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连续两日都没有看见太阳的影子了。灰色的天空偶尔有一两只白鸽飞过,扑哧扑哧地扇动着雪白的翅膀。
京城中的百姓们对于奚琰武被砍头的话题热度还没有降下去,然而另一个消息又让整个京城的人们谈资了起来。
三日后,菜市口将处决另一个犯人。
奚若。
茶馆,酒楼,几乎所有人群聚集的地方都在谈论这个事情。诏书上说的是奚若用红色妖玉蛊惑玉妃,使玉妃一病不起,如果三日内奚若的“同党”不将施在玉妃身上的妖法去除的话就将在菜市口将奚若烧死。
或许,百姓们都明白,这只是皇室想要清理奚氏一族的说辞而已。可是也有人不明白,当初判决奚氏一族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将奚若处决而要等到现在才用这么一个谎言来将其定罪。
不过聪明的人也心知肚明却三缄其口,诏书中最重要的不是“妖法”不是“奚若”,而是奚若的“同党”。
在经过了奚琰武的死和奚氏一族的破败之后,似乎这个只坐了两年凤椅的女人的死已经不能够再激起多大的浪花了,因为在百姓的心目中,她本来就是一个理应跟奚氏一族一起被发配的罪人。
丞相府内,顾夫人紧紧地搅动着手中的丝帕,一字一句地道:“想南,你知道的,我不会让她就这么去死。”
“你不能够做傻事!”顾想南啪地一声拍响了桌子,道:“这件事情我来处理,你不要插手。”
“想南,你让我怎么能够袖手旁观?而且,而且现在你自己都如履薄冰,皇上对你的警戒还没有放松,你……你如何能够处理?”顾夫人的眼眶有一丝微红,可是却还是强忍着没有流下泪来:“我没有能够守得住萱楚,我不能够连她的女儿也守不住!否则以后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九泉之下的萱楚?”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顾想南的眉心也纠结成了一团,现在朝中的大臣变动不小,虽然皇上并没有说什么,可是他也明白现在还没有到夺回皇上的信任的时候。但是,但是奚若该怎么办?难道真的任由胤言将她烧死在菜市口?那样他不仅仅是对不起顾夫人的已故好友南宫萱楚,而是对不起那个他二十余年都不敢提及其名的知遇之人。
“你暂时不能够轻举妄动,现在唯一清楚的是皇上的目的本不在奚若,而是想要找到当初为玉妃开药方的卿红叶。如果我们能够在三天之内找到卿红叶的话奚若应该还有救。”
“那如果找不到呢?如果找不到是不是我们就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烧死?”一向沉稳的顾夫人今日却焦躁不安,脑中一片空白。同二十年前一样,此刻的她真的后悔当初不应该劝萱楚到夏平国来,更加不应该相信奚琰武信誓旦旦地说会照顾萱楚和她肚子里面的孩子!!
“好了!”顾想南只有先稳定住顾夫人的情绪,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夫人被逼急了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我会立马加派人手找卿红叶。而且现在还有一个线索就是奚若的丫鬟,现在如果能够有人知道卿红叶到哪儿去了的话,恐怕就只有她一个了。”
“小姐!!”宝儿贴着天牢的栏杆,将双手伸了进去死死地抓着奚若的手,哭道:“怎么,怎么回事啊?我们不是明明都要离开京城的了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别哭,宝儿别哭。”奚若看着宝儿那双泪水汪汪的眼,一字一句地低声问道:“那夜,是他把我抱回客栈的?”
宝儿知道奚若问的是什么,虽然不知道奚若为什么会知道,不过却也老实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对不对?”
宝儿再次点了点头,可是奚若却冷冷地道:“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知道。”
“啊?小,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胤言之所以要处死我无非是想要找到卿红叶,即使你说了卿红叶在什么地方他们也无法将他请过来医治玉芷,到时候还是只有用我来将他逼出来。无论如何我这一劫是逃不过去的,宝儿,你听着,今天你就离开京城,不要再来蹚这趟浑水。”奚若认真地道:“你是个好姑娘,出去之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就当这些年来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你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
“小姐……”宝儿拽着奚若的手不愿意放,轻声啜泣道:“红叶先生即使知道了也赶不回来啊……他现在……”
“我对他现在在哪儿没有兴趣。”奚若淡淡道:“玉芷不愿意吃药,即使他来了也没用。宝儿,谢谢你这两年来的照顾,你走吧,越远越好。”
“小姐……”又是两行泪滚落脸颊,宝儿抓着奚若的手却被奚若推掉,看着奚若没有犹豫地远离了牢房栏杆,宝儿哭道:“宝儿知道宝儿没有荌儿姐姐服侍得好,小姐心里面一直都还想着荌儿姐姐,可是,可是……小姐不要赶宝儿走好不好?一定还有办法可以救小姐的!小姐!”
背对着栏杆,奚若丝毫不再理会栏杆外哭泣的宝儿。原本,从被赶出皇宫的那一刻就应该放宝儿自由的,她虽然是个丫鬟,可是自己却也不再是小姐。这个世界,谁又天生就比别人低一等呢?现在的处境,宝儿再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只愿她以后的生活能够平平安安,不要再像跟着自己的这两年来忍气吞声般地过活。她是一个贴心的好姑娘,以后应该也能够找到一个温柔的丈夫,过着一个普通的女人应该过的生活。
宝儿贴着栏杆滑坐而下,眼中盛满泪水,可是双手却紧紧地捏着,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小姐,宝儿不会让你死的。”
“言,是我奢求的太多了,对不对。”轻若未闻的声音从那张苍白的嘴唇中逸出,玉芷躺在锦华帐床上,虚弱地道:“可以,可以答应我吗,把我的尸体,运回江南。”
“我不准!”胤言虽然不如当初玉芷遇袭之时那般憔悴不堪,可是血色的眼睛也透露出了他连日来的担心,“我不准你死!你给我喝药……喝药!!”说着,胤言端起了旁边静静放置的药碗,一口含下了大半碗药汁,毫无预兆地向着玉芷的唇吻去。
然而,被强迫咽下药汁的玉芷却猛地呕吐起来,所有刚吞咽下的药又全部被吐了出来。
唇角扯出了一抹干涩的笑意,玉芷凉凉地道:“你是害怕我死了,还是害怕你心里面的母后再一次离开?”
轰然一声,床边的几台上所有的东西全部都被拂到了地上,然而,胤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来。
愤然地拂袖离开,金碧辉煌的寝殿内,玉芷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锦华帐床上,灰白如死的脸颊滚落一行行抹不掉的泪。
天牢,胤言直接踢开了囚门。
然而,囚室内却没有看到奚若的人影。当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之后,只见墙角的地方,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冷漠地走上前去,胤言强势地抓住奚若的一条手臂将她狠狠地拖了起来,然而,那微弱的光亮中却看到她的脸色比躺在床上的玉芷好不到哪儿去。那双重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如同猫眼一般的幽暗色彩。
“那个丫头来找过你!说!卿红叶在什么地方!”无视奚若的异样,胤言冷冷地问道。
被胤言强行压在了墙体之间,奚若的手却吃痛地按住了胸口的位置,似乎里面跳动的那颗心脏正被千刀万剐着。混沌的意识没有因为眼前人的怒火而稍微清醒一些,反而在她眼中的胤言的身影渐渐模糊,随后又渐渐清晰,却清晰成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红叶……”如同呓语般的呢喃,奚若干裂的唇轻轻吐出了这两个字。然而胤言却掐住奚若的下颔强迫她将那无力的头颅仰起来正对着自己,“我问你卿红叶到哪里去了!!??”胤言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道:“否则我真的会烧死你……”
是又犯病了?奚若心中苦笑,为什么一被关在囚牢中就会犯病?
强迫自己稍稍地定了定神,奚若看着眼前的胤言,可是却仍然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无法将他的眼、他的唇看得清清楚楚。
讥讽地一笑,奚若轻声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嘭地一声,胤言一拳打在了奚若身侧的墙壁上,墙体剥落了一块,而他的手上却也鲜血淋漓,“你真的要将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害死吗?!”
“我?害死?”奚若咧嘴一笑,自嘲三分,“从你决定将她接进皇宫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死了。你到底有没有问过你自己,你到底爱不爱她?从她进宫开始就是一颗棋子,自以为是地爱着,自以为是地为爱付出着,但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一颗任人摆布争权夺势的棋子……从她进宫开始,割断了以往,割断了过去,到头来却找不到了自己的归属,找不到曾经也找不到未来。你认为,这样的她,现在死去和活下去,有什么分别?”
“我爱她!我当然爱她!”胤言怒火汹汹地道:“不要用那种蔑视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我爱她!”
“呵,爱么?”奚若轻蔑地笑着,道:“静王可以为了我与兄弟反目,与天下反目,你可以么?你可以为了她放弃你的天下放弃你的家族么?你连奚氏一族的命运都不肯放手……只是试探而已,你却不肯用奚氏一族的命运来交换……呵,你爱的只是你自己,还有你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