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啊,冲进去!何咸大逆不道,欺君罔上,致使上天震怒,降灾异于我等身上!我等此番乃是替天行道,顺天而为!”
“狗贼害我等骨肉分离,更不知将我等亲人尸首如何处置,使之成为无人吊唁的孤魂野鬼,神鬼皆愤!狗贼该当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奸贼纵兵屠戮我等无辜百姓,此举有伤天和,人神共诛!”
“冲进去,他们理亏,胆气不在,是不敢伤我等的!”
无数暴民叫嚣着,鼓噪着,瓮城当中,摩肩接踵全是人。从城墙上望去,那些人便如同一个个深渊里的恶鬼,正疯狂地想要爬上来,想要撕烂他们所见到的一切。
城墙上的士卒一个个激愤异常,他们手持利弩,却顾忌军令在身不能放箭。一些中低级军官更还是要忍着他们咒骂的悲愤,大声呼吁劝慰着百姓镇静。
最辛苦难捱的,便是防守城门的那些士卒。暴民们不知从瓮城中何处寻来了一根木桩,正连续不断地狠狠撞击着城墙。
城门的木栓已在多次的撞击中裂开了木纹,厚重坚硬的城门也一张一合,随时有轰然倒塌的危险。可这些防守的士卒们,却无一人后退,仍旧死死用身体抵着城门,阻挡着暴民的冲击。
就在双方对峙至最激烈的一刻,那些狂暴的百姓忽然看到城墙上的士卒一个个沉默了。随着一行火把的行进,他们看到那些士卒一个个俯身拜倒在地。而当那一行火把都插入城楼上时,百姓们便看到关中何咸身后的所有文武全都出现在了城头。
只不过,与前三次不一样的是,这次那位美得不像话也英武不像话的女将,并未当众立于城头。在她面前,似乎横着一个巨大担架或卧榻之类的东西,上面似乎还躺着一人。
只是天色过于暗淡,火光隐约,他们也看不真切。
但城墙上的士卒却已看清!
是他们的中郎出来了!
他们心目中战无不胜的统帅,就那么昏迷地躺在卧榻上,任由壮烈悦然的亲卫们抬着,来到了这嘈杂混乱的城墙。
他的脸色那么憔悴不堪,滚烫的内火热毒烧得他脸色通红。可纵然如此病重缠身,他仍旧毅然决然地来到了这城墙之上,这动乱的第一线!
空气仍旧湿冷,嘈杂的声响让何咸醒了过来,不由自主地裹了裹被子。微微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士卒们通红着眼睛履行着职责,何咸便用嘶哑微弱的声音言道:“同志们,辛苦了”
“为主公服务!”整齐的回应先是从周围的士卒口中喊出。紧接着便传遍整个城墙,士气陡然为之大震!
甚至,亲眼看到虚弱不堪地何咸强自露出那样的一笑,铁骨铮铮的汉子们都不可抑制地流下了热泪:“愿为主公效命,九死不悔!”
“愿为主公效命,九死不悔!”
这等宣言一传开,整个瓮城都为之一滞!
而何咸,这一刻则完全睁开了眼睛,就躺在湿冷的城墙上,好似老僧入定,又好似寻到了归途。
下一瞬,整个瓮城下又陡然鼓噪声大作。
那些得知了何咸现身的百姓,不由将更加恶毒的诅咒叱骂出口,狂热的冲击也陡然加剧了不少!甚至,即便站在城墙上,也能听到下面城门扭曲痛苦的呻吟。
那咚咚的撞击声,一声声撞入将士们的心里,让他们都蓦然感到一股悲愤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夫君,下令吧,杀光这些暴民!”平阳公主最先忍耐不住,这些时日她亲临一线,实在听了太多这些暴民的无礼和忘恩负义!
此言一出,除却姚广孝、萧何、皇甫嵩、朱儁和朱符等少数人没有开口外,所有将士皆齐齐拜倒在地,抱拳请命道:“主公,事已至此,罪责已不在主公。是他们,是他们这些暴民在寻死!”
何咸眼神看起来仍旧很迷茫,似乎并未听到将士们的请求。可就在这些人准备再度提议的时候,何咸却艰难地笑了一下,开口缓缓道:“你们听”
众人一时不知何咸何意,都诧异地竖起了耳朵。可听了半天,除却瓮城下愈发不入耳的咒骂之外,就是城门下一刻即将被撞开的凶险!
“夫君,都什么时候了!莫要忘了,关外还有那些贼心不死的天子和士大夫,他们正等着夫君被这些暴民撕烂残杀,好再以大义正道的姿态,接掌一切!”
何咸没有回应,只是努力地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一伸出,暴怒激愤的平阳公主,便好似一头雌狮被束缚住了手脚,满心的怒火也被浇得一干二净。
她气愤地跺了一下脚,可最后还是红着脸握住了何咸的手,低声娇叱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玩儿这等英雄美人的戏码?”
何咸幸福又艰难地一笑,随后才开口问道:“夫人难道不觉得,那些百姓们的鼓噪很有水平吗?”
平阳公主再度一怒,紧接着都被气笑了:“你是不是脑袋都被烧糊涂了,那些人都骂到你祖宗十八代了,你还觉得他们骂得有水平?”
何咸也知平阳公主这些时日实在憋屈坏了,以至于情绪主导了理智,让她有些不能冷静地分析问题——当然,这跟智商和能力无关,纯粹只是关心则乱。
君不见,当初平阳公主还不把何咸放在心里当盘儿菜的时候,人家在平阳城里是如何对付李利的?
不过,那么一大段的理由,何咸也没力气解释。他抬了抬头,便将目光放在了姚广孝身上。
姚广孝这时才悠悠开口:“主母及诸位将士,尔等可听到,这些百姓当中正有人口中妙语连珠、蛊惑煽动。这等言语鼓噪,可是寻常目不识丁百姓能做到的?”
平阳公主握着何咸的手不由一紧,当即明白了姚广孝的意思:“姚军师所言,是说这些百姓中有人作祟?”
‘军师’一词,在东汉这个时候还不是正式的官职。《史记》中有最早记载军师之事,是齐威王拜孙膑为将、而孙膑推辞不受,遂居辎车中,坐为计谋为军师一事。
前后汉交替时,虽《后汉书》中有记载,隗嚣拜平陵人方望为军师的记载。但那时军师也是指古将军号,并非朝廷体系里的官职。
到了何咸后汉末时期,‘军师’一词也只是表示作为统帅助手,有‘坐为计谋’的行事特点。另外还特别表明的,便是统帅平时对其‘遂以为师’的特殊尊重态度。换言之,平时为‘君师’,作战时则为‘军师’。
这就是军师的地位和这一职务的来历。
很快到曹操取冀州时,皆取军师荀攸之谋,荀攸旋转为中军师。再往后便是刘备以诸葛亮为军师中郎将,后进为军师将军之事。到了那个时候,军师才正式进入军中官职体系,有执掌军权、监察军务的权力。
而如今平阳公主和柳媚儿以及众人皆呼姚广孝为军师,就是因为姚广孝自入何咸麾下后,屡屡表露出‘坐为计谋’的特点。又因为何咸也曾无意唤姚广孝为军师一事,故而‘姚军师’便成为何咸军中之人对姚广孝的敬称。
“百姓中有人作祟一事,主公早已知晓。主公也曾料到暴雨之后,便乃这些人发作的时机。只不过幕后之人尚未露出马脚,眼下状况我等亦束手无策”姚广孝嘴上说着没办法,但那眼神却完全是相反的意思,面上也一点忧愁之色都没。
而何咸也明白姚广孝的意思,微微一笑,便在平阳公主手心默默写了一个字。
平阳公主先是一愣,默默体会到那个字后,俏颜也陡然一震,当即高声呼道:“军中可有善射者?”
话音刚落,火光阴暗之后,一人陡然越众而出,大声请命道:“属下不才,愿为主公数箭平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