋和丈夫就赶到了现场,这时老太太已经哭得嗓音嘶哑,几近昏厥。在众人的帮助下,先把张老爷的尸体抬到了家。月棋通知到了哥哥鹤年和姐姐月琴,并着手在张老爷家的客厅设祭祀灵堂。
鹤年接到消息,没顾上吃晚饭,就匆匆往乡下赶,当他到达时,姐姐月琴,妹妹月棋还有姐夫妹夫都在忙着布置灵堂,二儿子世杰在楼上陪着张老太太。
妹妹悄悄跟鹤年说:“哥,镇上的干部来过了,说解放了,要移风易俗,丧事简办。”
鹤年皱了皱眉头,思虑了片刻,点头道:“听政府的。”
“那,就不请道士和尚来念经超度了?”
“嗯,不请了。灵堂前,香火还是要点上,纸还得烧。”
月琴跟弟弟妹妹说:“我们村后头倒是有坟地,要不就葬在那儿?”
“就这么着吧。”鹤年点头应允。
第二天一大早,世杰到邮局给哥哥世豪发去了爷爷去世的电报。
可是落葬的那一天,世豪还是没能赶回来,那是1953年初的冬天。不久,奶奶收到了世豪汇来的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后来知道,那是世豪问好几位同学战友借来的。
张老爷去世后,港口镇上的家里,就只剩下张老太太一个人,非常孤独。起初,世杰每天下班后赶回家,因为觉得乘车比较贵,所以都是步行往返,非常辛苦。后来月棋把自己六岁的女儿琳琳送到了母亲身边,让琳琳天天陪着外婆,世杰又住回了厂里。张老太太原是个性格开朗、手脚麻利、快人快语、爱唠叨的人,如今老伴走了,她纵有千言万语,又怎么跟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说得上?终日郁郁寡欢。终于,在张老爷去世三个月后的一天早上,也踏上了黄泉路。
这天早上,琳琳醒来,见外婆不在,就自己穿好衣服,下楼找外婆。在厨房里,琳琳看到了外婆,外婆的头浸在水缸里,怎么喊怎么推都没有反应。琳琳被吓哭了,她边哭边喊着跑出了家门,哭声惊动了邻居们。就这样,张老太太溺死在自家的水缸里。
死因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张老太太突发脑中风,意外昏厥跌进水缸,不幸溺死;另一种是,她自己不想活了,溺水自杀。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只能全凭猜测了。反正,人死不能复生,只留给至亲好友无尽的伤感。
比起动物,智慧的人是强大的,但是正是因为人拥有思维,才会被无形的精神力量击垮,从这点上看,人又比任何动物都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