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佣从套间的卧房里出来,阿威瞧见盘子上的吃食纹丝没动,头疼又怒,教训了两个女佣一番,甩手夺过那只粥碗。
咚咚咚愤声敲门洽。
里面也没人应。
他就从来没见过这么难搞的女人!
踹门进去后,见她蜷缩在房间里唯一一扇飘窗上,飘窗很小,外面还有三层护栏,透进来的光线更加有限钤。
屋子里不开灯,外面的天气也不见得多好,显得昏暗灰旧。
阿威走过去把皱甩到她脚边的空地上,“吃!”
她就像个死人,守了一周,见天的发觉那衣服罩在她身上越发空荡荡,不死不活的,要么就去死啊!
他心里烦。
城哥去了金三角就没消息了,他忐忑不安地等着,祈祷着,可城哥就是那狠性子,真要做起事来,斩断一切后路,从来不报平安,生死都不知道。
这里还有个整天给他气受的,油盐不进!
“何阿雅,我不是城哥,我没心情看你脸子,东西吃了把身体养好,别折磨这一大屋子的人!”
阿雅像是没听见。
她的情况糟糕,昏昏醒醒噩梦不断,高烧低烧加着来,她不想折磨任何人,可她吃不进去,去年的厌食症又复发了。
那碗粥端到她面前,她抬手发颤,接过去。
一口,两口,到第三口,她捂着嘴反身,下了飘窗,没走到内置洗手间的马桶前,已经吐了出来。
“艹!”
阿威铁青着脸站了两秒,跟过去。
她趴在地上,起不来,不太像个人形了,身上皮肤白得越发透明,青色的血管脆弱地浮在表面,白裙赤足,长长的乌发挡住大半个瘦削背脊,越看越可怜。
他看得出来,她也不是故意。
可他面对她不知道哪那么多怒气。
“起来,躺到床上去。”他伸手又缩手,最终没去抱她,扭头吼来女佣帮忙。
人躺好了,眼珠上翻,他也不懂,还是女佣给罩上了氧气罩,他一头的冷汗,打给海医生。
海医生来这里起码要绕城四五个圈,没有办法,得绕开那些暗地里跟踪的人。
折腾到半夜,阿雅才停了吐,人在昏迷中,呓语连连,还有些手脚抽筋。
“这到底要怎么搞?海医生,你说她怎么就那么弱啊,动不动就……”
“你试试家破人亡又被杀父仇人囚箍在身边一年,恩怨纠葛是最蚀人元气的,何况这么一个小女孩子,经不住席城那么弄。现在又是暗无天日的囚/禁,书也没法读了。”
海医生把枕头从阿雅的胳膊里拿出来,手臂上立刻现出一个圆形的青紫针孔。
她叹了口气,“并不是外伤才致命,心里的病耗损一个人的元气,精气神你知道吧?孤苦伶仃,也是可怜,连一个诉苦的人都没有,这么被控制着。”
阿威眼睛一转,眉毛跳起,“那海医生你不是女的么,你让她跟你说说话。”
“粗佬,讲你也不懂,要亲近同龄的朋友。”
阿威望去床头,吊顶的灯全开着,照得她的睫毛长长的,安静的铺着,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她那头乌黑的发,现在也没有了光泽,身体在哪里,一动不动,呼吸有没有都说不准。
说不可怜,那是违心。
海医生留了三天,直到她醒过来,阿威才秘密派人把海医生送走。
她只能打营养液维持基本的代谢,海医生说,再等等,试试看能不能进食。
阿威守着,整间房子低低的气压,无人说话。
到夜里,她掀开眼睛轻轻地看了过来,嘴唇在动。
阿威凑过去,隔了一点距离没再靠近,胸着脸吼她,“再讲,我没听清。”
阿雅攥紧了手指,实际上也握不住,一点力气也没有,商量的话格外小心翼翼,“能不能让大娘来?”
“不行。”
阿威也不是没看见她眼里的期盼。
一下又变得安静,落了灰一样,暗淡了。
“章哥,我是不是要在这间屋子里呆很久……”她的眼仁转动迟缓,望着屋顶,没有焦距地接着说,“是一辈子吗?”
阿威移开了眼睛。
她问那句话的神情,让人看不了。
他去厕所里抽了根烟,突然出来,站到床前,“何阿雅,城哥他……已经很不容易,那天你打他一枪时我提了一句,当时你未必听懂了,索性我跟你说清楚……”
阿威捋了一把脸,“城哥这个人,目中无人,他的个性天生不会示弱的,所以,他不准我说,他那么沉默的一个人,更不需要往明了说,但事情是我犯下的。”
“去年,你爸联合o记对我一派大举进攻分毫情面不留,城哥放过话,跟你爸说的,要么你爸能杀了他,要么他就一定把你夺走。四月份,你爸根据线人来报,打算抓我们交易的现场,上了游轮,一场混战中你爸直接冲着城哥去的,城哥没想让你爸死,你爸那一枪是交易方的打手误扫,城哥跳下海是去救你爸,可你爸拿枪对着他的头,我是城哥手下,我的立场很明确,你爸致命的一枪,是我在后面给的。”
阿雅听着,虚弱的脸畔动了动,可片刻后,眼底却沁出一丝嘲。
阿威看得明白,点点头,表情麻木而漠然,“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恩怨的开始始于城哥,没有改变,我说这些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我是个粗人,我就是想说,致你爸命的一枪是我给的,你能不能把仇恨转移到我身上,我一条命给你消气,你别再和城哥相恨相离?你知不知道城哥他现在在……”
床头,安静如水。
阿威渐渐止了声。
父仇,恩怨纠葛,当然也不是他一两句能轻松缓灭的。
海医生的离开到底泄露了行踪。
第二天,凌晨四点,阿威接到外面的人来报,说一个街区外有可疑人来回徘徊。
房间里里外外陷入戒备状态。
阿威一大清早就出去巡视,这是深圳靠近z俯人员家属大楼的一幢公寓,城哥选这个地方当然有他的缜密用意。要把一个大活人藏好不容易,必定挡不住追查的各路人,但这是家属机关的地方,想要在这里抢人,也得有万全准备。
城哥赌得是,老爷子和各堂主们都知道最近帮里不安生,节骨眼上最好别再装上内地z府。
所以,一番探查,阿威基本断定,来的这帮子混蛋定是张韵玲那个没脑经的蠢女人所安排。
女人就是匈大无脑,特么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局势,就知道先灭了丈夫的心头爱解恨再说。
妈的。
老爷子那边没拦着,说不定还加了把力,乐见其成。
阿威这边精炼的人手四十几个,分布比较散,如果那边钻空子,恐怕守不大住。
屋子里,阿雅昏睡的时间多,并不知道外面风起云涌,已经悄然对峙上了。
到了傍晚,夜色浓,张韵玲叫来的那帮子不怕死的果真开始行动。
消音枪一阵一阵,阿威带着人想方设法把对方往旁边引,前狼后虎,渐渐吃力。
张韵玲布在外头的人却不多,阿威越想越是个套,不恋战,飞快的往回跑,就怕阿雅那边出事,到了门前,却看见了大小姐!
席子琳从房顶跳下来,一腿解决一个,双手双枪,毫不费力。
揪住了一个没死的,眯着眼睛放了话:“回去告诉张韵玲,我喊她一声嫂子,她要是不珍惜这声称谓,尽管的再来!”
进了屋。
“大小姐,你怎么找到的这里?”
席子琳哼哼:“没有我,你行么。”
“我的意思是,你不去金三角帮城哥你来这干什么?”
席子琳一枪托甩他脑袋上,她不也恼么,可那倔驴大哥是她能违抗的?
一心一意,让她保护何阿雅。
说起这个何阿雅……
席子琳转身,修长的一腿蹬开卧室门,冲到床头也不管小丫头昏迷着,揪起衣领就往半空中举。
阿威一愣,又是欣慰又是吓住,“大小姐,虽然你跟我一个鼻孔出气我欢喜,不过她现在不大好。”
席子琳掂了掂,真特么轻,这体重。
撒气也没法撒,也就把人放下了,干巴巴地瞪着阿雅,席子琳眼神复杂,她并非笨蛋,早在三月份那次回家去看望她就看出来她不对劲。
她当时本来打算跟大哥提一提,毕竟是隔着仇恨,呆在身边防不胜防。
但又一想,大哥是什么人,一旦风吹草动还察觉不到么,她操的什么淡心。
没想到短短两个月,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小萝莉……席子琳一屁股坐下,沉沉的看着阿雅,接而……用枪抵着脑袋,又沉沉的叹气。
都是孽。
……**……
一个月后。
因为席子琳的出现,外面的牛鬼蛇神收敛了些,不过也总有那么些‘意外’,阿威心想幸好大小姐这么号人物杵着在这,老爷子那边再不济,也不至于真决裂了的来。
何况,城哥那心思,他答应亲自去金三角,却放着何阿雅在这里,也是变相的一个条件。
老爷子要真明面上弄死了小丫头,金三角那边,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呢。
老爷子最疼的,也是城哥,从小当自己孙儿在培养。
阿雅从某种程度上是依赖席子琳的。
大小姐并没有因为她当卧底祸害席家利益这事而视她为仇人,从前待她如何,现在也一样,坦荡荡得令阿雅不动容是假的。
何况,说到底,她过不去的所有指向的,都是席城一个人。
在席子琳的严加看管下,阿雅的身体情况也渐渐有所好转,这好转并没有好太多,能稍微进食,但彻夜彻夜的失眠却好不了。
身体像一块抹布,已经有破碎了,缝缝补补,反反复复,经耐地撑着。
……**……
八月的末尾,大小姐离开了,她总是忙。
阿威进进出出,每次外面来人,都要说上好一会儿话。
阿雅猜想,该是消失一个多月的那人归来了,因为大小姐离开时,她的样子很放心。
外面又有了新的变化吧。
变化也轮到了她。
九月三号,她被阿威带着,女佣替她收拾行李,离开了这幢住了一个多月的房子。
离开的时候眼睛上没有再蒙着布,她跟随人穿过走廊,下电梯,到了公寓外面的天井,才看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也没有太大的兴趣研究。
来接她们一行的,仍是刘光明。
阿威陪同她坐在后座,路上打了个电话,听他的语气,电话那头是谁,阿雅猜得到,话题并不是她,在说场子里的事儿。
挂了电话,阿威瞥来一眼,看见她单薄的身子靠着车门,她的脸贴在窗户上,长发遮住了脸颊,她在看车窗外,他也跟着去看,不过是寻常的柏油马路,市井街边的民众,楼宇矗立,过桥,过关口,再抬头瞧瞧,是蓝天白云。
九月的深圳一隅和香港整个城市,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风光。
她扭着脖子一点也不累,眼睛一眨不眨地,四个多小时的路程,看了一路。
阿威在后视镜里和刘光明对视,两个人都默然无声。
车缓缓地停了下来,阿雅扭回僵硬的脖子,闭住了眼睛,阿威看着她放在双膝上的手,一点一点攥成拳头。
他没催,先下车,安排女佣把行李搬进去。
洋楼里,阿嫂迎出来,“小姐呢?”
“等会儿吧。”
阿威走到一边,刘光明拿了烟盒过来,磕出一根,阿威接住,两个人点了火。
静默一会儿,刘光明回头看了眼,“城哥住院……要不要跟何小姐说?”
“城哥不准。”
“我一把年纪,看不懂城哥。”
阿威扯笑,“男人在女人面前狂妄自负也是爱,不需要一丁点的怜悯,他受不了,他也不在乎。何况车里头的这个,心也不是一般的女人心,沉得住气,大的起胆,你瞧瞧今年她做的事儿,刘伯,我是金彪出事才蒙头大悟她干了那么一场轰天动地的,这丫头要搁别的粗大佬那,一个社团一个社团的让她整没,遇上城哥,强强必伤。”
“说的可不是么,城哥肯下心思护,可心里未必没有气,何小姐,余下的日子难过啊。”
……**……
阿雅最后下车。
她抬头盯着这栋二层的洋楼,白墙白栏,精致得像一雕鸟笼,真像。
兜兜转转,她可笑得像孙猴子,逃不开五指山,这是她精美的坟墓,如今又踏了进去。
踏进去的这一脚,没有再撤回来的机会。
时光一成不变,恍惚得让人觉得,好像有一个平行空间,她又回到了去年,痛失爹地,被他强/占,困在这栋小洋楼里。
也是金灿灿的天气,蝉鸣没完没了,一模一样。
哦,也有不一样。
住不上几日,小洋楼来了客人。
张韵玲是第一次到这里,站在几米远的弯道上,从内眼角到外眼角充斥的憎恨能把身边的两辆车活活烧燃爆炸。
豪车临门,引擎呼哧作响,阿嫂早就在铁门口站定了。
拦不住。
阿嫂先被张韵玲当前的两个男保镖推到在地。
穿旗袍的女人,步态优雅昂首进屋,用筛子一样的目光一处一处扫过屋宇装潢,一切不紧不慢。
她带来的下人去厨房给她沏了茶。
阿雅站在客厅的多宝阁前,没动。
茶端出来,张韵玲喊阿雅入座。
屋子里就主仆二人,阿雅知道凶险避不开,走过去,方向都没看清,迎面下来的就是一巴掌。
张韵玲那一巴掌用了多大力气呢,响声在铁门边被控制住的阿嫂都听见了,她尖声喊:“阿雅小姐!”
阿雅摔在地板上,张韵玲的仆人也没有给她起身的机会。
张韵玲站姿笔挺地俯视着她,“这一巴掌,为梓铭打的,你勾/引我丈夫不够,我的儿子你也要千方百计的陷他于险境!”
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申讨,很合适,阿雅闭嘴不言。
张韵玲能打的也只有这一下,她不在乎,来日方长嘛。
从山下岔路口开车而来,既然今天能顺利上这个山,往后也没人会拦着。
张嚒揪住阿雅的头发,迫使她抬头。
张韵玲坐下喝茶,慢慢品,悠闲地欣赏阿雅嘴角流出的血迹,鼓起的肿块,那张脸她用目光千刀万剐不止多少遍。
太阳落山,上楼把阿雅的卧室砸的乱七八糟的爆表下来,“太太,没找见小少爷的玉坠。”
张韵玲站起来,手帕拍了拍旗袍上不存在的灰尘,“谁知道那天她拐走梓铭给竹联帮,把这传家玉坠藏哪里了,穷酸样,想跑路当然是拿去抵押了,今天找不到,下次再过来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张嚒松手,一干人等转身。
屋外面阿嫂冲进来,之前受过伤,被张嚒一撞就撞倒在了地上。
阿雅起身往外面跑,被保镖架住,张韵玲仪态万千地侧目过来:“对了,你现在也算是阿城承认的偏房了,都是一家人,也该带你去上上堂面儿,不然阿城怪我这个太太没管理好他的后宫,等姐姐我定个日子,开个party让你在堂主夫人们宗老夫人们面前亮亮相。”
扬长而去。
阿雅出来台阶,扶起摔在草丛里的阿嫂,阿嫂抱住她看上看下,最后捧着她青肿的脸颊,痛哭,“席先生在就好了,阿雅小姐,受苦了,我护不住你……”
她静静地,目暗无光。
大娘上楼,望着卧室里东倒西歪一片狼藉,冲下来就要拨座机。
阿雅拦住,空空的一双目,哀求,“大娘,别打行么,不打他就不会来,求你了。”
大娘怔住,望她的脸,她的神情,其实一片安静,可大娘颤的眼泪都出来。
怎么成了这样子……
她守着日子,不再去数日子。
不知道是哪一天,又来了车,阿雅装不在都不可能,能躲到哪里去呢。
被那个张嚒控制住,强行换上了礼服,又被带走。
阿嫂由保镖控制着,连触碰座机的机会都没有。
阿雅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的的晚霞,到了市区辉映霓虹,她自嘲地想,也算下了回山。
去的是一处宫殿一样的宴会大厅,人真不少,多为雍容华贵的女性,张韵玲着旗袍水貂丝巾,亲切的迎了过来,“太太们瞧好,席二太太,我妹妹咯。”
那些是各堂主的夫人们,宗族长辈的夫人们。
夫人们不同于堂主,心思各异,今晚都来,就是准备瞧一出趣戏。
张韵玲带着她挨个挨个互相介绍,到用餐时间,还拉着她的手,安排到邻座。
举杯用餐,到正中间,气氛是真好啊,张韵玲站起来,点一根矜贵女士香烟,就开始聊天,她的步子来来回回,绕着阿雅的椅子转,“说起这位妹妹,阿城可算真爱了,太太们不过问社团里面的事,是不知道,何妹妹任性,爱闹,上半年伙同警察闹的那些事儿你们也听了个一二分吧,细闻不详是吗?顾太,乔太,孙太,还有金彪哥的女朋友琳小姐,你们知道何妹妹帮助缉毒科截获了社团里多少钱吗?三千亿!你们的丈夫如今一个死,一个监狱里无期徒刑,两个重伤,日子不好过啊,更凄惨的是,别的堂主们明哲保身,你们该补填的三千亿中的一份,分文不能少。老爷子也是倔,我劝说多少次,你们几位太太哪有钱啊,说起来最近真衰……喝酒喝酒!”
点到为止,剩下就该张韵玲看戏了。
阿雅不言不语,知道这个套下的顺顺当当。
当烟灰散场,她被司机安排出来,刚走到楼梯拐角,就被刚才点名的几位太太围住。
三千亿啊,原先是不知道,都在说城哥由着这位二房胡闹,出了事,可结果是分到各家的头上才承担。
这又凭什么!
阿雅被围住,围到半夜,这帮太太有手段,不动手打你,可是从你祖宗开始唾骂,言辞尖酸,你一句我一句,什么难听的话毫不顾忌。
骂爹地,妈咪,阿雅怎么忍得住。
她先动手。
她知道那是套,她往里面跳,她那点力气动不了别人,几个三四十岁的大妈却把她打得起不来。
最后闹到了急诊室。
张韵玲又过来演戏了,帮她交了医药费,把几个太太象征性的教训了一顿,拍着阿雅的肩膀说会告诉老爷子,怎么也是二房,怎么也得讨回公道。
被言语上教训的太太们和张韵玲使眉弄眼,眼睛里亮晶晶的,都是笑。
阿雅躺在病床上,望着屋顶,想象过日子难熬,却还是超乎了想象。
……**……
玛丽医院。
阿威站在门口,报告的人站在病床边:“……中午出的院。”
话落,等男人一个吩咐,却迟迟没有。
阿威拧眉冲过去,对报告的人吼,“杵你妈啊,为什么放人上山,下山为什么不拦着!”
那人望向床头。
床上的人曲起一条腿,病号服开着门襟,胸膛上的纱布还没拆,他在抽烟。
阿威烦躁地挥退马仔。
病房门关上,阿威想了想说,“要么我现在带人到浅水湾去……”
张韵玲住那儿,怎么也先把一巴掌扇回来!
他却抽的眼睛眯得睁不开,手伸了一下,去拿床头柜上放着的笔记本,页面就是在播放页面,他往后倒退,监控录像的光盘是一周前送过来的,这些天他什么也没干,闲的很,有空了就放一遍,一个时间点,反反复复地退回去,观看。
摄像的视角是屋顶,俯视的角度。
空荡荡的屋子,斜阳照不进来,主仆二人都背着光,她拉着阿嫂,是背影,看不到她的脸的。
她说:“大娘,别打行么,不打他就不会来,求你了。”
又播放了几遍,这句话,她的声音,他扭头把燃尽的烟蒂捻了,掀了眼皮,瞧见旁边站着的阿威,他嗤笑:“你那什么表情。”
何阿雅说了什么,阿威当然也听见了,一遍一遍,听得很清楚。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城哥的眉梢眼角。
可是看不见什么。
“去把东升街那个叫过来,日子无聊透顶。”
阿威想说话,可是没说,转身出去打电话。
不到一个小时,身段婀娜的女人就出现了,蹬着细高跟,踩得跟玲子似的,脆脆轻轻,他在病房里面听着,抹了把脸,门打开,女人张开双臂鸟儿一样跑来,他看着那张细白剔透的脸蛋,笑。
“城哥啊,怎么又抽烟了……”
阿威面无表情地关上门,里面的声音细而娇,“等我换盆水,给你擦擦身,再给你摁摁……”
他说,“摁什么上面,下面吧。”
女人捂着脸,呀地一声叫。
阿威一下一下踢着墙,心想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
等了差不多时间,阿威敲门,女人说可以进来,阿威进去,女人躲进卫生间,在洗手,阿威瞧一眼床上的人,懒散的靠在床头,闭着眼抽烟,额头上有点汗,伤不轻,瘦得也厉害,越发地轮廓深厉。
阿威别开眼,去开了窗,忍了忍还是没憋住,“城哥……”
“城哥,张韵玲是个得寸进尺的,就这么放着她上山,何阿雅迟早……”
他睁开眼,眼眸在烟雾后面,什么也看不清楚,开腔就是无情:“刚舒服点,别惹我扫兴。”
阿威冷着脸,没再开口,转身出去就忍不住低骂,你他妈那是舒服么,山上那个也是的,专门往人的心脏上面捅,说的那话谁也受不住。
这局面,谁帮衬得了。
……**……
他在十二月出现。
身上的伤全好了,他才去的,目的也简单。
停好车下来,风景依旧,天气沁出微微的凉意,冬天日薄,金色的阳光照不透他的眼眸。
阿嫂见是他,分外意外,上前就紧紧抓住他的双手。
山上总要来人,阿嫂是知道他这几个月在干什么的,眼里红红,请他进屋。
那抹身影就在客厅的窗边站着,这几个月,他没过问她的情况,此刻对望,他有些恍惚,觉得单薄了许多,又觉得,似乎她从来都是那样。
他只让阿嫂下山去买东西。
阿嫂紧紧地看向阿雅,不想去,可不敢不去,上了司机的车。
客厅的大门关上了。
他抽了根烟,也没选地方,走到她身后,把她转过来就开始解扣子。
总有憋不住的时候,他也没打算从此清汤寡水。
阿雅冷冷的看着他,一寸一寸不挪,盯着看,被他择干净,被他扔到沙发上……
她从沙发底下抽出剪刀,平时做十字绣,放在这里的,没想到也有用场。
他的目光一沉而下,不为所动地艇/进,像是温柔一样抚过她痛成扭曲的眉间,眉毛柳叶,柔而淡棕,他一下一下抚平,他做这样的事,隔了许久,身体的嘭涨染得他眼睛灼,可那灼底下却一层冷,恨到没办法,只想这么把她弄死。
他的薄唇在笑,吻下去却如冰,低声与她讲:“日子还长,慢慢煎熬,哦,还有件新闻,陈向学的医药费无人供给了,他在内地的家条件恐怕一般,活死人一样,再浓的亲情也熬淡了,你不是对别人一向慷慨圣母吗?怎样,要不要替他赚点医药费,一次……五千?不少了,今天你赚一万五吧,恩,阿雅?”
阿雅手中的剪刀,落了地。
她闭上眼睛,心想,日子从来没有最惨。
明明是最近的负距离,两个人却各在天涯两端,中间的那块冰,裂开了,浮漂,绕到地球两端,都是冰封住的极点。
其实后来的日子,长达七年的日子,没有任何可回忆的地方,一切就像十二月的那天,那样开始,没有终结。
一个人被幽/禁一年,也许就疯了。
七年呢?
阿雅的世界已经不在走,他每个月都会来,索取他需要的,一次五千,当真算数,堪堪,每个月能赚够陈向学五万多的费用,有时也赚不到,或者惹了他,会倒扣,那时,阿雅就得打电话求他了。
如他当初所言,求他过来,施恩一两次。
如果说有爱情,走到这一步,扭曲的这一步,面目全非的这一步,谁又信呢。
她不再有表情,哭是什么,笑又是什么,她心绪平静,从楼上到楼下,从前院到后院,每天每天地走,有时下雨,她在卧室里一步都不会动。
身体吗?
坏了,他为了他的需要,总也能把她修补得差不多。
抑郁症发展到最重时,她需要一个月进出两次精神资讯中心,他送她去,又接她回来。
是席子琳相劝,他才松口,让阿威去中文大学请来她两个同寝同学,那是在幽/禁的第三年,大四,他们都要毕业了。
两个女同学又害怕,又可怜她,同她说了许多,她就像痴呆了一样,不会说话了。
后来,那两个女同学走,她反应了很久才站起来。
他抽着烟在楼上的栏杆上看着的,她慢慢地走到客厅的门边,走到了前院,趴在雕花铁门上,下着雨,她没有动一下,车已经开走了,她嗓子嘶吼,可是发不出声音,脸贴着铁门,手往外面伸。
后来,他做梦,总梦见她那个样子。
七年啊,如果他舍得放,早就放了。
他看着她一天不如一天有活气,一天比一天像死去,七年的尽头,他终于意识到,快要失去她。
什么能够给一潭死水带来改变?
他想,他该要个孩子了,孩子是希望,总会有办法的,阿雅。
……**……
背后的束缚消失,长长的噩梦也像醒了,元神回归大脑,阿雅倒在豪华酒店的地毯上。
不一会儿,浴室里传出水声,磨砂的玻璃,浅晕的光圈,男人遒劲的身躯朦胧地印在玻璃上,双方呼吸都不稳。
阿雅去捡床边地上的麻料宽松t恤,左边衣摆裂成了两块,她扎了个结,腿不太站得稳,拿了包往外面走。
浴室就在套房大门的边上,她去开门,浴室门打开,男人的手臂伸出来,随着漫天水汽,把她往浴室里拖:“走什么,我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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