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一身的汗,像下过了雨。
他没能像从前那样从容。
开车过来的路上他就不太正常,车窗开了一隙,夜风吹进,同时也吹起了她的长裙,他瞥过去的视线看到裙摆底下一小截的腿,月影如纱,而那肤色盈玉般比月亮还要剔透,他当时心里骂,也不知道那裙子什么布料,轻飘飘的。
酒店的房门一开,里面漆黑,他的喉结也像滚过了燃得正旺的木炭,沙漠渴死之人,迫切地几乎失了形象钤。
……**……
阿雅被拽进浴室,他的力气大,手指又凉,免不了她手腕上一圈红印。
耳畔是他沉沉落下的那话。
全程她都在抵触,迷惘时涣散了一会儿,后来是无力抗争了,现在他的意思是还不行?
她心里免不了一阵的绝望,脸上惨白,面无表情。
浴室很大,所有的灯都开着。
他围浴巾的身躯,所有令人不能直视的线条,阿雅无心去赏,抬头对视他冲氤过后的双眸,清冷中残存y炽,邪侫清晰可见。
她攒着细齿,轻声道:“你说话要算话。”
挣了几下,反倒让那几根长指攥得更紧。
光线暖融融的,高亮,照着浴室的每个角落,墙壁是淡色花纹,此刻美轮美奂,他的面容也是那样,精致绝伦,风光霁月的男人美,似不真实。
而他沉褐色的眉,沉褐色的睫,琥珀色的眸,这一切又像鹰隼般,雕琢着一个男人深暗的危险和魅力。
他的年纪逼出的气度,目光里的漫不经意,又逼着她势头寸寸降落。
“我只见了小舒一次……”
她压低着声儿,再多的,她说不出口。
也急,见到小舒的这一天偷偷哭了好几回,嗓子本就沙了,刚才又是那一番折磨,纱哑更是发作,此刻屋中寂静地只有换气扇的声音,不知怎么听在他耳朵里,委屈,无奈,也苏苏柔柔。
他觉得闪过了一轮电,慢慢地往下边呲呲地流。
四年了,没一点长进,出息。
他带着她往里走,空间宽敞,欧式浴缸在最里面,外面是淋浴,再是宽一米的洗手台,光线把白瓷照得和宫殿一样,幻真幻实,给人异样,情绪在这里面,也有所改变。
他把细细一折腰按在洗手台,遒劲有力的单臂,足够,捞起阿雅抱到了洗手台上。
就这么放下她了,也不开腔,转身,赤着修长一双足,去寻烟。
地板湿水,流理台又高,阿雅低头,跳下去可能要摔,琢摸着怎么扭下去比较好。
余光里,瞧见他侧对伫立,微微弓着背脊,头顶的换气开了好几个排窗,他拢着风,火机嚓嚓,缓而不急,点了好几下,把烟头点着,吸一口,仰头。
那眯眼的样子,像饱了七分的豹子。
又是那样的光线,阿雅看他,就避不开他的锁骨和胸膛,肩背。
她忍不住想点别的,比如,他为什么就不曾老一分,一世魔头,要欺占/尽了她。
她几番努力,好在腿还算长,足见点着了地面,细弱白手两只,撑着身侧,小心着要下地。
他把烟头随手扔在地面的水里,瞬息火星灭亡。
朝她走来,那只手控制住了她垂下去的腿,又把她收拾了上去。
阿雅推拒他的胸膛,那些不夸张可也绝对撼动不了的肌肉,推也推不动。
身躯被他抱住。
气息一来,夹着烟草,她先僵了半分,面庞被锁在他的下颌位置,动弹不得,阿雅只看见他的喉结,动的漫不经心,他的手开始像临摹一副臻美艺术品般,描摹她的肤线。
捧起了她的脸,阿雅的脸是红,情绪冲突,又被这热水蒸的不像样,底子还是孱弱发白的,所以白里透出来的红,即便是病态,也透着娇。
看得他一时眼不动声色。
他用四指按住她的颈,肤白欺霜赛雪,一摁一个红印,这么娇不能经/事,他的睫毛一阖一动,缓慢地流连,拇指粗粝,从她的嘴角游到脸畔。
“你到底……”
“没够。”
“你不能……”
怎么不行,他想就得行,攒了太久,反正已经触发,他此刻脑仁并不清醒,只晓得这是夜,夜晚是用来干什么的。
搅缠胡闹地吻着,敛了些戾气,逼的她直喘不过气来,阿雅的眼睛里欺出了泪影,叫他好一阵温柔收拾,她一刻恍惚,这人已就着先前的方便,没她难受……
浑浑噩噩,昏昏沉沉。
耳畔只记得他低沉敷衍的说,“不亏你,几回算几回。”
她掉出泪。
被他抹干,这时分外有耐心,也不像平时的模样,辗转地方,似嘲似讽又似哄:“你不是想见小舒么……”
她知道他只图眼前了,按着这四年恨她的劲儿……
泪水再掉出来很轻盈,她放弃挣扎。
……**……
风息浪静,天也快明。
这间套房一整面的落地窗,窗帘其实很厚,但两叶的缝隙中泄出了拂晓的微光。
卧室一张宽敞的榻,各据一边。
阿雅裹着被子,紧紧裹住,不知为何,发抖的感觉有些冷,可身体骨头里都透着残余的热,冰火两重,她脑袋沉沉,空寂下来,所有的思维和意识逐渐回归脑海,她不敢去正视,去面对。
身后,烟味很冲,她索性不睁开眼,不是不想走,现在起不来。
这沉默,像细针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扎着毛孔,不疼不痒,可是难受。
她克制着眼底的潮。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缝隙外透进来的光又明了些,身后传出动静,烟头捻在带水的烟灰缸里,发出细微地呲呲声响。
软塌沉陷。
阿雅拥着被子往床的边沿挪,他不为所动地依旧欺尽。
于是安静的卧房有了两种声响,有些滑稽,酒店的被套不知什么奇怪的布料做成,窸窸窣窣的。
阿雅在要掉下去时被他一臂连被裹住,沉蛮地往后拖,身后被褥掀开,腰身被裹,他这么做,只是觉得怀里空荡荡,而她软。
阿雅挣了几下,特别难受,他的气息,他的怀,一切的一切极致,都让她彻骨。
她抖得越发厉害。
而他,黑邃视线望着她的颈,缓慢的眨动睫毛,沉默。
阿雅喊他,“席城,你到底要怎么样。”
她的声音好轻,可是快崩溃。
她想让他先走,先走行不行。
这叫什么事。
荒诞可笑。
他一个翻身,颀长的身躯,沉重的重量,忽而罩顶。
阿雅双手拽着被沿,被他几下扯开,干脆的连被子也甩到地毯上!
他蹙眉,深沉的五官,冷情的面容,按住她的双腕,锁在脑侧,他盯着她好久,睫毛上飘着的泪滴,清莹惹玉的脸蛋,四年了,细细瞧,还是长熟了,瘦归瘦,美得这样看久了,他照旧心动。
他心里不知作何想,所以说男人在床上,再有定力也是鸟叉。
“这样一回换一次见面,不嫌得折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要天天想见儿子,不得天天被我……干脆回来?”
阿雅忽而定住,不信耳朵里听到的,泪蒙蒙地去看他。
四年前,她决意要走,那么乱的局面誓死不留,他指着她的眼睛笑着说,“够狠,何阿雅,我这辈子还要你我他妈也是贱!”
果然,他还有下文:“我四十好几,原配死了那位置也不能空着,”
“你打算再娶?”阿雅抢道。那意思是有了新人还会有新的孩子,他没多余的精力照顾小舒了?
他用视线瞧着她,暗色如墨,没说话。
阿雅心里千回百转,从前的七年如同地狱,她的性格早也被他折磨得没了棱角,木讷而学会了认命。
她心里疼痛难当,忍不住低低恍惚地呢喃:“小舒还那么小,才四岁的孩子,性格也不像你强势,体质又差,你新娶妻子,若是不能善待……”
她察觉气压低,不能再说,辗转掉眼泪痕,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乞求他,“小舒生下来到现在,跌跌撞撞抗争病痛,总能挨过,也算有福……席城,我无权干涉,可小舒总是你的儿子,拜托你留情面,护着些,新妻那边,你要是说了,她也不会不听你的,这样小舒的生活就会好过一些……”
手腕疼痛的力道忽而一消,阿雅拧紧双眉,半天才把扭曲的手臂抬起来。
她动作慢,男人精壮的身躯已经撤到一边,等她慢慢撑着起来,他不知道用什么速度穿好的西裤,皮带垂在一侧,搭扣也没扣,松松垮垮不成正经,背脊上几条红印,背对着她。
阿雅木然,不知道又是哪里说错了。
他站在落地窗前点了根烟,又抽完,轮廓也没消一分的阴沉。
走之前,扭过头,笑容溢满了那菲薄的唇刃,俯视她,“何阿雅,你是一点都没变,欠c!”
房门关上的声音,震得整个房间沉响许久,地动山摇一般。
阿雅恍惚许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要是疼爱小舒,不用她多说,要是不疼,她怎么说也没用。
他要再娶,她刚才那番话就像干涉,难怪发火,冷嘲热讽。
……**……
清晨六点的香港马路,交警连番接到司机投诉,齐齐从交警站出发,飞车逼近,老远就嗅到了充斥的尾气,再追,看清车尾吊着的车牌,又齐齐噤了声。
不敢上前阻拦那两百码有多的车速,又不能不顾道路上其他司机的举报,只能一路唯唯诺诺跟着。
那辆宾利是好几年前的款,本就不是跑车款,不知到开车的那人多大的气,硬是车尾冒烟。
到了南面的山脚,驶离了马路主干线,交警也懒得管,看着那车嗤嗤冲上了盘山公路。
车在洋楼外的弯道上停住。
引擎声惊得阿嫂从厨房的窗户里探出脑袋。
放下手中要择的青菜花,阿嫂抹了抹围裙,从厨房出来。
刚要出大门,楼上的房门啪嗒,好几下,才打开,扑腾出一条萨摩耶,白白绒绒的尾巴遥个不停。
接着是一道小身影,拳头擦着惺忪的眼睛:“阿嫂,是不是爹地……”
客厅的门换成了指纹,此时咔哒一声打开,席嘉舒定眼,闪闪的大眼睛看清了人,小棉拖鞋踩得楼梯咚咚地响,一张清秀漂亮的脸拉下来,嘴巴也扁着,满目怨气,“爹地!”
“叫魂啊。”
“……”
阿嫂忙迎过去,这才发现,先生还是昨晚那身衣服,衬衫是淡蓝色,有了皱痕特别明显。
先生的脸色是不太好看啊……
席嘉舒小哼了一声,也看见了老爸死臭死臭的脸,大清早的也不知道谁惹了这头大豹子了。
可他心里还有气呢,“爹地!昨晚我睡觉前妈咪还在的,我中途睁开了眼睛,妈咪还站在我的书桌前,早晨一醒来怎么就不见了呢?”
那人不予理会,冷眉寡眼,抽出了烟盒,瞥了眼这小子,拧着眉把烟盒捏皱了甩到玻璃桌上。
他去沙发上坐下,拿起杯子喝茶。
阿嫂惊呼,“席先生,昨晚的过夜茶了……”
小的也噔噔噔跑过来拽住他的裤腿,“是不是爹地你爸妈咪赶走了,你……”
气急了,“我不管,你还给我妈咪,妈咪答应我说不走的,妈咪不会不讲信用,肯定是你撵走了她。”
男人面无表情地磕下茶杯。
席嘉舒抖了抖小手,可觉得还是应该据理力争一下,“爹地,是不是你把她送走了,刚才才回来?”
阿嫂看着小呆瓜,心里道,大人的事,大人的事啦小少爷。
“你说一天啊,爹地,虽然听姑姑说你从小就是个学渣,但你不会不知道一天是24hours吧,妈咪昨天中午才来的,今天中午才到……”
“屁股又痒了是吧。”
席嘉舒捂着小屁股,后退一步,蒙澈澈的大眼睛俯低,对着shirly挑了挑风情的小眉毛。
shirly是个傻丫头,立刻的卷着毛茸茸的尾巴,就卷上男人的西裤腿了。
他皮鞋都没换,又尖又硬的皮鞋头一拐,shirly哀嚎一声,惨兮兮地甩出老远,身上的毛直接把刚才一串鞋印擦了个干净。
席嘉舒:“……你,你打我的狗狗!”
他揉着眉起身,瞧那小屁孩一眼,眉梢眼角,清澈眼仁,怎么看怎么碍眼,忽而一扯薄唇,“打你的狗怎么了,昨晚还打了你妈一晚上的针。”
后半句很轻,多半是意犹未尽地呢喃,又或是面对缩小版的报复。
席嘉舒没听清,那人已经踩着皮鞋上楼,背影不羁,后颈的短发剪得十分凌厉正经,正邪冲突,也不知道到底是股子什么气质,总之坏透。
席嘉舒抱着阿嫂肥嘟嘟的大腿,“阿嫂,我爹地刚才讲什么,我就和shirly对了个眼就没听清……”
阿嫂把小家伙抱到沙发上,给他扣好小衬衫的纽扣,老脸微热:“小少爷,长大了可别像席先生这么的……这么的……”
又形容不出词来。
小家伙歪着脑袋:“打……针,是这个吗?”
“……”阿嫂捂住这张纯真小嘴,“哎哟,罪过了。”
“阿嫂,我刚才看见爹地的脖子上,就是那根很漂亮的骨头上,好像破了皮了。爹地太不让人省心了,总是打打杀杀的,唉,让人操碎了心!”
阿嫂:“……”
家里,各种频道各自播放……
因为今天没有扑克脸盯着,席嘉舒的早餐耍了个滑头,借口妈咪不告而别,导致他伤心过度,并没心情喝牛奶。
阿嫂也是看席先生不在,主仆各自行个方便,睁只眼闭只眼。
末了还是摸摸小家伙的头,“瞧你爹地,一米九!小少爷,你将来可别是个小矮子。”
“妈咪也有一米六呢,中和起来我最少一米八!”
“小小年纪,这算数好。”
他捧着小脸,语重心长:“爹地是个学渣,我不能再是个渣啊。”
“……”这话在理,在理。
吃了早餐,眼看八点,小家伙背着书包,钥匙串在书包的小袋子里叮咚作响,还有萨摩耶项圈上的铃铛,满屋子清脆的声音。
“笃笃笃——爹地,爹地!”
他敲门,还要模仿门的声音,“笃笃笃——爹地,我要上学了,你换好衣服没有?”
楼下座机响,阿嫂接起,听见那把略显阴沉的声音,立刻挂断,上楼拽住把门当做鼓敲的小家伙:“小少爷,席先生说了,他累,今天司机送你上学呢。”
“累?”席嘉舒表示不解,转个身小拳头又咚咚敲门,“爹地,你怎么累了呢?昨晚上干什么去了呢?”
“小少爷!”阿嫂窘急,“别问了,司机吴爷爷送你是一样的嘛。”
“可是不对啊,爹地平时精神特别好。”
阿嫂咳一声:“总有例外嘛。”
“爹地是不是受伤了?”小家伙虽然不喜欢老爸的臭脾气,可相依为命四年,也还是关心的。
“别问了别问了,再敲门席先生发火啦。”
“不行,万一爹地死了,我年纪还这么小,继承不了这么大一个家业啊……”联想一旦展开,忧国忧民,咚咚地重敲:“爹地爹地,你没事吧?我们相亲相爱,你别有伤瞒着我……”
扑通——
枕头摔到门上的声音。
小小的人,小小的一条狗,外加一个胖胖女佣,吓得一哆嗦。
瞬间寂静。
可这也只有三秒。
席嘉舒想,有力气砸枕头,证明无大碍。
他小手趴上门,踮着腿,大眼睛眨动清灵:“爹地,要不我今天再请假一天,好好照顾你哦……”
房门开了。小西裤的背带被一根修长的手指一勾,整个小身子往空中悬起,阿嫂瞧那人青铜的一张脸,忙上前,“席先生,吵到你了,对不住,我马上哄小少爷走。”
来不及了,席嘉舒被倒挂起来,啪啪啪,整个屋子就听见三下,然后门啪地关上。
席嘉舒没扛住,哭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被阿嫂牵着下楼,扁着小嘴哭得老不甘心,“爹地也是个老不死的了,我关心他,他还作怪,我要把今天的事全抬给妈咪,让她评评理!我决定了,不再爱他,阿嫂你也别劝我,我的心被伤透了……”
“……”
絮絮叨叨,小和尚一样。
阿嫂这也没法子安慰,心说可别抬给阿雅小姐听,阿雅小姐昨儿不也是被欺负的一个,作何想啊……
这一家子,弱的弱,小的小,上头一只老虎。
……**……
四喜路是位于港岛不算繁华市区的一段路,这条路的末尾有一家民营医院,中间地段两三家咖啡馆。
因此,巷子的中段,才开了一家花店,规模不大不小,装潢比较好,但也不算精致。
可见老板没多花心思,似乎也不全靠这个挣钱。
清晨九点的花店,已经营业。
店员挂着围兜,戴帽子,手套,先把店门外面的棚子搭好,再陆续搬出一些盆盏,花卉,里面还有另一个店员在整理新进的花,剪枝。
周莉莉忙完,边擦汗边进去,里面的姑娘一瞥她,“歇会儿吧,那又不是你的活,大前天上班,昨天上班,今天还上班,你同租屋的那位到底是不是诚心实意来打工的?”
周莉莉大口吞水,来不及搭口。
那姑娘凑近,“要不跟店长打个电话,辞了吧,这什么态度……”
周莉莉心中也不是不怨,不过昨天何阿雅满脸心急求她再顶一天,应该是真有事,可是晚上又不归宿,现在连假都不跟她请了。
又不是多好的关系,周莉莉心中当然也不舒服。
“她才来不到三个月,这个月刚打头,我们可以和店长说辞退,她这几天的工资我和你扣着,本来也说得过去……”
“你太损了啊。”周莉莉这人不是不市井,但也不至于那么市井。
姑娘捅她一下,“你傻啊,那姓何的沉默寡言,真要扣住了我看她也就认栽,”
正说着,外面的花棚闪过一道纤细的身影,周莉莉按住女孩,“行了,来了嘛不是。”
“莉莉!”阿雅跑的急,从酒店过来太远,计程车得上百,她转公交,又遇上堵车,到底迟了上班时间。
“莉莉,对不住,我……”她身子只有那样,又是一晚上,此刻站也站不稳,晃悠悠地倒。
周莉莉观察她好一会儿,不是装的,她去倒了杯水,态度有些拿,“算了,你先喝口水,完了歇歇开工,盆栽我都替你搬出去了。”
“麻烦你了,今天算你的班。”阿雅实心实意道。
周莉莉也没多说,换下围兜,帽子,手套,放好,往门口走,阿雅追过去,“莉莉,我给你买个早餐,谢谢你。”
“喂!大清早的活都是我干,你买个早餐一晃悠就中午了。”后面那姑娘嚷嚷。
阿雅没说话了,脚步顿住。
周莉莉瞧她的脸,发白,好像从来都没什么血色,长得美是美,病美人,三个月前来的时候身无分文,也是可怜,“行了,你家里的事处理好了没有?”
阿雅闪开眼睛,“恩,好了。”
“以后别耽误上班就行,我先回去睡了,昨晚医院要一个花篮,加了会儿班。”
阿雅明白,“那加班费我等下挂到你头上。”
周莉莉没说什么,走了。
阿雅转回来,带围兜,帽子,手套,不理会那姑娘对她指桑骂槐,她来的最晚,那姑娘是老伙计,总会有点气势压人,在外面打工是这样的。
四年,香港这个城市说大不大,她打过好几份工,她一早就明白,大学没上完,要文凭没有文凭,她什么都不是,如这城市的外来务工人员,蝼蚁一般,只能靠劳动挣体力钱。
上午最是忙碌,要把滴露的新鲜花枝全部整理好,她几次脚步虚浮,实在快撑不住,也咬牙强撑。
只能在心里滑稽的安慰自己,还能见到小舒。
正常是晚上七点下班,但小店没有明确的员工制度,一旦有临时客人,又得加班。
临近下班,那姑娘招呼不打一声,先走了,阿雅坐在收银台,发呆的望着座机,眼眸紧紧,希望别来电话。
七点一过,她松口气,看来今天那家医院没有几个新病人。
民营医院,规模不大,生意和她这家花店一样,时好时不好。
阿雅用铁杆拉下卷闸门,锁好,七点的夜晚,这条街还算热闹,路灯霓虹辉映一处,她穿外套时弄到了手指,上午整理玫瑰刺破了,有点流血,她吸了吸,没止住,又想起什么,索性朝着四喜路走到尾。
医院旁边有两家药房,她随便进了一家,先要创口贴,转了一圈,安静的停在一片药区。
时针指向八点,她伸手拿下了一盒。
收银台前结账,现在这种事见怪不怪,不过收银员是个大婶,大婶就爱八卦。
瞧着眼前这姑娘,年纪不大,一头乌黑长发松散地扎着,眉眼清婉,安静又温柔,人很瘦,但皮肤特别白,显得整个人气质就和这街上来来晃晃的女孩子不一样了。
她眼睛左右看了看,脸上的神情到底不适应。
看着挺老实的姑娘,可却是来买事后药。
“三十二块。”
阿雅贴好创可贴,给钱时,店门的帘子一动。
阿雅扭头,周莉莉也看到了她,诧异,“你怎么也在?”
那小盒药几乎是被阿雅卷进衣服里,动作引得周莉莉奇怪地看过来,阿雅抽出手指,“手被玫瑰刺划伤了。”
“哎呀!”周莉莉哈哈一笑,“你也中招,我是脚趾,下午洗澡时才发现流了血,这不过来买贴的。”
“我这有,走吧。”
两人一同往出走,出租屋在医院对面拐一下,是老旧民居。
周莉莉问她,吃饭了没有?
阿雅摇头,中午很饿,点了个盒饭,不管菜是什么,米饭都吃光了,这会儿还有点撑。
“你啊,不是娇气的命,可长了一副娇气的身子,哪儿那么多毛病,挣的钱我看全都贡献给刚才那药房了,跟你说啊,那老板黑心着呢,小心点,下次买药扫一扫码,有些是假的!”
市井长短,阿雅静静听着,偶尔一笑。
她心想,如果之前的十一年,是爹地陪她温馨走来,上完大学兴许学习好,考了研究生,再考博士。
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买不买得起市区的单身公寓?是接受爹地的相亲还是在职场觅得寻常爱人?
她快三十了,或许熬成了黄脸婆,带着孩子,上班下班,回家做饭,灯火里等待忙碌的丈夫归家,一同用餐。
就像这城市,日复一日可心底平澈如初的每一个女人,家庭主妇。
过年过节,去了丈夫的婆家,又回娘家,陪退休的爹地散散步,喝喝茶,聊聊天,外孙围绕膝下,爹地笑得开怀。
这是想想罢了。
回过来神,眼底一片凄凉。
“哎,跟你说话呢,总是傻乎乎的也不知道听不在听。”
阿雅微笑,“听见了,下次换对面那家药房。”
“对面那家啊,我跟你说,那老板是个小三儿,听说是医院里一个主任替她开的那家药店,反正医院里开药,那主任就撺掇病人去她那里买,你说多划算,钱进钱出的都是自己口袋。”
“那应该没有假药。”她玩笑。
周莉莉路过一处水果摊,停下来,点点头,“八成是真的,毕竟那么多病人买呢。”
阿雅帮她一起挑选水果,选完了手往兜里一放,碰到了药盒,她想起周莉莉先前的话,心想这种药应该不会是假的吧。
三十二块钱,对她来说很贵。
昨晚,他都在外,可是阿雅不信他。
她心里一阵的冷颤刺痛,小舒就是他耍了手段骗了她才有的。
到了家里,上了二楼小卧室,阿雅就着水立刻吞服,为一个保险起见。
心心念念都是小舒,又是刚见过,晚上的梦里便绕着四年前小舒的出声,那些事儿不停地纠葛,几次都被冷汗惊醒,一会儿是她在小洋楼的卧室里,他没让她去医院产房,家里搭着好多机器,海医生还有好几个别的医生,洋楼外面好像攻城一样围着那么多人……
一会儿是她在偷渡的船上,中间的夹板小仓里,她将近半个月没见太阳,身上得了败血症……
半夜再也睡不着,枯等天亮。
她想起,反倒是昨晚凌晨,在他怀里睡了一会儿踏实的。
不管怎样恨他,身体和精神对他的依赖,并没有随着年月而消失,就好像小时候学会了自行车,中间十年不骑,再度拾起,也只需要磨合几下,好像记忆深处入了骨髓,这份本领,经年不忘。
这也是她,格外憎恨自己的地方。
上班前和周莉莉对了对排班表。
周莉莉这周要去见男朋友,周五到周日,阿雅连上三天没得商量的余地。
本来也没什么,周莉莉给她方便,她应当也给她方便,可她害怕时间过去的天数越多,席成万一出尔反尔呢,那一晚毕竟不是纸张画押了,他不承认她也毫无办法,连他人都见不到。
小舒的手机号,她无论用谁的手机都拨不进去,阿雅知道,肯定是他设置了。
周日那天,她中午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没管那么多,坐公交跑到席氏大楼,找到了上次和她通话的秘书,叫斯林的,阿雅一再和他沟通,下周双休两天,她要见儿子,希望秘书向他传达。
秘书她之前的几年没见过,幽/禁的七年包括之前的一年,从没去过他的公司,一切都不了解。
但秘书好像知道她是谁,疏离中也有客气的成分,只说一定传达,那人在不在楼上,什么态度,秘书滴水不露。
阿雅虽然失落,可也只能揣着希望回去干等秘书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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