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答案，黑袍早就知道了，当初在浮梦楼，他就知道了。
“尊主，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跪在地上的黑袍，情绪激动地拍了一下面前的草地，他的手移开的时候，草地上居然出现了两个明显的手掌印，土居然被他这么一拍，拍下去了几寸！
实力可见一斑！
“呵——”
马车里的人轻笑一声，“那我从前是什么样？”
“尊主从前，凡事都以大业为重，从来不会为了这些儿女私情，只身涉险，更不会丝毫不听我们的劝谏，一意孤行！”
黑袍说完，安静了须臾后，马车里传来大笑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
帘子从里面掀开，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出现在月光下，一袭玄黑色的轻薄纱袍，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鼓动，那双猩红的眼睛，如暗夜鬼魅般，极尽妖冶。
因为大笑，墨千玦激烈地咳嗽起来，脸都涨红了。
“主子！”
阿灭立马上去，给墨千玦拍背顺气，把他从马车上扶下来，玄黑色纱袍下伸出来的那只手，与骷髅唯一的区别，就是上面还覆着一层皮了。
凝阴石压下了沸血症的毒，却也把他折磨得只剩一副骨头了。
想得到任何东西，都是得付出代价的，为了能去找她，墨千玦忍受的痛苦，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黑袍，百年了，我问心无愧。”
墨千玦低垂着眼睛，睨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淡淡地开口，“从出生开始，我都是为了墨家活着，如今一切都快结束了，我也快死了，尽人事听天命，我该做的都做了，能做的不能做的，也都做了，大业能成与否那是天的事了。”
青袍的脑袋低下去几分，黑袍原本愤怒的眼神，也变得复杂。
他们是跟着墨千玦一路走来的人，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他们眼看着沸血症把他折磨得不人不鬼，看着他把自己变成一个无欲无求的怪物，看他蹙眉秉烛，运筹帷幄，投掷一颗颗棋子，布下如今这盘大棋，看他孤独地在这世间煎熬了百年……
他们清楚，如今棋盘几乎填满，已经没有太多可以落子的位置了，他们都是清楚全盘计划的人，就算没了墨千玦，这盘棋也能按照计划下完，能不能赢已经不重要了。
可就是因为知道墨千玦牺牲了多少，他们才不愿意他去白白送死！
黑袍还是不愿放弃，继续劝道，“尊主，千殇山全年湿热，以你的身体，进山的危险比别人高无数倍啊！就算能安全回来，也一定会加重沸血症毒素的！”
以墨千玦的身手，闯地狱鬼窟都有胜算，可偏偏这千殇山对他而言凶险万分，所以青袍他们才如此担心。
“尊主，黑袍知道三年的时间不算长，可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希望破了那离魂散啊！”
墨千玦弯唇，看着千殇山的方向——
“若她出事了，纵使再活百年，又有什么意思呢？如果非要死，我想死在她身边。”
墨千玦的声音淡淡的，心中想着那个人，所以连带着眉眼，都是温柔的。
如果非要死，我想死在她身边。
是要怎样的深情，才能让人用这种满怀期待和幸福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平日里青袍的脾气不似黑袍那么火爆，可现在也有点着急了，“尊主，我知道你担心那姑娘，青袍愿意去千殇山保护她，青袍就算死也会安全带她回来的，求尊主返程！”
青袍一开口，阿灭也反应过来，抱拳跪下，“阿灭愿随青袍大人一起，到千殇山保护夫人！”
墨千玦微微摇头，背起手，“把她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黑袍绝望地摇摇头，站起来，抖了抖身上宽大的袍子，满脸悲恸，“若尊主执意如此，那便先杀了黑袍吧！”
黑袍还清楚地记得，在浮梦楼，自己说会杀了那个女人的时候，尊主是怎么样的态度。
神庙是什么地方，黑袍是知道的，当年他也是随墨千玦下神庙的人之一，所以知道朝歌能独自从神庙里取走凝阴石后，黑袍便很清楚自己是杀不了她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性命，来让尊主清醒一点！
“黑袍先去黄泉路上，给尊主清清路！”
黑袍语气坚定，听得出来这不是威胁，更不是玩笑话。
“黑袍！”
旁边还跪着的青袍人扯了黑袍一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黑袍用力拽开被人拉住的袍子一角，稍微一仰头，宽大的黑子帽子滑落，垂到肩上，月光树影下，一张苍白的脸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涨红，看起来也就四十不到的年纪，但冒出来的胡茬是白色的，让人无法分辨他的真实年龄。
“黑袍大人！”
见黑袍居然脱了帽子，阿灭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鬼殿的三位掌事，红袍，黑袍，青袍，袍子不离身，帽子遮住脸庞，轻易不会露面，神秘异常，一旦他们脱下帽子，那绝对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阿灭在鬼殿也十多年了，唯一一次见三位掌事脱帽，还是两年前墨千玦服下离魂散，命悬一线的时候。
墨千玦冷冷看了一眼脱了帽的黑袍，薄唇微启，“阿灭，走吧——”
“主子，是回去了吗？！”
三人脸上都是一喜。
“去极坞。”
清冷平淡的声音不容拒绝，瞬间终结了这份喜悦。
“尊主！”
“真要死便自我了断，但我是死后要下地狱的人，恕不能与你在黄泉路上遇见了。”
黑袍还准备开口，却被青袍一把拉到了旁边，让开了路。
“既然尊主心意已决，那便让青袍陪你进山吧！”
黑袍咬牙，重新戴上帽子，拱手道，“黑袍也愿与尊主一道！”
“你们都回去吧。”
墨千玦一边说，一边钻进马车，车帘落下，遮住了他的表情。
“殿中事务，只有红袍一人，应付不过来，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去便好。”
救自己的女人，用不着别人帮忙！
说完，墨千玦吹了一声口哨，马就像听到命令一般，飞奔起来，阿灭毫无准备，差点没从马车上掉下去。
歌儿，等着，我马上就到你身边了。
*
极水河。
“真漂亮啊——”
大雷看着河两岸缤纷的野花，一个大糙汉子都觉得陶醉其中了。
同行的三个暗影，身手自然都极好，但又各有所长，大雷心思细腻，陆叶懂得阵法，能辨别上千种花草，项鲁身形灵巧反应迅速，而且这几人平时关系极好，默契自然也不用说。
野花怒放，五彩斑斓的颜色在日光下似乎会发光一般，两岸十步左右的距离，都是这样的野花，花虽不起眼，但这样连成一片，盛大地绽放，灿烂异常，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景观。
朝歌靠在船尾小憩，抬眼睁开一条缝，提醒一句，“不想死在千殇山外，手都给我老老实实放在船上。”
朝歌才一说，四个人默契地把手压在了屁股下面，生怕自己一不留神把手伸了出去。
“师父，这野花有什么问题吗？”
洛水回头看着朝歌，虽然他确信，师父说有危险就是真的有危险，但却还是想弄清楚危险到底在哪里，毕竟这野花，看上去娇嫩美丽，除了有点毒，怎么都不像能要人命的啊。
朝歌闭着眼睛，伸出自己的手，朝河岸边的一朵小花伸去，眼看着手就要碰到花瓣了，花丛突然快速地抖动了两下，一条手指粗细，手臂长短的蛇窜出来，朝歌藏在手心里的匕首寒光一闪，瞬间蛇头与蛇身分离，蛇头掉进河里，蛇身居然还能动，又钻回了花丛中。
一船的人还没从看到蛇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转回视线看着闭目养神的朝歌，不约而同的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