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于两只箩筐中间的钱老汉,看见重真尽往那些个头中等的挑,便忍不住道:“信王殿下,您往大的选呀,这可是给皇上和皇后娘娘吃的呶。”
重真便挑便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育种之时要往大的挑,这已是众所周知的常识了,然而若是论吃,还得是这些个头中等的。”
“为啥?”
“这都不知道,你还真够笨的,活该一辈子种地。”重真笑骂一句,又耐心解释道,“因为容易熟啊,不论是整个儿煮着吃,还是烤着吃,切开另当别论。”
钱老汉非但不生气,反而倍感光荣,满面红光道:“信王高见,老朽佩服。”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羞辱本王?”重真斜睨着了他一眼,又道,“番薯多于秋季收获的这没错,可是据本王所知,土豆和玉米,似乎普遍是在春夏才大成的。”
钱老汉大笑道:“信王有所不知,这些土豆和玉米,已是老汉今年种植的第二茬了,收成好着哩,若不然自己吃都不够,怎可能拿到集市上来换取钱财呀。”
“在竟能妥善开发有限耕地的同时,进行双季,乃至三季种植?”重真呆了一呆,起身由衷道,“如此浅显之道理,本王居然没有想到。到底是术业有专攻,老汉高见,本王佩服。”
钱老汉郝然道:“信王可千万别折煞老汉,老汉我这辈子也就侍弄侍弄一亩三分的土地,养家糊口五六人,哪像皇上与信王,须耕耘天下,心系百姓呢。”
“各司其职,能者居之。您老的这番高见,不知可折煞多少王侯将相哦。”
重真不吝赞美,他今日出宫太急,没有将那只常用的菜篮子带来,便问隔壁摊位上的篾匠老婆新购买了一只,还是夹层的那种。
上边小的那层,放中药和水果。
下边大的那层,放犹自带着泥土清香的蔬菜。
如此细腻,既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交叉污染,也可以给百姓树立一个爱卫生的好榜样,从而逐渐养成干净整洁的好习惯。
其实在重真眼中,京师百姓已经很讲究卫生了,哪怕是客流最大,商贩最多的前门大街,看上去也挺干净整洁的,但谁会嫌弃自己的家过分美丽呢?
谁都不会!至少大明治下,谁都不会!
所有的蔬果都很新鲜,显然是勤劳的老农们,大清晨便去地里现摘现挖的。
不过番薯从地里挖出来之后,要搁在家里放置一段时间,才会变得格外甘甜。
重真把这个道理告诉了钱老汉,以及继他之后的那些争相购买者,引来一阵将信将疑,待回到家分批尝试之后,才知信王所言非虚。
拎着菜篮子堂而皇之地由午门入宫,大概已开了大明立国以来之先河。
重真要的就是这效果,他就是欲将许多个出人意表之举叠加起来,最终让别人对他的一切言行,既见怪不怪,又鼎力支持。
袁七等人暂时还没有入宫的资格,重真也没有刻意地去为他们争取。
毕竟那样一来,便是对宫廷侍卫的不信任,不尊重。
重真对于人心的把控,向来都是妙到巅峰的。
望着重真由午门再度入宫,他们便自发地散在皇城周边,与宫廷侍卫以及部分锦衣卫,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共识,那便是——保护皇上,保护皇后,保护信王。
除了以上事情,在宫内结庐而居的重真,还多了一件每天都必须进行的事情。
那便是——拜见刘太后。
刘太后是大明神宗万历的妃子,从辈分上来排,属于重真的祖母辈。
但这并不妨碍重真将之当作母亲一般的角色来看待,因为在其两世为人的经历当中,始终缺乏一份母亲光辉的慈祥,令他有些偏激,有些偏执。
无巧不成书,信王的苦命生母,也是姓刘,也是刘氏。
刘太后慈眉善目,便正好弥补了重真于这份情感上的空白。
自从第一次拜见了刘太后之后,她那贤淑的皇太后形象,便如母亲一般,刻画在了他心灵的最深处。
略有瑕疵的周玉凰,也是因着刘太后的坚持,才最终成为了信王妃的。
重真认为正是这份坚持,才成就了自己与周玉凰春风一度的缘分。也正是因为这丝缘分,才让自己与大明信王身份相融,谱写比穿越还要神奇之事。
再加上刘太后性情宽厚,居于后宫数十年,却从不争权夺利,只默默旅行着自己贤良淑德的义务。
最终于神宗光宗先后崩殂之时,被东林大臣拥戴为皇太后,掌大明太后印玺。
但她却从不仗之以垂帘听政,更没有对大明朝政颐指气使,恪守着大明祖训。
“我汉家女子于数千年里养成之品德,又岂是建奴那短短几十年的画虎类犬所能比拟的。哪怕是大妃殉葬,也阻挡不住建奴女子把持朝政之野心呐。”
“除了于移宫案里救出皇兄之外,这大概便是东林所做的最厚道明智之事。”
重真默默地想着心事,拎着菜篮子,跨入了慈宁宫的门槛。
慈宁宫里的一花一草,一人一物,都被刘太后渲染得温润如玉,即便是那两个看门兼守护皇太后的宫廷侍卫,言行举止都略显君子之风。
“这就是磁铁效应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与太后所行之事,殊途同归!”
“参见信王殿下!”
沿途看见重真之小宫女小黄门,无不将那古朴的汉家之礼,行得恭恭谨谨。
重真照例浅笑着成片成片地给予回应,那浑然天成的君子之风,又岂是随随便便拉出一个朱氏皇族出来所能比拟的,他的胖子皇叔福王就更加不用说了。
慈宁宫的宫女太监们,无不暗忖:“权阉自封九千岁,自诩老夫,强迫别人称他殿下,不服他者却大有人在。而信王殿下却从不强调他的身份,却格外让人信服。”
若重真知晓了他们的想法,定会勃然大怒,破口大骂:“怎么拿本王去与那个权阉相提并论?简直岂有此理!”
好叫他们知晓,啥叫信王的暴脾气。
刘太后自入宫成为万历的妃子之后,就改掉了贪睡这个少女时代的小陋习。
她于晨曦微露之时,便早早地就起床。
打了一遍重真所教的二十四式简化太极拳,略加洗漱,吃顿简单的早餐,简直神清气爽,觉得自己再活个二三十年,似乎也并非难事儿。
而过了今年,她便七十高寿了。
听见外院的动静,刘太后已在一名小宫女的搀扶之下,缓缓地移出宫里来。
重真见了,忙将提着的菜篮子放于一旁,迎上去握住她的手道:“太后呀,您可折煞孙儿了。”
刘太后爽朗地笑道:“年纪大咯,反而不喜成日坐着,倒喜欢四处走走。”
重真笑嘻嘻地打趣道:“要不明儿,孙儿带您去前门大街买菜逛街?”
刘太后伸出一指点了点他的额头道:“你啊你,有时候便连哀家都猜不透你的心思。不过说起来,哀家也确实有着四十多年,未曾去过那条大街啦。”
重真道:“孙儿不论在外边带着多少层面具,又有着多少的变脸之术。在您的面前,始终都只扮演您孙儿的角色。”
“傻孩子,你本来就是哀家的孙儿,嫡亲的孙儿,何来扮演之说?”刘太后觉得与这个有趣的孙儿相处久了,变脸说话的方式都略微改变了。
她那贤淑但却略显苦闷的宫中生活,也精彩了许多。
重真忙需打了自己一下道:“对对,太后说得对,哈哈哈。太后,小糯米的名字取好了,不过孙儿并未采用礼部所拟的,而是自己给小家伙取了一个。”
刘太后欣然道:“儿子的名字就是该由父亲来取,那样才显得不生分。”
重真道:“孙儿给小糯米取名为慈烺,太后觉得还行不?”
“慈烺?慈心明朗?”
刘太后喃喃念叨了两遍,由衷赞道:“岂止是还行,简直就是太好了。我孙儿品行优良,孙媳妇儿贤良淑德,哀家果然没人看错人呐,哈哈。”
重真由衷地深深躬身一拜道:“孙儿多谢太后。”
刘太后欣然点头受了这礼,又喜道:“今儿带了啥新鲜的蔬果给哀家呀?”
重真忙将菜篮子提过来,着重指着番薯、土豆、玉米,微笑地向着这个慈祥的老人介绍道:“除了这些应季的传统蔬果之外,太后可认得这三物?”
“这三物,似乎在哪里见过……”刘太后轻蹙眉头,想了一会儿,便欣然说道,“哀家想起来了,数年之前,徐光启徐大人,托人将此物呈至过哀家面前。”
重真呆了一呆,旋又大喜道:“竟有此等渊源?”
刘太后叹道:“是啊,只可惜哀家久居深宫,早已生疏了父辈的耕读之习,对于他说的亩产千担万担,早已没有了最基本的认知。
彼时又正值东林阉派争斗最为激烈,哀家思前想后,不愿好好的大明朝堂陷入更深,更不愿破坏后宫不得干政之祖训,便没有答应助其推广。
孙儿,此物真有徐光启说得那般神奇?可以多养活成千上万正在忍饥挨饿的大明子民?民以食为天,我大明当真已陷入这般水深火热之深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