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胸口已经不那么疼了,奚若苍白的脸色渐渐好转,眼前的胤言也渐渐清晰。
血红。
她只看到了一双血红的眼。
如同嗜血的魔兽一般,胤言那双狂怒的眼盯视着奚若的重瞳,从那里,看得到彼此的影子。
然而,那双血色的眼突然放大,突然靠近,当奚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股血腥充斥了整张嘴。
决绝,愤怒,亦或者是报复……复杂而千丝万缕的味道占满了奚若整个口腔,胤言肆意地掠夺着,狂乱地吸允着,彼此的唇都被咬破,血腥掩盖了所有缭乱的情感,悲痛而惨绝。
时间,过了多久?
当唇已经开始麻木,奚若却不曾给过任何反应。如同死寂的夜一般,只有鲜血从唇边滴落。胤言抓着奚若的手却渐渐松开,血红的眸子牢牢地盯着奚若的眼。
没有逃避,也没有仇恨,奚若只是淡然地看着胤言,或者,眼中还有那么一丝怜悯。
“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恨,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胤言嘶吼着,四目对视着,却只听到奚若凉如夜水的话语,
“恨?对呵,如果我可以恨你的话,那该多好。你杀了我爹,囚禁了我哥哥,发配了我所有的亲人。我是该恨你的啊……可惜,我连恨的资格都没有了,你让我拿什么来恨你?”
微微一笑,奚若如同叹息般地道:“我害死了静王,也间接害死了皇太后,现在,我还要见死不救……你以为用我就可以把卿红叶逼出来?皇上,你错了。卿红叶当年爱的人,不是我,是我的丫鬟赵荌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奚若继续道:“他对我只有歉疚,而那些所谓的‘歉疚’,在上一次就已经用完了。剩下的,只有巴不得我立马死去的恨意。”
“原来恨你的,不止我一个。”
“对啊,多好,还有人恨我。”奚若浅浅地笑着,流着血的嘴唇有些火辣辣的疼痛,“至少证明,我曾经真实地活过。”
“他恨不恨,不是你说了算。”
三天的时光,飞一般地碾过。即使是囚牢之中,却从未觉得原来距离死亡这么接近。
刑台上,奚若被重重捆绑,台下是层层堆砌的柴草。只需要一把火,就可以将那些干裂的柴禾点燃。
真的,会来么?奚若总是自嘲般地笑笑,笑自己的无知,笑自己即使天地都塌陷心中仍然存在着的那么一丝希冀。
台下愚昧的人们对着奚若挂在脖子上的血色古玉指指点点,说那就是传说中的妖玉,是用来蛊惑人心的。而另一些人却叹息般地摇了摇头,祸福相依,此刻正权势滔天,而下一刻等待的就是死亡,将军又如何?皇后又如何?皇上一根手指头就可以判决他们的生与死。
行刑官手中拿着火把,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堆满了柴草的刑台。奚若抬眼望着天空飞过的白鸽,唇角勾起了一抹凉凉的笑意。
“重瞳!!”台下不知道是谁眼尖看见了奚若的眼睛,大呼了起来。随着那人的惊呼,这才有人开始注意到奚若的眼,唏嘘阵阵。
“重瞳者,帝王相,乱者相。
非王天下,即乱江山。”
原本就不怎么在意这种虚妄传说的百姓此刻被煽动得有些惊慌了起来,不少人都大声喊着:“烧死她!烧死她!离乱江山的人!烧死她!”
行刑官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火把扔向了刑台,被泼了黑油的刑台一瞬间被大火包围,浓烟滚滚。
黑色的烟雾中,奚若轻轻地闭上了双眼。想过死,两年前就想过死。
可是,却没有想过原来是这样死。
映着火光,奚若脖子上的红玉一闪一闪地也发出了光芒。愚昧的人们退避三舍,似乎那真的是妖玉,会将他们的性命害了去一般。
然而,没有等那火势烧遍整个刑台,人群中一个穿着白色裙衫的蒙面人与另一队穿着黑色夜行衣的蒙面人突然同时冲了出来,那白衣人几个蜻蜓点水便冲到了刑台上,而那些黑衣蒙面人则极其有序地将刑台包围了起来。
行刑官一看那些黑衣人都不是泛泛之辈,眉心一皱,喊道:“有人劫法场!!不要让他们把犯人带走了!!”
立马,原本就保卫着法场的两队官兵从外围将法场包围了起来,而另一些临近的守城官兵也迅速地调遣过来。顿时,刑场上一片混乱。打杀之声不绝于耳。
已经被浓烟熏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奚若只听到了砍杀的声音,而睁不开的双眼却在黑色的烟雾中看到了一个人影正站在自己面前用长剑割开绳子想要将自己救走。
“小心!”奚若狠狠地咬了自己的唇,这才稍稍清醒一些,可是却看到那白衣蒙面人的背后一柄寒光急闪而来!
白衣人听到奚若的提醒,立马侧身避过了致命的一击。却在看到来人之后心中凉透。
为什么牟许之会在这里?!
奚若也看见牟许之了,为什么,为什么牟许之会在法场?
几招过后,白衣人很明显不是牟许之的对手,可是那群黑衣蒙面人中也有一个跳上了刑台,二对一与牟许之打了起来!刀光剑影间,黑衣蒙面人冲那白衣人低吼一句:“还不快把她救下来!”
白衣人立马会意抽身过去想要将奚若那重重绑缚的绳索割开,可是牟许之却长剑突闪,挡在了白衣人与奚若之间,三人的战局未曾改变,只是距离奚若更近而已。
“休想将她带走!”牟许之剑眉英挺,即使是二对一他们两人却仍然占不到任何便宜。火势越烧越旺,白衣人渐渐有些焦急了,如果再不将奚若救下的话他们四人都会被烧死在这刑台上!把心一横,白衣人丝毫不顾身后的战局,将自己的后背完全留给了牟许之,正对着奚若一剑劈下!那重重裹缚的绳索应声而断!奚若整个人失去了凭依,沉沉地摔了下去,白衣人立马上前将奚若接住,可是在接住的一瞬间却闷哼了一声。
那黑衣蒙面人见奚若已被救下,忙长剑疾挑,将牟许之的兵器挑了开去,自己一个瞬步挡在了牟许之和奚若之间。
“把她放下,你们或许还可以逃走。如果带着她,你们不是我的对手!”牟许之冷冷地道。白衣人冷哼一声,道:“多谢提醒!她,我救定了!”说着便携着奚若点足而去。
牟许之跟着飞身上前,那黑衣蒙面人立马挡住了他,可是不过两招,那黑衣蒙面人便被牟许之绕了开去,牟许之直直地追上了携着奚若的白衣人。但那黑衣人的轻功却似乎更加出神入化,根本就没有让牟许之和白衣人有片刻的停歇便也追了上来。站到白衣人身边,黑衣蒙面人饶有兴致地道:“我记得你……”
白衣人一个杀人的眼神瞪了回去,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们两人本来就不是牟许之的对手,此刻还要携着奚若,恐怕想要顺利逃出去的话有些困难。
“我说过,你们两个人带着她,不可能逃的掉。”牟许之冷冷地道。
然而,一个沉厚的声音缓缓响起,“如果是三个人对你一个呢?”混乱的法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一身黑色的长袍迎风而起。
那黑衣蒙面人冲着奚若笑道:“看来有不少人不希望你死呢!”
奚若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三人,“你们……”
那戴着银色面具的人毫不犹豫地吩咐白衣人道:“还不快带她走!”
白衣人感激地看了那人一眼,在奚若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突然搂住了奚若的腰,将奚若整个人携了起来,几个点足飞身包围之外,快速地向着东门方向跑去,而一辆飞驰的马车不早不晚地冲将了过来,车上一个女声急急地道:“快点!快点上来!”
白衣人搂着奚若冲上了马车,而那辆疾驰的马车丝毫没有减速反而直接冲向了东门!因为车速太快,几乎所有准备阻拦的守卫和士兵们不得不纷纷避开。
行刑官眼见马车冲向了东门,立马喊叫道:“关东门!快把东门给关了!!”
然而,没有等到那些守卫们将那沉重的城门关上,那辆风驰的马车便已经驶了出去。
牟许之看见马车已经出了东门,飞身便要前去阻拦,然而那黑衣蒙面人和戴着银色面具的人却拦在了前面,那戴着银色面具的人冷冷地道:“牟将军,既然你不是来监斩的,何苦为难自己?”
感觉到了对方内力的雄厚,牟许之那锐利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了那戴着银色面具的人,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冒险救奚皇后?”
“诶,你这话可就说错了!”那黑衣蒙面人笑道:“第一,她早就已经不是皇后了。第二,我们可没说我们是‘冒险’来救她的!”话刚说完,他突然吹了一声口哨,刑台四周突然砰砰砰几声,比那烧着的柴禾更加浓烈的白烟顿时冒了出来,弥漫了整个法场。
烟雾中,牟许之定定地盯着那戴着银色面具的人的眼,四目如锋,交战千百回,直至已经完全见不到对方的身影。那黑衣蒙面人却笑嘻嘻地道:“你们要看就慢慢看,我可先走了!”
待白烟消散,刑场上早就没有了黑衣人,也没有了戴着银色面具的人。只剩下一片狼藉。
行刑官颤抖着瘫软在刑台旁,哭喊道:“这……这……这可叫我怎么交代啊?!”
牟许之看向了东门的方向,眼神冰冷却又炽热。从袖中将本来打算宣读的赦免圣旨拿了出来,眉心纠结的折痕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