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茸茸,暖呼呼,小耳朵还会动一下动一下的。
这罐头花得,真值。
许艾放肆了,顺着脖子摸了一下它的身子——肋骨像梳齿一样,分分明明;它几乎只有一张皮,只是因为披了一身的毛,才瘦得没那么直观。
就这还是许艾喂了好几顿之后的结果。
许艾又摸摸它的头。
她想把它带回家了,自己毕竟不能常来,又不忍心让它有一顿没一顿的。
“不如你就养了吧,”那个老爷爷在电线杆上说,“它有着落了我也能安心。
”
“我倒是想养,”许艾抬头对他说,“但我还在上学,住的是学校寝室,养不了的。
”
“就没有什么信得过的朋友?”
……信得过的朋友?
许艾想了想,又想了想,从小区回学校路上想了一路。
最后她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第二天,周五下午,叶家的大奔停在校门口了。
既然全校都知道了,她有个“英俊有钱的未婚夫”,那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许艾就在旁人的注视下,提着猫笼上了车。
后座上很空敞,只有她自己。
“先生下午有客人。
”明叔解释道。
“哦。
”许艾点点头,然后把小猫从笼子里放出来,让它趴在自己膝盖上。
她带它去宠物店洗了澡除了虫,还打了疫苗;护士问她,小猫叫什么名字,许艾想了想说,叫“50”。
“就是49,50的那个50。
”她对满脸问号的护士解释道。
于是小猫的疫苗卡上就写下了“50”的名字。
大奔发动了,朝着许艾熟悉的方向。
“怎么想到送到我们那儿去?”明叔说,“猫可能不喜欢那里。
”
“……那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了嘛,”许艾说,“其他朋友都跟我一样,还在住寝室。
”
也没别的人可以托付了。
那个老爷爷说,有没有可以信得过的朋友——她一下子只能想到叶负雪。
肯定会帮她,肯定不会不理她。
哪怕生气了吵架了,也会在第二天一早,不计前嫌地过来,给她送一个重新做好的护身符。
(虽然那个护身符……算了,反正免不了祖奶奶一顿骂了)
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许艾担心叶负雪拒绝,或者非得问出小猫的来历,然后为她不听劝的事发一顿脾气;所以她刻意没有多说什么事情经过,只说了在路上捡到一只小猫,觉得很可怜,但又没办法养,能不能先寄养在叶家。
“就寄养一段时间……我寒假就带回家去。
”许艾说。
电话那头的叶负雪笑了笑,说,那好吧。
没有多说,也没有多问,只是一句“那好吧”。
也许他已经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膝盖上的小猫翻了个身,露出软绵绵圆滚滚的小肚子。
许艾挠了它一下,它就很凶地挥舞着小爪子要来扑她的手。
“昨天先生挂了电话,转头问我,养猫要准备什么,”明叔一边开车一边说,“我哪儿知道啊,我们小时候养猫,给碗鱼汤拌饭就行了,它饿了就自己抓老鼠扑麻雀去。
”
许艾“嘿嘿”地笑,其实东西她都买好了:猫砂猫粮,饭碗厕所,刚才也都让明叔帮着放进后备箱了。
“先生说那怎么行,虽然是只猫,那也是你送来的客人,怎么能怠慢了,”明叔说,“于是我吃了饭就去镇上,大大小小买了堆东西,一会儿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
“也用不着那么多,”许艾说,“必要的东西我都买了。
”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明叔说,“先生说什么来?他说万一猫咪不喜欢呢,至少还有的换的。
”
明叔说着回头朝许艾笑笑:“他就这样——说他考虑周到也好,想得太多也好,就是什么都得多做一点。
总之你别见外,也别客气。
”
许艾还是“嘿嘿”地笑,顺手挠挠猫肚子。
是啊,他就这样,有时候嫌她想得太多,有时候又全靠他想得多。
许艾拿出手机,摁亮屏幕,看着自己的屏保。
画面上,两个人笔直地站,傻傻地笑。
……要是那天没有说那句话就好了,许艾想。
他特地摘了面具换了衣服过来,来看她的演出,还送了花,她却不识时务地纠结什么退不退婚。
哪来她这么蠢的人。
本来两个人都高高兴兴的,她非得扫他的兴——还扫自己的兴。
哪来这么蠢的人。
……以后再也不要提这件事了,许艾想。
爸爸说得对,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成天惦记着干嘛?她哪来的脸说叶负雪想得多,明明自己也是一副小肚鸡肠。
再也不要提了。
许艾在心里把“为什么退婚”的话题画了个红叉。
一个多小时后,叶家到了。
明叔上前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就像许艾第一天来时一样。
许艾朝门后看不见的“小朋友”笑了笑,抱着50走进门去。
50早就滚在许艾怀里睡成一滩,她抱着它下车的时候,它还睡眼惺忪四处张望。
但许艾刚一跨进门里,它立刻瞪大眼睛,炸了毛,使劲地“喵——”了一声,尖尖的小爪子都伸出来了。
“别怕别怕,”许艾赶紧把它塞进自己外套里,“这是‘小朋友’,是好的,不会跟你打架的。
”
明叔提着50的东西朝东厢去了。
许艾抱着猫走去主屋,走到一半想到叶负雪有客人——这会儿也不知道走了没有。
于是她就先带着50去小花园了。
一路上,50都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喵呜”“喵呜”地小声叫唤。
也许叶负雪说得对,这宅子对猫来说太可怕,何况还是这么小的小猫。
看它这么慌张,许艾有点后悔了。
但她又想起之前在这里见过的小猫——它可一点都不怕。
那她的50慢慢也能习惯的吧?
“她回来了。
”“回来了。
”“是猫。
”“有猫。
”“她带着猫来的。
”
她听见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转头一看,还是暑假那一群七嘴八舌的雀子。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许艾说着,发现好像少了几只眼熟的鸟儿,“怎么有朋友不在?”
“它们去南方过冬了。
”一只麻雀说。
“春天才回来。
”另一只麻雀说。
听它们这么一说,许艾才注意到花园里变了些样子。
草木寥落冷疏,树叶也掉了不少,虽然还是有花开着,但也不是夏天时那种蓬勃兴盛的感觉。
就像被迫留下来加班的上班族,强打精神努力工作。
“为什么要带猫来?带猫来干嘛?”一只麻雀飞下来落在她臂弯上,伸着脑袋要去啄50的耳朵。
50爪子一挥,它赶紧又拍着翅膀飞走了。
“猫很怕这里,我们也很怕猫。
”屋檐上有只鸽子心平气和地说。
“……也没别的地方好去了,”许艾说,“而且之前我在这里见过另一只猫,就想——”
说着她听到主屋的方向传来开门的声音,好像是叶负雪和客人聊完了,正要出来。
许艾不和雀子说话了,扭头就跑,抱着50朝主屋跑去,脸上不自觉地笑,像个开嘴石榴。
她听到叶负雪说“那么再会”,他长衫的下摆在廊柱后漂动。
许艾跑到走廊上,看到叶负雪背着手站在客厅门前,他旁边还站着一个——
“呀,是小猫咪~”
甜腻婉转的女声。
“好可爱~”
叶负雪身旁的人迈着小碎步朝她跑来,高跟鞋“嗒嗒嗒”地落在走廊的青石地砖上。
她的小白裙像一片薄云,跟着她的步子轻轻扬起。
这是许艾见过的那个漂亮姑娘。
她伸出手来戳了戳50的脑袋,50立刻撇了头,缩进许艾怀里。
漂亮姑娘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抬眼一看,也认出许艾了。
“噢,是你呀,”她的视线在她脸上飞快但仔细地一扫,嘴角笑意盈盈,“你果然是……叶先生的亲戚?”
许艾朝叶负雪一瞥,他动了动嘴,好像要说话,但又没说出来。
“未婚妻。
”许艾说。
漂亮姑娘的表情也是蓦地一怔,大眼睛一亮一亮——比李扬的怔好看多了。
“噢……我还以为叶先生的婚约已经——原来如此,”她及时地住口了,然后恍然大悟地一拍手,“那是我失礼了。
”
——“周小姐,”明叔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接你的人来了。
”
“知道啦,”漂亮姑娘说着朝两人挥挥手,“我男朋友来接我了,那我先走啦~”
……原来她就是“周小姐”。
就是那个不懂事的“周小姐”。
许艾又在心里“哼”了一声。
不过……她来干嘛?也是求助?
小白裙轻飘飘地消失在门口了,许艾回过头,正要问这回事,看到叶负雪对着她,薄唇一扬,在面具下露出半个笑容。
她就把要问的事给忘了。
“这就是你的小猫?”叶负雪说。
许艾低头看看怀里软绵绵热乎乎的毛团——它正警惕地盯着叶负雪。
“是啊,叫50,”许艾说,“是我……在路边捡的。
”
“为什么叫50?”
“它前面还有49个兄弟。
”
叶负雪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50就在东厢住下了,和许艾一起。
当天是周五,第二天开始是双休,虽然许艾还有打工,周六下午就得回去,但至少可以在这里过半个周末。
一人一猫受到相当隆重的接待。
许艾的晚饭零食当然不在话下;明叔问这猫吃什么的时候,叶负雪亲手抓了把猫粮,捏了捏闻了闻,说这个不好,一股死鱼死肉味,还是吃活的吧。
许艾说不行,活的有寄生虫。
于是厨房煮了一条活鱼,细细剔了刺,剁成茸,拌上蒸熟的蛋黄,拌上温水泡开的虾皮,拌上撕成丝的水煮鸡胸,稍微凉了凉,又拍得松松的,才一勺子盖到50的饭碗里。
饭碗是个青花瓷的阔口碗,放在一个红木小架子上的——许艾买的那个塑料碗当然用不上。
叶先生说了,小猫是来做客的,怎么能给客人用塑料碗。
许艾看看自己面前的四菜一汤。
虽然连汤都是辣的,但她感觉被比下去。
50虽然还有点拘谨,但也没一开始那么害怕了。
它在架子旁缩成小小的一团,“稀里呼噜”埋头吃饭。
这碗对它来说还大了点,它吃着吃着,短腿一迈,把整个身子都蹲进里面了,碗沿上只能看见一对小耳朵,还有一截短短的尾巴尖,摇摇摆摆。
……吃相不太好,许艾想。
她生怕“规矩很多”的叶家嫌弃它丢人,正要把它提溜出来,旁边的叶负雪伸手一拦:“别闹,它吃饭呢。
”
许艾转头一看,他倒是饶有兴味地背着手在边上站着。
在他的视野中,大概是一团小小的光球在耸动吧。
光球还会“呼噜呼噜”叫唤。
“它喜欢吃这个?”叶负雪说,“这声音表示它吃得开心?”
“……是的吧,”许艾说,“不过它身上有橘色的花——听说这种花色的猫,都很容易发胖。
”
“你们可别给我喂出个胖子来。
”许艾说。
叶负雪笑了笑,说了声“知道”。
晚上10点,和叶先生久违地对弈一番之后,许艾久违地躺在了东厢房的木板床上。
久违的房间里还维持着她走时的样子,久违的花格窗,久违的写字台,久违的老气横秋的“寒梅映雪图”。
窗外是久违的小院,许艾听着叶片在风里“沙沙”轻摆,闻着随风而来的浓郁桂香,微微侧过眼,从花格窗半开的窗缝里能看到一轮明亮的满月,和几点疏朗的星星。
秋夜的气温凉爽宜人,许艾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觉得这一个多月来的疲惫都像沙子似的,从大张开的关节缝里渗下,漏下了。
叶负雪说,宅子里的魂体太多,她走了之后,50说不定又会害怕,所以建议她三不五时地过来住一阵,就当是陪着小猫。
许艾当时觉得麻烦,没有当场应下来,但现在想想,也许真是个好建议。
她爬起来拍了一张小院子的夜空,发给哥哥。
3分钟后,哥哥也发来了一张照片:小桌子,大盘子,大盘子里装着满满当当的炒饭;桌子的这一边和那一边分别放着两只小盘子,两杯气泡饮料,两副餐具,两份水果盘。
桌子对面坐着的人,长发披肩,穿着一件荷叶边的浅蓝色衬衫。
……哼。
许艾放下手机,刷牙洗脸,滚到床上睡觉了。
这一夜难得睡得安稳。
梦里她吃着一碟又甜又糯的米糕,比醒着的时候吃到的还要好吃,一万倍。
早上醒来的时候,许艾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然后赶紧看了看,枕巾还在不在。
她听到窗外传来猫叫声,“啊——呜——”“啊——呜——”。
许艾赶紧披上衣服拖上拖鞋跑出去一看,50在地上翻着肚子打滚,四只爪子乱摇乱摆,乱抓乱扑,好像在玩一个看不见的球。
它面前蹲了一个小姑娘,眯眼咧嘴的,正拿着手里的小绣球在它面前晃弄。
小姑娘穿着水粉色袄裙,头上顶着一个圆鼓鼓的发髻,发髻上还插着一支金钗。
“……别吓唬它。
”许艾说。
祖奶奶“呼”地站起来,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东西一甩,两只小胳膊急急忙忙背到身后。
——她终于发现来的是许艾,相当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没规没矩的,见了长辈也不打招呼。
”祖奶奶说。
“祖奶奶好。
”许艾规规矩矩地说。
地上的50发现球没了,保持着仰天躺倒的姿势愣了一愣,舔舔爪子,然后一翻身爬起来,跑到许艾脚边蹭她。
于是许艾把它抱起来,摸摸头,捏捏脸,揉揉耳朵,挠挠肚子——当着祖奶奶的面。
祖奶奶的嘴唇快要撅上天了。
“你的猫?”祖奶奶说。
“我的猫。
”许艾说。
祖奶奶扁扁嘴:“哼……你的就是负雪的,负雪的就是叶家的,叶家的就是我的——借我玩玩!”
“你的身体……你好了吗?”许艾说。
她记得自己直到开学也没见到祖奶奶,叶负雪说,她因为用自己的魂修补了余安琪的魂,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出现。
许艾不知道是怎样的修补,但看祖奶奶现在的样子,似乎和自己之前见到的也没有两样。
都神气活现的。
“……我没事了,”祖奶奶好像没料到她会问这个,还稍微害羞了一下,“其实以前我也常做这种事,睡几天就好了,习惯了。
”
她说:“当初我爷爷把我留在家里,就是为了做这个用的——只是最近的小辈都忘了这回事而已。
”
“……做什么用的?”许艾没听明白。
“就是……万一有需要的时候,就从我的魂上切一块……”祖奶奶说。
许艾懂了,就像宠物店里养来用作血包的猫狗。
连早夭的亲孙女都要物尽其用……她想起小胡子之前模模糊糊地说的,关于叶家的报应的事。
“叶家一直都是做这个的吗?”许艾忍不住问。
“好像是的吧,”祖奶奶说,“反正我爷爷,爷爷的爷爷都是做这个的……”说着她朝许艾努努嘴,换了个话题“我上次做给你的手链呢?有没有好好收着?”
完蛋,许艾想。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放下怀里的50,撩起袖子,露出左腕上一圈鲜红的丝绦。
上面本来编着9颗玉珠子,现在还剩下5颗——4.5颗。
再确切一点,4.3颗。
两秒后,一声愤怒的尖叫破空而起,震下树叶,震动瓦片,震得檐上看热闹的雀子“呼啦啦”飞走,许艾怀里的50都跳下来逃进屋去。
震得4.3颗珠子变成4.1颗。
祖奶奶终于嚎完了。
“……对不起。
”许艾低头捡起刚碎的珠子,然后就一直低着头,不敢看祖奶奶。
“你这个、你这个、你这个……”祖奶奶拿手指戳了她半天,没想好该说什么,“你这个坏东西!你竟敢把我做的链子摔成这样!”
“对不起……”许艾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过……多亏了它,才保住我的命……”
“谢谢祖奶奶。
”情真意切。
“……噢,”祖奶奶的情绪缓过来一点了,“既然是真的遇到危险了,那也没办法嘛。
”
“毕竟是祖奶奶做的,太厉害了,超管用的。
”
“那……那可不是当然的嘛。
”祖奶奶转过头,使劲绷住了脸上的笑容。
“真希望祖奶奶还能给我做一个,这么厉害的东西,真是离不了它。
”
祖奶奶“噗”地一笑,又赶紧抿住嘴。
然后她转过脸,看着许艾。
“我再给你做一个也行,但是……”祖奶奶的眼珠子左右一扫,然后抬起头,伸出手,“把你的猫借我玩玩!”
许艾,20岁,对付幼女颇有心得。
哪怕是几百年前的幼女。
中午吃饭的时候,叶负雪随口问起手链的事,说祖奶奶又跟他要玉石了。
许艾含含糊糊地“嗯”了几声,不打算细说。
她才不要被祖奶奶骂完,又被叶负雪骂呢,哼。
吃完午饭,又逗了一会儿50,许艾就带着自己来时的那点行李上车了——她明天是早班。
虽然叶负雪一直说着可以吃了晚饭再走,但许艾说还有作业要做,得早点回去。
“那下次记得把作业带来。
”叶负雪说。
“……在这里没心思做作业。
”许艾说。
又是米糕是猫,谁还做作业啊。
然后明叔把这次份的米糕放进车载冰箱里,叶负雪也送许艾上了车,又在窗□□代了几句,就挥手作别。
“我等会儿还有客人要来,就不送了,”他说,“你自己保重。
”
——“别做危险的事。
”特别的补充。
大奔离开叶宅,离开叶家,驶上返校的归途。
许艾就看着窗外,一边和明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边脑中忍不住地想——客人是谁?
是不是那个周小姐?
许艾并不想特别在意她,只是自己刚刚才决定避而不谈的那件事,转眼又被她语气微妙地提起——
实在是没法不多想,就当是她博览言情小说修炼出来的直觉好了。
“那个周小姐……是来干嘛的?”许艾终于没忍住,问明叔了。
“好像是公司里有些事,要拜托先生帮忙。
”明叔说。
“她以前也来过……?”
过了一会儿,音箱里都唱完一句歌了,明叔才有些奇怪地“啊”了一声。
“是来过,那时候她还不在现在的公司工作,”明叔说,“之前那家公司的老板和先生认识,有事请先生帮忙,她当时是秘书,就跟着一起来了。
”
“她叫周婷兰。
”明叔说。
“我怎么觉得,家里的鸟儿好像很不喜欢她,”许艾说,“她之前做了什么,这么招它们记恨?”
还多此一举地屙了她一身,害得她只好把她放进来,让她擦擦。
她刚说完这话,一辆集装箱车从旁边的车道超过,开到大奔前面。
集装箱上的广告上有只玩毛球的猫咪,明叔立刻说起了养猫的事——许艾的提问就被跳过了。
太可疑。
许艾更忍不住地想了,想了一路。
到学校的时候,才是下午三点,许艾背着书包提着食盒往寝室走去。
她远远地看到一个背影,缩着头弓着背,穿了一件很宽大的t恤,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下露出几缕灰色的头发。
那背影朝着教务楼过去了。
几天后,许艾听说了赵梦静休学的事,又有人传说,她是转学了——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反正她再没出现过。
“坏脾气”也不在3号楼了,好像是李扬花钱在校外租了个录音棚,今后就直接去那里练习。
李扬:我们要找个新主唱
许艾:我很忙
李扬:并没有说找你[歪嘴]
许艾:……哦[白眼]
李扬:帮我们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男女都行
许艾:[ok]
这件事至此大概就告一段落,可以不必去想了。
何况,校庆结束后紧接着就是期中考,哪来那么多工夫去惦记这个。
许艾把手机放下,静音,继续做题。
6天后,期中考开始;3天后,期中考结束。
许艾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虽然她一直自我感觉良好,但这一次是良好中的良好,她有把握绝对良好。
毕竟是法定长假前的期中考,必须良好。
长假期间的打工排班也出来了。
许艾的班是做五休二,四天的大白班;店长阿姨说,要是她能多值几天夜班,可以再换一天休假。
许艾想了想,那就……再换一天吧。
夜班算什么?多放一天假,她就能多撸一天猫了!
休假前的最后一天夜班,交班的同事有事要先走,于是许艾提早一小时过来,正好赶上晚饭点的营业高峰期。
长假期间的营业高峰期,比一般的高峰期还要高峰。
终于可以闲下来喘口气的时候,许艾已经连续站了三个小时,头晕眼花,腰酸背痛。
她探头看看店门外,天色早已大黑,路灯亮成一串,马路对面,有一只小狗正在扒拉垃圾桶,不知道捡到了什么好东西,一口叼在嘴里,屁颠颠地摇着尾巴跑走了。
许艾就想到她的50了。
半个月前,50过的也是这种翻垃圾桶的日子。
至于半个月后——呵!
不知道明天去叶家,会不会看到一只大胖猫,许艾想。
她忍不住开始想象明天的假期。
早上9点,叶家的车子会来接她。
大概10点左右抵达叶宅。
到了之后先把50□□上一撸。
然后去厨房里找点东西吃。
然后撸猫,午饭,撸猫,午睡,撸猫,晚饭……
说起来,祖奶奶的手链不知道做好没有……
还有叶负雪院子里的枫树,也该红了吧……
许艾的神思已经提前进入休假状态的时候,店门“叮咚”一声开了。
进来的是那个讲究的叔叔。
时近深秋,他穿上了工整的西装三件套,头发理得整整齐齐,衬衣袖口闪过一圈金表的光芒。
许艾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她觉得可以让叶负雪学习一下这个衣品搭配。
讲究的叔叔走到冷藏货柜前,对着一排咖啡抬起了头。
“这些瓶装咖啡都是含糖含奶的,”许艾说,“不如看看那边的挂耳速溶,倒是有无糖的纯黑咖啡。
”
讲究的叔叔转过头,认真地听她说完,然后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需要无糖咖啡?”
许艾愣了一下:“你平时不都是买无糖的嘛。
”
对方又是一笑,倒是朝她指的挂耳咖啡走去了。
“其实我很喜欢糖,也喜欢甜食,”他说,“但我不能吃。
”
“身体原因?”许艾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不是。
”讲究的叔叔拿了两包挂耳咖啡走到柜台前,结账。
“是我给自己定的规矩——不准我自己吃糖。
”
许艾“噢”了一声,点点头。
这叔叔果然很讲究,很严格……如果是做老师的,有点心疼他的学生。
“前段时间没看你来啊。
”许艾一边扫码一边说,然后把咖啡装起来递给他。
“去了一趟外地。
”叔叔说完,付了账,转身走到门口,又停下来朝她点头作别,出去了。
第二天,假期开始。
阔别半月的50,还没来得及长成大胖猫。
但许艾掂了掂,摸了摸,感觉肋骨倒是没有以前那么明显了。
“非常会吃,”叶负雪说,“刚吃完一顿,去花园里玩一圈,回来又‘啊呜啊呜’地要吃的。
”
许艾想起那些雀子:“它没扑鸟吧?”
“这倒没有,”叶负雪说完,停了停又不确定地加上一句,“……也可能有,我不知道。
”
……哦。
午饭后,许艾抓起50就要回房睡午觉。
叶负雪劝她先梳梳毛再放床上,这猫天天在花园打滚,身上都是泥。
许艾说没事,我回来时候那一顿撸,早给它搓干净了。
她夹着猫刚要走,明叔从外面进来了。
“周小姐来电话,说是这会儿要过来一趟。
”明叔说。
……又是“周小姐”?
许艾不由得步子一顿,50被她夹在臂弯里,爪子摇摇摆摆地在空中一顿乱晃。
“怎么又来,”叶负雪说,“上次不是已经解决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明叔说,“不过她说,不是之前那件事。
”
叶负雪点点:“我知道了,那让她来吧。
”
说完他转头朝向许艾:“你去休息吧。
”
许艾把手一撒,臂弯里的50“咚”一声跳到地上,踮着小步竖着尾巴跑走了。
“猫跑了,午觉没法睡了,”许艾说,“只好旁听了。
”
一小时后,周婷兰来了。
许艾跟着叶负雪走进客厅,看到她身边还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按照惯例,又是和她之前见过的那几个不一样的人。
这次和她一起来的男人大概30出头,无框眼镜,西装革履,满脸都写着“年轻有为”。
许艾和叶负雪在上首坐下,周婷兰似乎皱了皱眉。
许艾看她有话要说的样子,于是先开了口:“我不方便在这儿?”
“怎么会呢,”周婷兰笑笑说,“只是我前几次来都没看到你,今天突然见了……稍微有点意外。
”
她又换上一个更甜美的笑容:“许小姐还在上学吧?那平时和叶先生也没什么时间相处,难得放假了,是应该多在一起。
”
被她这么一说,许艾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朝周婷兰旁边的男人一望:“这一定是上次来接你的那位‘男朋友’了?”
周婷兰缩起脖子“嘻嘻”一笑,旁边的男人也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不是男朋友啦,”周婷兰说,“那时候是,现在不是——现在是未婚夫啦。
”
许艾愣了一下,马上说了声“恭喜”。
她的未婚夫递上了名片:杨泽利,ts集团执行董事。
执行董事?果然年轻有为,许艾想。
“刚刚从国外念书回来,没怎么接触过社会,对国内情况也不太熟悉,”杨泽利笑笑说,“就先在自家小公司里找点事做。
”
说着他又看了周婷兰一眼:“还好有兰兰帮我。
”
……许艾觉得暂时还是收起那句话比较好。
又是几句闲聊过后,叶负雪开口了。
“都是合作过几次的老朋友了,周小姐应该也清楚我的规矩,”叶负雪说,“同一件事,我只接受三次委托——何况之前也刚刚去过你们公司,该做的都做了,我觉得在我的层面上,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
周婷兰好看地皱起细眉,轻轻“诶”了一声。
“是这样的,”杨泽利说,“我们今天过来的目的……可以算是同一件事,也可以算不是……”
叶负雪点点头:“请讲。
”
杨泽利稍微皱了皱眉头,有些奇怪地朝许艾一望,犹豫着开口:“上周我和兰兰订婚了,那个时候……”
“许小姐,你的猫咪呢?”周婷兰突然出声打断他,“我想看看你的猫咪~”
许艾一愣:这时候谈什么猫咪?
周婷兰几步上前,十分亲热地拉起她的手:“在这儿坐着没意思,让他们聊吧,我们去找小咪玩~”
许艾懂了——看样子,订婚宴上发生了一些不方便让她这个外人听见的事。
她正要找个法子留下,没想到叶负雪跟着开口:“你带周小姐逛逛园子去吧,说不定50在那儿。
”
……哼。
许艾就带周小姐逛园子去了。
有什么好逛的,花都开完了,剩下几株加班撑场面的,就算开着也是有气无力,心不在焉。
不过,反正逛的人也是心不在焉。
“你那只咪咪真可爱啊,哪儿买的,多少钱?我也想买一只,”周婷兰一边走一边说,“我上次没看仔细,好像是金吉拉?”
“……中华田园猫。
”许艾说。
是她花了几个罐头骗来的,罐头也是用祖传的淘金币买的,几乎不要钱。
周婷兰嘟了嘟嘴,眼神一飘:“田园猫也可爱……不过阿利说,家里房子装修就花了几百万,就算养猫养狗,也得养个身价匹配的。
”
许艾朝她看去一眼:暑假见她的时候,她还是浑身淘宝爆款;今天穿的是旗袍式的真丝连衣裙,外面罩了一件欧根纱的小披肩,比过去那身化纤雪纺更仙了不少。
“婚房都准备好了?恭喜啊,”许艾说,“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周婷兰稍微低了头,脸上娇羞地一红:“还不知道……不过这两天我也在拼命练手艺了。
”
“什么手艺?”虽然饱览天下言情小说的女同学直觉地想到了什么手艺……但那个肯定不可能。
“就是做菜呀,”周婷兰说,“虽然家里有保姆,不过我总得有几个拿手菜,省得让别人说叨。
”
“……哦。
”
周婷兰又看着她笑笑:“你就好啦,在这儿也没人说你。
就算要说,叶先生也是吃素的——蔬菜豆腐的,料理起来还不容易嘛。
”
许艾又顺口“哦……”了一声。
“哦”完之后觉得有什么不太对。
之前住在这里的时候,每顿饭都是二荤二素,她光吃自己的,也没留意叶负雪的筷子下在哪儿——现在回想起来,似乎确实没见过叶负雪吃肉。
……不过就算他真的是吃素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许艾想。
按照她的理解,从事这些工作的人,大概在饮食上都会比较讲究。
但比较奇怪的是——周婷兰怎么会知道?
许艾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对方说完话之后,就一边看花一边朝前走了。
园子里一只鸟儿都看不见,不知道是被赶跑了,还是一块儿藏了起来,不想看见什么人。
两人绕着园子走完了一圈,没找到50,客厅里的事倒是谈完了。
叶负雪送杨泽利出来,然后两两道别,客人们就离开了。
“找到50了?”叶负雪转头问许艾。
“没有,又跑去哪儿玩了吧,”许艾说,“你接他们的活啦?”
叶负雪点点头:“是,就当售后吧。
”
他说,杨泽利和周婷兰的订婚宴上出了一些事,不得不草草暂停,客人们也都跑光了;但两人还是对外宣布订婚,毕竟吃饭只是个形式。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许艾问。
叶负雪停了停才说:“女孩子好面子,你就别问了。
”
许艾想了想,大概和叶负雪之前接到的工作有关——所以才需要他“售后”。
哼……售后。
厨房的方向飘来一股温热的香气,下午点心做好了。
“天天吃米糕也会腻,我让他们做了些别的花样,”叶负雪说,“今天是红糖麻花,鲜奶蛋挞——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
许艾刚要“嘿嘿”地笑,突然想起来一问:“你是吃素的吗?”
叶负雪一愣:“嗯?”
“我才注意到……好像没见过你吃肉?”许艾说。
叶负雪笑笑:“不是吃素,是不能吃肉。
”
这两句话之间存在细微的差别。
然而许艾想到的是自己上次买的那两盒炒面,里面还有不少肉丝肉末。
“那那盒炒面……”
“吃掉了,”叶负雪说,“虽然油了点,不过很好吃。
”
“……那你不是破戒了?”许艾说,“你早告诉我呀,我就让老板不放肉了。
”
“没关系,”叶负雪笑笑说,“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只是我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不能吃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