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从灰沉沉的冥界天地里,破空而来一只黑色的纸鹤。
谢冰被纸鹤附带的星点魔气激醒,她豁然裹着被子坐起身来,伸手抓住了一只在她身边跳来跳去的纸鹤。
紫灰色的幽冥花垂落,为房间增添了一抹拥簇,饶是如此,谢冰却觉着空落落的。
昨晚上都到了那个程度……他说走就走了,他已然知道她的过去,南宫无寐又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更何况,他向来自傲阴鸷,除非是不得不打断他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伤,必然十分棘手。
谢冰想了想,给邪灵童子发了灵鹤,询问南宫无寐的伤势。
……当然,以一百份自己亲手煮的螺蛳粉为交换代价。
邪灵童子虽然是傀儡王,到底曾经是南宫家正宗的血脉,饶是被南宫无寐控制,却不怎么服从管教。
果不其然,她睡了一觉,邪灵童子的回信便回来了:
“魔尊大人的受伤了?还变成了白骨?不可能,这个世界上谁能把他伤成那样?便是真的受伤,分分钟就恢复了!”
谢冰:……
他斩钉截铁回复不可能,这什么傀儡王,这是脑残粉吧??
定睛一看,发现这行大字下面还补充了一句小字:“除非是他自己不想痊愈,否则我想不出来可能性。”
谢冰颤了颤,她闭上眼睛。
——“魔尊大人,你手指竟然成了这般模样,还会恢复吗?”
——“只是暂时的,不必担心。”
那时,南宫无寐以为谢冰会失去海底圣庙的记忆,他没有必要骗她。
吞噬血肉,露出白骨,是暂时的。
对于南宫无寐这等超级黑化大反派来说,饶是涉及圣庙,也不应当束手无策十年,生生受十年的折磨。
他究竟在想什么?
难道……
他竟然将这白骨之伤,自己留了十年?
……
“这道菜我也会做。”
厨房里,苏佻佻在做饭,谢冰在打下手。
她看着苏佻佻做饭的模样,又去仔细观察菜品,渐渐与自己脑海模糊的印象重合了:
实际上,她的寡妇娘已经离开她将近四十年了,这些年历经诸多事情,很多温馨的瞬间都模糊不堪,只依稀残留着熟悉的味道。
那是她心底家的味道。
复生之后,精心筹谋,苏佻佻对于她来说,是破解秘密的线索,“苏佻佻的菜饭”反而被她忽视了。
寡妇娘做饭的味道,竟然与苏佻佻这般相似。
昨日说起这些,小黑总管十分凝重,说会帮谢冰查清楚,南宫无寐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光涔然。
谢冰心底一跳,想的是姜女曾经说过的故事,那个抱着凡人婴儿的苏灵霜。
苏灵霜说,那个凡人婴儿,是女恩人的唯一女儿。
传闻在宫变之前,苏灵霜便已经死去,谁知宫变之后,苏灵霜带着婴儿不知所踪,从此再没现世。
苏佻佻嗤笑一声:“这道菜与你娘做的相似,那道菜与你娘做的相似,怎么,你还要在我这里找你娘亲的存在感啊?”
“你把我搞晕这么多次,别以为我不知道!”
她瞪了一眼谢冰:“若非是冥君护着你,你早就被我千刀万剐了!”
她话语愤愤,美艳的眸子里都是冷光,那眸光巡视谢冰,恍似将谢冰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冰知道她没有胡说八道,身在千灯界的时候,她早就见识到苏佻佻的冷血可怕……
或者说,整个幽冥,都极为残忍,视人命如同蝼蚁。
谢冰:“你在冥寒蝶手下几十年,为何冥君一回来便投效冥君?他下手可不比冥寒蝶轻。”
苏佻佻嗤笑一声,“冥主打得过冥君?几百年来就赢过一次吧?”
谢冰:“……”
怎么说也是你的主子,这么嘲笑冥寒蝶真的好吗?
那么,苏佻佻在冥君出世的瞬间,便想好投靠冥君了?
谢冰若有所思:“那你不怕小黑搞死你么?”
苏佻佻拿刀的手顿住了,她不知想到什么,下意识的往大殿方向看去,低声道:
“身为冥君,身死之后属下叛变,不将我碎尸万段已经是仁厚。”
“而且,这些年,我确实在冥主手下兢兢业业做事。”
“冥君大人要收服别的部下,下手虽重,却没有伤我性命,其实……是既往不咎。”
冥修对谁都挺心狠手辣的,亲兄弟该碎尸万段就碎尸万段,对苏佻佻已经是手下留情。
谢冰洗菜的手也顿住了,她隐隐有些思路了:
小黑品性如何,她正面侧面了解,大约摸透了,这样的一只好吃懒做的黑猪,真的会兄弟相残、弑父娶母吗?
……
小黑总管自己剥着虾,不时的瞥一眼两个人,啧啧摇头:
“看样子昨晚上没和好啊?”
苏佻佻隔岸观火,挑眉不语。
谢冰沉默着剥虾,剥完一碟子,冥寒蘅坐直身体,以为是给他,满眼期待,结果谢冰站起身,放在南宫无寐面前。
南宫无寐今晨来的很晚,没坐在谢冰身边,反倒是坐在谢冰对面,隔了十万八千里。
他淡淡抬眼,瞥了一眼谢冰,没说话。
谢冰真诚的看着南宫无寐,讪笑一声。
顿了顿,他看了看她,然后在她面前放下了一盘剥好的花生。
谢冰眨了眨眼,看着南宫无寐依旧平静的脸,舒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苏佻佻:???
这是哑剧吗?
小黑总管狐疑的看了看谢冰,又看了看南宫无寐:“总感觉,你们在无声里进行了一场肮脏的交易。”
谢冰瞪他:“胡说八道!”
一顿饭吃的是各怀心思,等酒饱饭足,小黑总管照例起身,忽然道:“谢冰,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不然,我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他的话语幽然,是警告。
这是在说那天谢冰跟着他去了锁幽塔底的事情。
谢冰笑得真诚:“当然当然,小黑总管别担心哈!我和魔尊大人等下去书店。”
小黑总管:“……”
当你的猪当这么多年,还看不出来你的鬼心思?
三个人心知肚明。
三人俱都离开,苏佻佻站起身收拾碗筷,她还要去幽都找冥寒蝶复命。
忽而,她看着桌子上的菜,有两盘菜,是谢冰炒的。
那味道,与她做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苏佻佻死死闭着眼睛,手的盘子骤然松落,啪的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不可能……娘亲……她、她早就已经死了。”
……
黑色兜帽遮住大半的脸,只露出一点棱角分明的下巴。
南宫无寐走在前面,谢冰快走几步跟上去,南宫无寐涔然不看她。
谢冰侧头,只看到他的下巴。
谢冰:……
狗男人生气了,她好难啊!
昨晚上差点被睡的人是她,现在还得哄他?
“魔尊大人,你昨晚上去哪儿了?”
谢冰蒙着面纱,倒退着走,眸子微弯,安静恬然:“我等了你一宿。”
他露出的小半张脸,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害怕了?想怎么编谎话骗我?”
谢冰脸色不变:“说到这里,就要说说春宫图的用途了。众所周知,春宫图是闺房之乐,那我俩都知,我与霄只是拜堂成亲,并未洞房,那还没乐呢!”
“所以这春宫图关我什么事情呢?”
这些狗男人啊,不要看到春宫图就想到乱七八糟的事情好不好。
霄虽然爱玩养成、掌控一切,但是毕竟“小尾巴”什么都不懂嘛,他并未在大婚前碰她。
或许,他认为小尾巴是囊之物,需要一个仪式感才会进入新阶段。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个正人君子。
南宫无寐霍然抬眼看她,语气危险:“并未洞房?你竟然堂而皇之说这些?”
谢冰点头:“反正我风流好色嘛,这种事情讲一讲倒也没什么。”
南宫无寐眯着眼睛,周身冷涔寒意收敛了些。
喧闹声愈发浓烈,人群骤然拥挤起来。
谢冰背对着人群,他抬眸看着她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伸手,将她护在怀。
他微微垂头,逼近她,语气危险:“若是骗我,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谢冰累了,又来?
是不是又要喂魔魇兽、做傀儡、割喉咙?这次是不是仁慈一点,让她自己选择死法?
她小心翼翼的说,“杀我?那谁刚才还给我剥花生的?”
“那是你又来引诱我。”
刚才谢冰剥虾给南宫无寐,是前两天的交易,用剥虾来换取南宫无寐带她去跟上小黑。
他不肯理她,谢冰就主动剥虾给他,南宫无寐瞥了她一眼,接受了就是同意了。
又给她剥花生,那不就是不生气了?
呵,口嫌体正直!
谢冰一直在被追捕,为了避免麻烦,她出门一直戴着黑色轻纱。
——引诱他?昨晚上主动爬床的是你好不好小妩媚!
她没让他继续说下去,踮起脚尖,隔着面纱,轻轻亲了亲他的唇。
不得不说,魔尊大人的唇,口感真的很好。
也许是最近亲的次数多了,谢冰赫然觉着这个狗男人,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起码,颜值没的说。
身着黑袍、戴着兜帽的身影立在原地,恍若一尊伫立千年的石像。
“你觉着你这招,对我还有用吗?”
投怀送抱,蓄意勾引,她做了太多次,又来这一套?
谢冰的面上戴着轻纱,只露出一双水墨般的眼眸。
眼眸澄澈,她避开了他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右手,拉住他的左手:
“我们先去锁幽塔,等回来之后,你听我好好讲一讲霄的事情,我们好好谈一谈,好不好?”
人群汹涌的大街上,他没回答她。
而是捧着她的脸,隔着轻薄的纱,深深吻住了她。
……
南宫无寐简直是行走的切割机、推土机、拖拉机。
锁幽塔下面的层塔已然濒临崩塌陷落,到处是各种危险的幻境漩涡,南宫无寐拉着谢冰,似是余怒未消,摧枯拉朽一样将之全都破除。
没消气的男人好可怕,谢冰沉默了,并且决定今天不招惹他。
最深处的第层便在眼前,南宫无寐顿住脚步。
他凑过来,右手手指轻柔的捏了捏谢冰的耳垂,那里,是他亲手打上的黑曜石耳钉:
“等下我们会失散,你不要触碰曼珠沙华花瓣,别怕,等我去找你。”
有黑曜石耳钉在,他拼了命,亦会赶来。
谢冰的眸子黑白分明,她看着他,心知不做保证他绝对不会带她下去。
信誓旦旦道:“好,我不碰。我等你来找我。”
进入层内的瞬息,是谁都无法控制,他们必然要分开一段时间。南宫无寐担忧的是上次落下的重重黑色曼珠沙华花瓣。
他看她认真保证的模样,终于,这才放心牵着她,走进了层黑暗。
周遭一片静谧,谢冰睁眼,便看到她身处上次所在黑色核心。
没有人在她旁边,她只有一个人。
头顶,飘落下一瓣黑色曼珠沙华,仿若绝望托举的手。
熟悉的花瓣,近在眼前的真相。
谢冰干脆利索,抓住花瓣!
闭上眼睛,沉入到亘古悠远的幻境。
不碰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要学习这样,她是那种为了美色不要事业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