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真肃容道:“这几年来我大明天灾不断,因此实际的状况比徐大人说得更甚,其中尤以本就干涸的西北最烈,若不及时干预,早做准备,怕是人祸将至。”
刘太后悚然动容,挥挥手将附近的小宫女小太监都指使到远处,才压低声音道:“你是说,西北将起民变?”
重真悲戚道:“孙儿就怕这民变非比寻常,在有心人的煽动和朝廷的不重视,官府的不作为之下,将会迅速衍变成遍地烽烟,届时贼寇流窜,良善人家怕也会被裹挟着,从而被怕加入那揭竿而起的行列当中。”
刘太后忧虑地握住重真的手,略显颤声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孙儿,此事可真呐?”
重真道:“孙儿绝非危言耸听,皇上其实已有所觉,便遣派了洪承畴、贺虎臣等一干精干的文臣武将,前往镇守西北。孙儿有罪,还请太后宽心。”
“哀家听说过这两人,这就好,这就好。”刘太后的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又叹道,“可惜了哀家始终只是一介久居深宫的妇道人家,啥都做不了。”
重真笑道:“其实太后也是有许多事情可以做的。”
刘太后蓦然察觉到了这条小滑龙的真实用意,却也不生气,而是期待道:“哀家能够做些什么?”
“种地。”重真指指菜篮子里的三样新作物道,“就在这院子里。”
“种地?”刘太后瞪了瞪眼,又瞅瞅秋意深浓的院子道,“就在这院子里?”
远处的小宫女小太监们,见这对祖孙又开始聊一些新鲜的轻松话题了,便簇拥过来道:“种地!就在这院子里!”
面对着众多满怀好奇与期待的目光,重真郑重点头道:“孙儿绝不敢口出狂言,事实上除了您这儿,皇上所居的养心小院内,也有一块专门种菜的园地。
待到来年开春,孙儿就亲来太后这儿平整土地,慈宁宫的院落面积远大于养心殿,土地资源丰富,只要科学打理,应急的蔬果怕是吃都吃不来及哩。”
“土地资源?科学打理?”小宫女们觉得实在新鲜,便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刘太后宠溺地看着这帮小家伙道:“何须等到春日,秋冬闲散,即日便可动工了吧。”
重真欣然躬身作揖道:“孙儿谨遵太后懿旨,过几日便带人过来。”
刘太后笑道:“你是哀家的孙儿,大明的信王,何须事事亲力亲为?你派几个耳濡目染的人过来,指导指导哀家身边这家好吃懒做之辈,便可以了。”
重真愣然道:“太后……”
刘太后便如名少女一般掩嘴轻笑道:“哀家这四十多年的深宫可不是白居的,任何一处有着任何的风吹草动,哀家都可得知。
以后与有什么事儿就尽管跟哀家说,无需这般拐弯抹角的,你可是哀家的孙儿,连你的媳妇儿,都是哀家帮着定下的呢。对了,哀家的重孙子满月了吧?也该带到宫里来让哀家看看这小家伙了。”
重真欣然应道:“诺。”
刘太后又道:“哀家知道你是想以自己的身体力行,来对这宫里宫外的人进行言传身教。你尽管放手去做,无需因为害怕做错,从而缩手缩脚。
捅破了天,哀家替你担着。哀家虽只是一介久居深宫的妇道人家,却也深知大明不论走向何方,我朱氏皇族的肩膀之上,始终都担负着不可妥协的责任。
大明,是时候自上而下地进行改变了。若不然真到了百姓揭竿而起的那一天,外有建奴内有流寇,铁打的大明都承受不住啊。
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哀家不便干政,然而以身作则,让更多身边之人参与到这场改变当中来。正如那只来自辽东的蝗虫所知,由量变推动质变。
唯有人人都参与了,人人都努力了,我百战之躯的大明,才有可能浴火重生呐!可惜了,多好的一个关宁少年呀!孙儿,如此情重,你可千万莫要辜负啊!”
刘太后越说越深沉,越说越深刻,情绪颇为激动,声音也颇为高昂。
她身边的小宫女小太监,以及门口的几名侍卫们,早都已经听得呆住了。
重真也呆呆地望着她,觉得这番话,好像更应该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
他很欣喜面前这个即将七十的老妇人,也会有着这样的见识,这样的认知。
这说明华夏的儒家思想走到现在,面对着关内关外越发紧促的局势,本土的人们当中,已经有人开始静心沉思,也已经有人试图以实际行动去进行改变。
人们的思想,也已经向着更深层次的维度所前进。
心学的复起,乃是迟早之事。
哪怕是从中诞生出一些哲学家来,重真也认为并非不可能。
虽然哲学家在其理论体系被所接受之前,往往被人们认定为疯子。
黄宗羲、卢象观,乃至年纪尚幼的顾炎武,都将于大明涅槃的过程里面,处于华夏文明进步的序列当中。
能否脱胎换骨,就要看大明是否能够浴火重生了。
最重要的是不仅仅是男生,便连女生的思想,也并没有如史书记载中的那般,得到根深蒂固般的禁锢。
不管后世于此事上有着多少分歧,至少在重真这个亲历的穿越者眼中,大明,远飞后世那些明黑口中那般,腐败,黑暗。
日月生辉,唯有大明。
作为华夏历史上第一个成功“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古王朝,大明从立国之始就立下了基调,那便是——向往光明。
飞快地念及这些,重真深深地拜伏下去,道:“孙儿谨遵太后教诲。”
刘太后伸手将之扶起,摸摸他稚嫩坚毅的少年脸庞,眼中闪烁着深沉的泪花。
她说道:“去吧,回皇帝那里去吧,那里更需要你。哀家这里你无需担心,若是事物繁忙,便无需日日都来请安,国事为重,家亦当兼顾。去吧,去吧。”
重真知她所说之家,乃是与周玉凰所组成,并添了新丁的小家,心中当真是感动至极,啥都没说,只重重点头,便退后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转身,坚毅离去。
得益于伟大的内阁制,天启做着甩手掌柜一门心思养身的时候,大明的朝政虽然动力不太足,可是惯性很大,因此依然能够缓慢地处于运转状态。
西北的延绥镇在贺虎臣这员虎将的镇守之下,目前还是很稳定的。
洪承畴这个书生虽然在阻力重重的文官体系之下举步维艰,但他脸黑,多少都能杀出一条不宽不窄的血路来,西北地于表面之上,还能勉强地维持着稳定。
辽东自登辽战役之后,后金似乎意识到了正在大明军队之中发生的某些变化,已许久都未主动挑起大规模战事了。
这两处大明战事最频仍的地方稳定了,天下间的盗贼宵小,便也收敛了许多。
有时候便连重真,都会忍不住吐槽一下这种欺软怕硬的人之心理。
外御建奴,内拱京师的关宁、登莱两军,也趁此良机,在收复回来的失地之上巩固战果,发誓不让建奴轻易地再次侵占过去。
有了之前无数次因为内讧或者相互掣肘,从而形成大败的教训。
这一次的关宁军与登莱军,都无不如履薄冰,相互帮衬,绝不踏错半步。
最重要的是,两军有着袁可立与黄重真的师徒情谊相联系,且都各自负责着所擅长的区域,轻易也不会生出嫌隙来。
“重真”已死的消息,是被严密封锁着的,便连被秘密调派而来的草衣卫,都不得而知,因此两军也都还被蒙在鼓里。
重真的打算,是选择一个合适的机会,对他们进行暗示。
至于如何暗示,暗示到何种程度,分寸一定要拿捏好,重真还得盘算。
至于皮岛军,据重真所知,似乎仍停留在镇江堡大捷的梦幻泡影之中。
毛文龙的每一次上疏,也都秉承一贯的作风,夸大其词,动辄斩首数万。
若按照他的这个算法,人口本就不多的后金,早就被他杀得人丁稀薄了。
这一点,便连算学极差的魏忠贤,都快要看不下去了。
于是,便专门将这些扯皮的奏疏挑选出来,丢到养心殿的门口去。
重真对于魏忠贤的无赖行径很是无奈,却也很欣喜他肯放权的。
于是,便也专门挑一些无伤大雅的,拿进殿里去念给天启听。
每一次,躲在暗处的魏忠贤鹰犬,都能听到从中传出的爽朗大笑。
天启的咳嗽似乎好转了许多,声音也中气多了。
许久都未曾见过天启的“大伴儿”,听到麾下小太监绘声绘色的描述,当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总之挺委屈的。
魏忠贤这段时间其实也挺忙的,忙着紧盯重真,试探重真,查询他的习惯,试探他的底线。但让他无语的是,这小子好像没有习惯,又好像处处都是好习惯。
仿佛没有底线,又仿佛人人都是他的底线。
上达天启、张皇后、刘太后。
中到周玉凰、朱慈烺,甚至那个叫做小伍的小丫头。
下至前门大街卖番薯土豆的老汉,卖菜篮锅刷的篾匠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