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剩余薄薄一层,多的已经融化为水,灌溉枝丫。
趁着天晴,茶农摘取一千枝新芽,开始为新茶的研究做工作。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风书晗敲敲枝头的雪,院子内的桃树不客气地将雪水浇在他脑门上。
装风雅的家主大人今天依旧在掉面子。
跟在旁边的沈禾秋憋住笑,实诚地递上帕子。
风书晗接过擦擦脸,说道:“这小桃枝,连香山居士的面子都不给,亏得居士写了首好诗给它。”
不不不,它只是不给您面子。沈禾秋心里想道。
家丁正在给院子里的桃树们做“拆衣”的工作,为了保证每年桃树的花期,都要在树根部位置裹一层保暖的罩子,开春的时候拆掉,施肥涂料,小姐最喜欢桃树了,再过段时间,就能有桃子吃。
对于家主的丢脸行为已是家常便饭,不差这一茬。
风书晗弹弹那枝不给面子的小桃枝,道:“说起来,这香山居士的弟弟,也写得一手好文,辞赋之精密,尚得学习。”
这话听得沈禾秋红了耳根,往年在学堂里,堂哥老不正经,拉着几个表兄弟,几人背着教书先生偷偷地看白行简的赋,被先生发现后,好好训斥了一顿,还罚写一百遍的《大学》。
沈禾秋一时好奇,偷看堂哥的书,那白行简的赋写得极好,可那皆是——风月之事,只瞧上几眼,便叫人面红耳赤,那些先人居士什么的,个个都不正经,风流史多得跟花似的。
“禾秋这是私下看过《大乐赋》了?”风书晗看着沈禾秋红透的耳根,左手捞过瘦弱的少年,拉到怀里,附到耳边,调笑道:“可是心底痒了?也是到适婚年纪了,要不要老爷我给你寻个好相与的?”
闻言沈禾秋没好气地推开臭不要脸的家主,确实力气太小,被风书晗制住挣脱不得,那模样像是欲拒还迎。
意识到这一点,沈禾秋放弃挣扎,大大方方地说道:“我要告诉主母。”
那模样,与在外面受了欺负告诉长辈,一模一样,可爱的紧。
风书晗立马放开手,摸摸鼻子,道:“开玩笑,开玩笑。”他不想睡地板啊!
风家家丁们围观这一切,既不帮忙,也不怂恿,反正结果都一样,于是情不自禁地发出声,“切。”
可见风书晗家中地位。
这么不屑的声音,从来不掩饰地传进风书晗的耳朵里,于是风书晗捂着受伤的心,“你们啊,真是唉——还是我媳妇儿好。”说完跑去找温柔贤惠的发妻。
风丁剥好一件树衣,蹲着对沈禾秋说道:“禾秋,以后家主不正经,你就拿个小本记住,定期往主母那儿一送,绝无后顾之忧。”
已经习惯家主脑子抽风的沈禾秋若有所思,问道:“风丁,你很有经验啊。”
“那是,以前风丁只有你这么小的时候,被家主欺负惨了,那小媳妇儿的模样哈哈哈哈——喔。”笑道一半的风丙被风丁一拳到肉,痛的缩下身子,做求饶状。
“哼。”风丁收回拳头,继续干活。
沈禾秋默默走到风丁身边,问道:“风丁,你是怎么长得这么大个儿的?”
这声问的不轻不重,在旁的家丁都能听得到,于是一群壮汉热情的将沈禾秋团团围住,教授各自的成长之道。
风宅另一处。
苏晴雅正在教导风灵溪,就见夫君捂着胸口,一脸剧痛的模样,还不顾女儿在场,直接扑到她怀里。
风灵犀看了眼旁若无人、你侬我侬的父母,机智地说道:“娘亲,爹爹肯定又想欺负别人,结果被人欺负回来了。”
“就你机灵。”苏晴雅安抚着脑子不定期坏掉的夫君。
“……”被女儿一语戳中,风书晗也不害臊,厚脸皮地告状,道:“对对对,禾秋最近都不好玩了,都会拿你压我了。”
苏晴雅眉欢眼笑,说道:“那你还屡试不爽。”
风书晗仪表堂堂,去了那副不正经的样子,眉眼含情道:“那样我才好跟夫人诉苦,讨点好处。”
风灵溪捂住眼睛,将身子扭向别处,道:“爹爹和娘亲又在谈情说爱了。”
风书晗反手将苏晴雅搂进怀里,道:“不谈情说爱,哪里会有你。要不,我们给给灵儿要个弟弟或妹妹吧?”
苏晴雅捏着风书晗的下巴,粲然一笑道:“想得美。”
风灵溪点点头,依附道:“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啊。”燕雀处屋,熙熙相乐。
南方尽是一片其乐融融,北方的风雪,却来不及化去。
少林寺。
距尹姑娘离去有一个多月,苏练游和妹妹一直待在寺中,除了受到父亲平安的来信外,并无其他。
小鱼姑娘也在寺内,和大空师父一同讨论佛理,将不和时,便大打出手,最终总会乖乖坐回蒲团,罚抄佛经。
从那日聊起大哥的终生大事后,苏湘瑶与莫小鱼的感情倒是好了起来。不过尹姑娘五日后便离开了少林寺,留了香囊给大哥,现在大哥日日对着香囊入定。
香囊是女孩家的贴身物品,也不知道尹姑娘是如何与大哥说的,大哥特意向寺中方丈求了块木头,刻成木盒子,将香囊放入其中,碰也不敢碰,就傻傻端着、盯着,好像别人会稀罕这玩意儿,生怕被人偷走。
想知道自己的大嫂有没有着落,加上实在是寺内无聊到死,苏湘瑶一改常态,天天盯梢,借来了笔墨,记录大哥的一言一行。
比如,今日大哥照常晨练,围着整座山跑圈,直到快中午了才疲惫不堪的跑回来,练几套拳法,沐浴吃饭午睡,下午准时醒来,耐心写完《孝经》,冥思一会儿,然后就拿出装香囊的盒子,开始傻笑。
一会儿满脸通红,一会儿欲要碰那香囊,却在碰到之前急忙收回手,又开始傻笑。
这样的状况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不论刮风下雨,毫不动摇。
“不行!”绝对不能让大哥继续傻下去。
苏湘瑶放下笔,拍桌而起,如此粗莽的举止,也是学了莫小鱼的。然后苏湘瑶就举着她的手开始吹气,怎么见小鱼做这举动豪迈十足,自己做起来却这么疼。
屋外微光一层一层,难得放晴,苏湘瑶推开窗子,枝上雪还剩些许,寺内僧人不去动它们,说是顺应自然,任其慢慢融去,搓搓小手,是变得糙了些。
从昨儿起就有香客陆陆续续地上山,苏湘瑶从中得到了外面的一点消息,更详细的消息确是没了。
北方有不少士兵已成为逃兵,没有逃的,都下落不明,苏湘瑶心底明白,那些将士,已成枯骨。
汴梁已经没有多少百姓还愿意待着,大量的人涌入西京或南京,更多的,则往南方逃去,而万人之上的那位皇帝,颁布几道出行的禁令后,再无声响。
百姓们是彻底失望了。
天子不作为,只好来这里乞求佛祖保佑,山中道路不好走,这会儿还没多少人在。
苏湘瑶趁着香客还在大雄宝殿前,匆匆找到了正在后面晒经文的方丈。
小心翼翼地避开满地经文,苏湘瑶跳到年过半百的方丈身边。
“施主,何事慌张?”
“方丈……我觉得我大哥可能……”苏湘瑶指指脑子。
方丈颔首笑道:“施主切莫担忧,人生有相逢,何必计较年月。”
不计较年月?那是猴年马月?
“方丈,我想问的是我大哥的姻缘,我才疏学浅,不是很懂那个意思,方丈能否解释一下?”方丈这话说的怎么像是大哥与尹姑娘的缘分要“无疾而终”了?。
方丈笑而不语。
写完一百遍佛经的莫小鱼逃出禅房,顺手捞了香客供的果子,溜到后面,听到苏湘瑶与方丈的对话,吐出果核,扔到那个榆木光头的后脑上,大声道:“听他瞎扯,我师姐可不是始乱终弃的人。”
方丈摸摸后脑勺,捡起底下的果核,就近寻了片土,把果核埋进去,没有计较莫小鱼的无礼,笑得一脸无害道:“阿弥陀佛,小鱼施主今日精神十足。”
苏湘瑶差点叫出来,对莫小鱼的行为不认同道:“小鱼,方丈乃是得道高僧,你这样,实在不该。”
“哼,还不是蹭了这漫天神佛的光?”莫小鱼叉腰,不屑道。
轻盈如羽,飘飘然而至,大空禅师无声无息地出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小鱼姑娘,一百遍。”
莫小鱼抱着头蹲下去,她刚抄完啊!又来!
苏湘瑶:……你保重。
方丈:阿弥陀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