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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第八十四章·妖孽(1 / 1)

第八十四章·妖孽

因车窗上的竹帘垂着,叫阿愁看不到车外的情形,倒是听到马车似进了某个颇为热闹的坊门。

进了那坊门,马车拐了个弯,似沿着坊墙拐进了某个幽静的巷道里。又前行了片刻,马车这才最终停下。

“到了。”李穆宣布着,一边向着阿愁伸出手去。

如今阿愁可是懂得规矩的,再不可能像头一次那样,惊世骇俗地由小郎来扶她下车了。她只装着没看到李穆伸过来的手,先行转身开了车门。下了马车后,她转过身来,意欲去扶李穆下车。

就只见李穆不高兴地看她一眼,却是避过她的手,自己跳下了马车。

小屁孩儿!

阿愁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便恭恭敬敬地垂着手,跟在了李穆的身后。

当她跟着李穆转过身来,却是吓了一跳。

只见她的身后,一扇黑漆小门前,垂首恭立着一排人。为首的,是一个年纪在六旬左右的敦实老者。后面一排站着七八个年纪不等的汉子,其中竟还有她的一个熟人——冬哥的养父,八德巷的季银匠!

在季银匠的身后,小学徒冬哥学着他师傅的模样垂着头,却是到底没忍住,偷偷抬眼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在看到阿愁时,他愣了一愣,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

阿愁冲他弯眉一笑。冬哥也跟着冲阿愁笑了笑,又胆怯地看看李穆,赶紧垂下头去。

这时,那老者已经向着李穆迎了过来,躬身施礼叫了声“小郎”。

李穆也恭敬回礼,称呼那老者为“徐大匠”,又笑着道了声“打扰”,便将手搭在阿愁的手上,看似让她扶着他,实则是他拉着她,打头里进了众人身后的那扇小黑门。

阿愁有些不自在地转了转手,却叫李穆威胁地捏了她一下。于是她只好认命地任由那熊孩子那么拉着她了。

门内,是一个不起眼的迎厅。一个五旬左右的妇人领着三四个丫鬟恭恭敬敬地站在迎厅前迎着李穆。

李穆却并没有进迎厅,而是一边跟那徐大匠寒暄着,一边带着阿愁从一旁的角门进到了后面的内院里。

看着那不大的正门和迎厅,阿愁原以为,角门后的正院占地应该也不会有多大。却不想,那门后竟不是正院,而直接就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大花园——却是和广陵城里四处可见的四水归堂式建筑风格迥然不同,倒颇像后世的园林式建筑,所有的屋宇楼轩都掩映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中。

李穆进了角门后,也不急着做正事,只询问着徐大匠等人的起居饮食,竟是故意不走那可容得四五人并肩而行的大道,只作着随意观赏状,拉着阿愁硬是拐上了一条仅容得二人并肩的通幽曲径。

此时正值三月,小径两旁种着许多阿愁分不清品种的花树。春风过处,满树的落英缤纷,看着虽然漂亮,可却叫那穿着自家土制布鞋的阿愁脚下连打了两次滑。亏得李穆穿着官靴,倒是不怕滑的,每回都是靠着他,才没叫阿愁出了丑。

原跟在后面的管事老娘见了,便赶紧上前请罪。李穆倒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只笑说“得怨这花开得忒好,只怕都来不及扫”……仿佛是印证着他的话一般,他这里话音刚落,便果然叫众人听到前头传来一阵扫帚横扫过地面的“刷刷”声。

等众人绕过一丛玲珑石,就只见前方的花-径上,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洒扫婢女,正以一种将军御敌般的雄姿,威风凛凛地跟地上那些乱花搏斗着。偏她前头刚扫完,后头又落了一地,却是叫那丫鬟暴躁地更加用力地挥舞起那把大竹扫帚来……

那管事老娘见了,不由冒了一头的冷汗,偏还不好在小郎面前发作,只好命一个大丫鬟过去止住那个卖力过了头的洒扫婢。

直到那大丫鬟过去,那个咬牙切齿跟落花搏斗着的洒扫婢才发现这边来了人,顿时吓得将那大竹扫帚往身后一藏,缩着脖子就躲到了那个大丫鬟的身后。

李穆和徐大匠等人见了,不由都笑了起来。几人闲聊着,便这么打那被大丫鬟遮住半边身形的洒扫婢身旁走了过去。

此时,李穆的手依旧放在阿愁的手腕上。因她怕她再滑了脚,便专心挑着地上落花少的地方下脚。直到走过那两个丫鬟的面前,阿愁感觉到似有人在看她,她下意识抬头,却是这才发现,原来是那躲在大丫鬟身后的洒扫婢女。

只是,她看过去时,那女孩已经飞快地垂了头,只叫她看到一个恭恭敬敬的头顶发旋而已。

拐出花-径后,前方便是一片颇大的院落。

阿愁注意到,这院落的门口竟守着好几个带刀侍卫。原本跟在李穆身后的那个管事妈妈只将他们送到院门口处,便行礼告退了,只季银匠等人,跟着那徐大匠,将李穆和阿愁还有狸奴三人迎进了那院子,连环儿也给留在了院子外面。

一进那四合式院落,阿愁便看到,那阳光正好的庭院中央正放着一张大案。大案的四周,还看似混乱实则很有规律地放着一些高低大小各不相等的案几桌椅。那些案几上,又各放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刀锤剪砧,以及一些阿愁连形容都形容不出来的奇怪器具。

除此之外,这院落里最吸引人注意的,便是东墙根下一排砖砌的窑口了。这会儿其中几口窑里似正在烧着什么东西,高高的烟囱里正往外喷着一股股黄烟,以至于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烧田般的呛人气味。

四合院中,除了正中间的大厅门是敞着的,四周一溜的房门都是牢牢地合着。便是有人进出,那些人也都很谨慎地注意着随手关门,似怕叫人看破了屋内的机密一般。偏庭院正中那张大案上,却是胡乱堆放着许多看似图纸的物件,以及一些叫人看不出用途的铁匣木盒铜罐等等杂物。

看着那守门的侍卫关严了院门,徐大匠先是谨慎地看了一眼阿愁,又看向李穆,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知道,那些话在阿愁面前应该是可以说的,便带着压抑了一路的兴奋,搓着手向李穆禀告道:“只当小郎接到消息就该急着赶过来了呢,不想小郎竟比我们这些老头子还要稳当。”

说着,却是一阵连跑带颠地跑到那大案旁,拿起一个掌心大小的东西搓摩了一下,又喜滋滋地跑回李穆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物件递了过去,一边道:“小郎请看。”又压抑不住兴奋地笑道,“虽然还没完全成功,可好歹已经能够照出影儿来了,可见方子还是对了。”

李穆接过那东西端详了一会儿,便微笑着将那东西递到阿愁的手上,对她笑道:“你也看看。”

见李穆将那东西递给阿愁,徐大匠明显愣了一愣,却是又紧张了起来,似怕阿愁失手摔了那东西一般,竟张开双臂做了个护卫的动作。可到底这是小郎亲手递过去的,他总不好真个儿拦下来,便只得又讪讪地垂了手,看着阿愁手里的物件道了句:“姑娘小心,这宝贝可摔不得。”

阿愁疑惑地看了那老头儿一眼,又看看李穆,这才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

就只见那东西仅她掌心大小,看着像是一个银盘,却又没有任何花纹图案。待她根据李穆的示意将那银盘翻过一面时,她立时就惊了。

那银盘的正面,竟嵌着一块透明的玻璃。许是背面的银镜反应不完全,其中只有几块略能看出一点镜子的雏形,多数地方斑驳着,看着就像是多年前秋阳家那面背后掉了漆的镜子一般。

“这、这是……”

阿愁混乱了。抬头瞪向李穆时,眼神里不由就带上了三分惊疑——这东西,不会是后世的玻璃镜吧?!这妖孽居然折腾出这玩意来了?!他真不是穿越的?!

李穆一直眯着眼儿注视着阿愁神情的变化,见她一脸的惊疑,便笑道:“之前姨母抱怨那铜镜隔着一个月就要打磨一回时,你不是说,许是空气里水气腐蚀了铜镜吗?我就想着,能不能在铜镜上罩个什么透明的物件,既能照得出人影,又能不让镜面被腐蚀掉。恰巧今年新年的时候,城里的作匠们进贡给天家一只如水晶般透明的琉璃盏。我就想着,能不能试着在铜镜上罩一层透明的琉璃。后来打听到那琉璃盏是我们城里的徐大匠所制,我就把这想法跟徐大匠提了一提……”

当李穆把他的想法跟徐大匠提过时,那徐大匠只当他是异想天开,原是不肯接这单生意的。那李穆可不是笨嘴拙舌的阿愁,凭着他三寸不烂之舌,从传承到创新,只噼哩叭啦一通天南地北地胡侃,又说什么“若万事只知效仿先人,只怕如今我们都还在用手抓着吃饭呢”,再大抱大揽了所有的试验费用,却是不由就激励得那虽年过六旬却依旧雄心不已的徐大匠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那李穆虽有来自后世的知识储备,可到底缺了实践经验。亏得自古以来就有“广陵工”一说,那广陵城里手艺卓越的匠人极多,凡是制镜会涉及到的工艺,李穆总有法子找来那一行当里的顶尖人物。所谓三个臭皮匠还能合成一个诸葛亮呢,又何况这些匠人都是各行里的好手,加上李穆的拾遗补缺,两厢里一结合,从新年到如今,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便果然叫徐大匠等人“创造”出了这所谓的“银镜”……

李穆笑道:“我原想得忒简单,只当往铜镜上罩一层透明的玻璃就成,结果竟是我异想天开了。亏得这许多师傅都是各行里的能人,这人一点法子,那人一点法子,这般大家集思广益,才一点点慢慢琢磨出现在的模样。”

徐大匠激动道:“这其中若是没有小郎的鼎力相助,只怕我们再造不出这等奇妙之物。便是那玻璃的方子,就多亏了小郎设法从波斯人那里弄来呢。”

“玻璃?!”阿愁的眼瞪得更大了。

李穆故作腼腆地笑了笑,道:“我不过是许之以利而已……”

却原来,虽说大唐也有琉璃的制作工艺,可那原就是打国外传来的,到底不如原产地的技术先进。那“琉璃”,在波斯则被称作“玻璃”。大唐所流传的秘方,显然不如他们手里的秘方更为正宗,加上李穆偷偷做了些手脚,便叫两方人马都觉得,如今这通透的玻璃是结合了波斯和大唐两地不同的配方才研制出来的。

而波斯人之所以愿意交出那玻璃的制作秘方,却是因为李穆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以那还不知道在哪里的镜子作为诱饵,勾得那些为了滔天的利益而飘洋过海的波斯商人们纷纷掏腰包入股的缘故……

李穆不无得意道:“一成利,可犯险;三成利,可杀人;若许以十成的利益,就有人能有灭天的胆量,何况只一秘方而已。”

见他这般无所顾忌地把所有机密都向着阿愁袒露了出来,直惊得徐大匠后背一阵生凉,忙拦下李穆的话头,挤着那看似忠厚实则奸诈的笑,对李穆笑道:“小郎可真是,只怕人家姑娘不耐烦听这些琐碎呢。”

说着,还暗示地向着阿愁伸过手去。

阿愁岂能看不出来他是有心要防她。想着这位倒是个忠心的,她也不以为意,只笑了笑,便将手里那半成品的镜子递还了过去。

再看向李穆时,她不由又是一阵感慨。

显然,李穆的那一番铺垫还是起到作用了。便是一开始时,阿愁心里十分怀疑着他可能是个“同乡”,这会儿听到徐大匠等人的“旁证”,以及整件事环环相扣的发展脉络,却是不得不叫阿愁相信着,这件事许有另一种解释——除了他是个穿越者之外,不定他也真有可能拥有那种逆天的好运气,不过是于机缘巧合下得了灵感,然后找来一帮匠人,且还得到了波斯人的秘方……所以,最终,叫他折腾出了玻璃和镜子这等逆天之物……

不得不说,这样的可能性不是没有。甚至,阿愁觉得,比起李穆也是个穿越者来,他运气逆天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如果真是这样,这人果然就是个妖孽了!长得好不说,聪明也不提,只这运道,就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

见她一阵神色闪烁不定后,脸上渐渐退了怀疑,李穆这才悄悄松了口气。虽然他希望她能知道他就是秦川,可与此同时他又担心她若真知道了会有什么不良的反应。所以,怎么叫她相信他是秦川的前世,却又不会怀疑到他是秦川穿越过来的,便是他需要把握的分寸了。

而,这傻孩子完全没想到,在阿愁的眼里,即便李穆是秦川的前世,这依旧是不同的两个人。

而阿愁那边,在感慨着李穆就是只妖孽时,也全然不知道,自己竟当了一回傻瓜——好吧,说起来,这孩子还是挺好骗的。

看着那半成品的镜子,听着李穆勾着徐大匠说着他们所经历的无数次失败,想着这是个架空的年代,阿愁渐渐更加相信了,李穆能够折腾出镜子和玻璃,其实并不是他本人有多大的本事,说白了,他不过是找对了一些人,花对了一些钱罢了……时事造就的英雄啊!

提到钱,阿愁不由就想到眼前那宝贝若是完全制成后,会给李穆带来多大的财富。以及,他在折腾出镜子前,显然已经成功折腾出了玻璃。

想到后世无处不在的各种玻璃的用法,顿时,连阿愁也激动了——虽然她没那本事造出玻璃,可她有见识,知道玻璃的多种用途啊!

“那个玻璃,”她反手抓住李穆的胳膊,悄声问道:“这里有没有?”

“有啊,”李穆的眼眸微闪,笑道:“在屋里呢。”说着,便带着阿愁进了屋里。

顿时,徐大匠惊了。

他忽地伸手拉住跟在李穆身后的狸奴,悄声问道:“那小姑娘是什么人?小郎怎么竟那么信她?”——这保密一事,可是小郎事先就交待又交待的。连他们这些人,自进了这院子后,就轻易再不能出这院门了呢!

那狸奴看看已经进到屋里去的李穆和阿愁,踮脚凑到徐大匠的耳旁,小声道:“是我们小郎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顿时,徐大匠又惊了。小郎如今才十二岁而已,便是他已经见识过了这位廿七郎的早慧,可也不至于连这种事也这么早吧……

等他回过神来,进到屋里时,就只见李穆正在给阿愁讲解着那玻璃是怎么烧制出来的。想着小郎对这过程也只是一知半解,徐大匠不由悄悄松了口气,然后带着好奇,偷偷看向那位被小郎“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这一看,却是叫徐大匠又是一惊。刚才他只顾着怕那小姑娘摔了众人的心血,却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阿愁的相貌。原想着,能被小郎“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怎么着也得有个沉鱼落雁的美貌,却不想,眼前这小姑娘不仅算不得漂亮,只那一双比常人都要小的眼儿,就可算得是个丑的了……

然后,徐大匠心里就有点儿替生得如玉人儿一般的二十七郎君不值。

正这时,那小女孩儿说话了——唔,不得不说,声音还挺好听。

只听那女孩道:“我有个想法。这东西能够透光,是不是能把它压成薄片,然后镶到窗子上?这样的话……”

阿愁的话还没说完,那徐大匠就“啪”地拍了一下掌心,喝道:“好主意!”倒把阿愁吓了一跳。

徐大匠果然不愧是行里的大匠,只因着阿愁这么一句话,转眼间就想到了那玻璃窗的种种好处,激动道:“这个好,这个好。通透不说,还能防风,可比窗纸好多了。”

“可制作的成本,”阿愁忍不住道:“大概挺贵的吧。”虽然她知道,据说其实制作玻璃的成本一点都不高。

徐大匠一个没忍住,道:“这玻璃可比琉璃……”说到一半,他才想起“保密”二字。且虽然东西是他们折腾出来的,可出资之人却是年少的廿七郎。于是他赶紧住了嘴,看向李穆。

李穆笑了笑,对阿愁道:“这东西易碎,只怕一般人家也舍不得买。”他看向她。所以,他要卖个天价。

接收到他那眼神,阿愁立时弯着她那小眯缝眼儿笑了起来,道:“我想到一个主意。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些玻璃的小瓶子,不用大,只铜板大就成。我准备拿来装唇彩。那样的话,不用打开就能看到里面是什么颜色了。”

那徐大匠听了,原还觉得阿愁果然机灵,难怪会得小郎宠爱,这会儿却是忽然又觉得,她有些不知分寸了,只倚老卖老地皱眉道:“越小的东西,越是费工费料,做成后光成本就很是吓人了,用来装你们女孩儿家的那些小玩意儿,很有些不值当了。”

李穆一听便知道这徐大匠在想些什么了。他的眼儿一眯,正想说什么,就听阿愁笑道:

“其实这也不难。你那玻璃不是能化成水吗?到时候做出一个现成的模具,就跟注铜一般,一个个浇注出来便是,倒也省工省力呢。”

顿时,不仅徐大匠,连门口站着的季银匠等都沉默了。

顿了顿,那徐大匠才笑道:“姑娘真是聪慧过人,这么简单的法子,我等竟没想到。”

阿愁:汗……她可不敢领这个功。

见她一脸的不自在,李穆微笑起来。这孩子,前世便是如此,别人骂她,她倒还能坦然面对,夸她,她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于是他悄悄一捏阿愁的手,一边拉着她重新出了屋,一边道:“我就知道,带你来,你定然能替我想出一些好主意。”

因那立嗣之事,李穆觉得,即便他没那心思,只冲着宜嘉夫人和宫里那位的交情,自己迟早也是要被人盯上的。便是为了他的安全,他也不能暴露了自己。所以这制镜一事,他宁愿动脑子转个弯儿,借由别人点拨众人,也不肯让人把怀疑的眼落到他的身上去。如今带阿愁过来,一则,是因为他想借此机会让阿愁怀疑到他就是秦川的转世;二来,也是希望能借由她,说出一些他不方便提及的点子;第三……

虽然依照他的本性,他更宁愿把阿愁藏起来,可他也知道,她需要的不仅仅只是他一个人的认同。

果然,阿愁的那些话,立时就给了小院里那些大匠们诸多灵感。

所谓“不疯魔不成活”,这些醉心技艺的匠人们多少都有些痴性情,这会儿因着阿愁的话得了灵感,其中好几个人都顾不得小郎就在一旁,就这么头凑头地小声议论了起来。

李穆听到,便假装随意的模样,也凑进去跟众人讨论了起来。

徐大匠等人都知道小郎是个平易近人的,见他不以为忤,顿时也没了个规矩,纷纷围着那庭院里的大案写写画画起来。

一旁,阿愁原只听着有趣,她并没有打算开口的。可李穆总时不时地扭头过来问她有什么想法。偏来自后世的她,果然有许多的“想法”,便于不知不觉中被李穆勾着说出了他想让她说的话。

顿时,不仅徐大匠,连季银匠等人都发现,这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小姑娘,骨子里很有些内涵。

而,若说阿愁或者李穆真比那些大匠们聪明能干,还真是未必,他们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可一旦有人点破那点“先机”,这些长年浸染在各自行当里的好手,往往都是一点就通,且还能因着那些新点子,发挥出超乎李穆和阿愁意料之外的聪明才智。

直到太阳西斜时,阿愁依旧一脸热切地凑在那窑口处,看着匠人用吹管吹着一个目前还看不出端倪的玻璃器皿。

窑口处的火光,映得她那张小脸红扑扑的,一双不大的小眼睛里亮晶晶的,却是愈发地显得黑白分明了。

阿愁跟着那些匠人进进出出时,李穆早找了张椅子于廊下坐了,只以手撑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专注。

他记得他们小时候也是这样,因为他有轻微的洁癖,一般都宁愿动口动脑也不肯动手,可这丫头则全然是个野小子,最是喜欢亲自动手,且往往把自己弄得一身的脏污竟也不以为意。他还记得,她每次弄脏双手时,还总看不得他一身干干净净的模样,总故意拿脏手往他身上乱抹……

那屋里的徐大匠忽然探头出来招呼一声,应该是刚才做的模具已经冷却透了,这是要脱模了。阿愁应声跑过去,见李穆没动,便过来想要将他从椅子里拉起来,李穆却摇了摇头,只让她自己过去了。不一会儿,屋里传来一阵失望的叹息,显然是试验又失败了。

果然,阿愁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铜钱大小的小玻璃瓶子。她将那瓶子递给李穆,李穆勾头看了看,看到那瓶身上裂着一道纹路,便笑道:“比刚才好多了,至少不是两半的了。”

便有人道:“应该还是降温太快的缘故吧?”

徐大匠道:“应该是的。”

于是李穆建议道:“再试试?”

众人答应一声,便又都进了屋。

被独自丢在廊下的李穆在椅子里扭过身去,看着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众人进到屋里的阿愁,唇角不由含起一丝笑意。

阿愁像个勤快的小徒弟一般,跟着那些匠人们在各屋间跑进跑出时,其实也没有忽略了他。听着那些大匠讨论着,她总时不时回头确认一下,看他是不是好好地在廊下坐着;或者当她在某个匠人那里发现什么新奇物件时,她也总时不时跑过来向他显摆一二……

前世时,李穆以为他那么绑着阿愁,是因为他总担心她会累着,担心她会被人欺负,担心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委屈,直到如今他才发现,他担心的不过是怕她不像他重视她那般地重视着他,所以他才下意识里将她锁在身边……说白了,他那过度的保护,与其说是在保护她,倒不如说,是在保护自己。

如今他试着换了一种方式,他则发现,放手虽然不容易,其实也没有他所想像的那么难……

阿愁从屋里出来了。她那眼不自觉间再次往他这里看了过来。李穆顿时觉得,至少,眼下这样,他已经很满足了。

撑着眉梢,看着那无事忙的阿愁,李穆笑得一阵眼带温柔。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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