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为寒凉的一夜过去。
尹殷惜跟着国太夫人送走郓王,在国太夫人的注视下,允下郓王的邀请,她会在祭祖之后寻个时间前往汴梁。这一回算是主客尽欢。
郓王一走,尹府显得更为冷清。
“芸芸,你也是今日离开”国太夫人不会把希望放置于一个郓王身上,让亲孙女跟着那位舒公子四方游走,不只是用来开拓眼界,更多的,还是广交权贵。
先帝尚在时,不会有人愿意拉尹府一把,就怕厨触了霉头,连带着倒霉。
如今国太夫人虽未古稀之龄,可身子骨大不如前,面上尽是疲惫,白发千丝,垂垂老矣,记性也不大好,唯有报仇这个愿望,苦苦支撑着不倒。
这大宋的疆土,绝不是徽宗或是当今圣上能守得住的,当下正是另择明主的时机,赌对了,尹府当再现辉煌,若错了,不过家中十几副尸骨同江山埋葬,算不得什么。
当真狠心。
知道孙女已与苏家嫡长子有联系,只要不坏名声,国太夫人默许尹殷惜的行为。
“是,今夜就走。”
“舒先生也去?”
尹殷惜摇头,道:“先生不去,先生说,要前往北方。”郓王早上走的,舒先生则是中午。
“就你一个人?”国太夫人皱眉,默许可不意味着要让她孙女孤身一人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还有柒九与柒十。”
那两个形影不离的侍女,是舒先生带来的,一直待在孙女左右,是不错的帮手。原先是拾兰在伺候,那两个人来了之后,就把拾兰放在自己身边管教,亲孙女反而推给了外人教导。
若要让国太夫人知道,尹殷惜早几年就单枪匹马地四处闯荡,估计能气得踹飞旁屋的门。毕竟年轻时候的玉衡郡主,总喜欢踹飞旁屋的门,把她夫君从门里揪出来,咳咳,好好交流一番,性格十分“活泼”,她的御夫之道满朝皆知。
“如此便好,午膳后,来我房里,我有其他事情同你说。”
尹殷惜应允,恭敬地望着国太夫人回屋。
能有什么事呢?无非是“舍我”顾全“大家”。
不计较国太夫人的复仇大计,光是养育之恩就无以为报,若无尹府,若无国太夫人,她一介平民,如何能够习得读书认字,尝遍佳肴,用着无数奢华之物,还能遇到师父师妹,以及三两好友,平起平坐,不再低人一等呢?
所以能为尹府报仇,尹殷惜从无怨言。更要趁着小命尚在,好好玩遍这秀丽河山。
至于这避不开的婚配——一张二愣子的脸不由得浮现在脑海,尹殷惜捂着额头,一定是因为郓王笑得太做作,才会青天白日地想些没有的事。
洛阳城驿馆。
郓王偷偷擦擦鼻头,有点痒,可能是昨日玩弄折扇的缘故,这天气还是当注意些。大冬天玩折扇,完全是汴梁那群公子哥的喜好,为了不让自己在人群中显得独树一帜,郓王也只得大冬天的扇扇风,冷透了。
每次把玩后都要喝些姜汤驱寒,累人。
驿馆的屋子里,左右无人,郓王做这动作还是稍有掩饰,人前人后,习惯已成自然。此次前往汴梁,最高兴的莫过于能与舒公子同行,还有练游相伴。
只是……思及朝廷如今人人自危的状态,此行也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抛开白日的虚与委蛇的会面不谈,到了下午,驿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路,在众多势力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了洛阳。
前脚城门一关,尹殷惜后脚就爬出狗洞。
“下次,修个地道呗。”尹殷惜再瘦,对这狗洞来说,也是超大体型。
更惨的是柒十,本来就偏胖,还好骨架小,挤一挤总算出来了。
“小姐,还没到做梦时候,这大晚上的,咱们赶紧去老地方吧,要是给流民或是乞丐占了,今晚就没地方睡了。”
三人偷偷摸摸地出来,仍在西京范围,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大道,幸好郊外有个破旧的小道观,只有两个年老的糊涂道士在,那两个道士一日两餐食不饱的状态,还愿意接纳过往的“百姓”。
多是贱籍,居无定所、一无所有的人。
三人做了不少掩饰,软乎乎的柒十看着不过十四五岁满头凌乱的疯姑娘,硬邦邦的柒九则干脆没卸下丑装,一副鳏夫的老母亲形象。
再加上一毁容少女,这三人简直有碍观瞻。
一日后,仿若难民的三人到达少林寺,后门。
心态尚好的苏湘瑶看到这副景象,都惹不住转过身洗眼睛。站在寺庙后门许久,等着迎接师姐的莫小鱼,头一回主动地扑向大空禅师的住处,要求听禅念经。
只有始终如一的苏练游,至始至终对着尹殷惜散发着他浓浓的期待。
尹殷惜捂着黑布面罩思考,自己离开前和这个二愣子说了什么来着?
“待我归来时,再告诉你答案。”好像是这么说的。
不是这个“她”说的啊!
尹殷惜别过头,假装看不到那么大活人,转去跟存在感极弱的方丈打招呼。
“阿弥陀佛。尹施主,许久不见,三位现下累着了吧,随贫僧来吧,住处都安排好了。”
“劳烦方丈了。我们过几日就离开。”救苦救难的方丈啊!还是你最好了!
苏练游目不转睛看着尹殷惜,听到这话,急着问道:“何事这么急?”是不是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又一想两人之间实在毫无关系,忙补上一句,“是我逾越了。”
尹殷惜不避讳,直言道:“临安风家有托,要我带上他们家的大舅子和妻姐回去团聚团聚。”
风家?湘茹的夫家!
“你认识湘……晴雅?”苏湘瑶挤开哥哥,激动的握住尹殷惜的手。
为方便今后的计划,迟早是要说明白的,尹殷惜点点头,以后他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道:“认得的,晴雅是我的朋友。”
唯独她是尹府小姐这事不能说。
“太好了,我就说你是好人。”晴雅的朋友都是好人。
苏练游盯着两人相握的手,如果能换成他更好。
成功会面的几人说说笑笑,给这寒冷的天气带来难得的暖意。
北方那边,却不这般平静。
早先时候,宋金联合抗辽之势本是一帆风顺,不知怎得,辽突然率领一支神秘的军队反压过来,金人退居二线,让无数大宋子民挡在战线上,死伤惨重,而后金人不再作为大宋的援军,反而是从背后捅了一刀,直插心腹,在外将领被金人诛杀,群龙无首的局面下,北边城池被连破,金人的狼子野心才显露出来。
本来这种消息应当是及早传到朝廷的,也好有挽救之机,可惜,监军误国。
边疆有十四营,分别驻扎三个重要的关卡口,金人只突破了监军所在的三处联营,另外两处关卡口的将领心知事情不对,有过几番试探,但是一直被辽军所牵制,无暇分心于此,又被监军糊弄,每每怒目而回,武将说不过文臣,干脆不理会,专心对付辽军去。
好在另外两处关卡死守不退,有才之士力挽狂澜,才能让辽军多次无功而返。
而这位高高在上,圣旨在手谁也不敢得罪的糊涂监军,几场酒宴就把他捧上云端,蒙在鼓里,连最高将领身首异处都不知道,直到被金人俘虏,大开城门,迎接金兵,才知北边大势已去,才不得不面对大败的现实。
监军惧怕回到朝廷后要面对的惩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投诚于金人,真真做了个欺君叛国的大奸臣。不仅如此,金兵略城的消息被糊弄成辽军入关,连带另外两个关口的将领遭罪,将过错推予他人,朝廷不查,信以为真,将将领搁置查办,押解回京。
金人为了不暴露,并没有突破另外两处关卡,而是继续同辽军来往,让辽军不断骚扰,趁此机会偷偷拿下直通汴梁的城池,誓要拿下着大宋河山。
但是只要是行军,总会暴露,有一营地的伙夫,冒死进言,将消息传达,由沈相上奏,这才得知北方的实况,而后卸磨杀驴,不愿意承认自己犯错的太上皇,将沈相一族连罪入狱,对外不曾安定好,便想着内部的权力碾压。
里里外外乱作一团。
这位注定遭人唾骂的监军正是大名鼎鼎的,三年前的科举榜首,郭飞逸。被太上皇亲自赐名,称其乃大宋天才,福星降世,以十五岁之龄拿下榜首,后又因“窃文公案”名噪一时。
据说是有贡生窃取郭飞逸文章,入了榜,被郭飞逸发觉后,直接将人告了,最后那个窃文之人被贬为流民,永世不得入仕,不日也跟着扔到北疆来,当了一个伙夫。
郭飞逸此番前来,还特意去看了那个窃文者,将人好好羞辱了一番才走,这事儿也就在军营里传开了。
可是,照如今腹背受敌的结果看来,当年的“窃文公案”必然是误判。那个伙夫是沈丞相私下交代好生照顾的人,平日在军营里无甚存在感,却在粮草不行的困顿之际,出了几个妙招解决了危机,博得不少人的感恩。
再看郭飞逸,如此无德无才、损阴坏德、欺上瞒下之人,怎么可能写得出天下一绝的文章来!
可惜“窃文公案”已盖棺定论,那个伙夫一生仕途尽毁,那远在高堂之上的天子啊,如何会为了区区一介贱奴,翻了太上皇在位时期的案子?
再多惋惜,感慨,愤懑不满,不过天子一句话,终化成泡沫,消隐无踪。
如果换个人坐那个位子如果是位明君——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个想法越来越不可遏制地产生在百姓的脑海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