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人心不蛊
“长老,你看此事如何?”稍稍喑哑微沉的声线,像是一阵和绚的春风,点滴间花开的刹那。再看那人的眉眼,世有公子,翩翩如玉。
“此事我们已知晓,你先下去吧,切记不可虚张。”头发斑白的老人摸了摸胡子,时光像是对他极为偏爱,一张脸看上去不过是二十有几,十分年轻。
“是。”年轻的男子微微弯腰拱手,在看不见的地方勾起了许些弧度。在老人挥挥手后离开了。
等男子离开一会后,老人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道:“此时虽事关重大,但秦史私心也不小。换做是你,会如何打算?”
“将计就计,或者——”那声音也不知是从哪儿传来的。没有说完的半句里面满是杀气。
“唉——家门不幸。”老人沉默半晌,一声长叹:“秦家已经太久没有新鲜的血液了,此事就这么决定吧。”
“你既然已有打算,还问我作甚?到底是你的做派,不过是舍不得这好处罢了。”说完后,便任老人说,都没回应了。
“阿夙你怎么在这儿?”男子,也就是秦史有些诧异的看着巧遇的卜夙,下意识的寻找秦冉的身影。“阿冉呢?怎么放你一个人在这里,出门也不知带个丫鬟,万一出事怎么办?”他眉宇轻蹩,眼里的担忧不像是作假。见着她一人挺着个肚子出来,高耸的肚子不难看出已是临盆将近,在那纤细的身子上让人真怕折了腰。
“族叔?”卜夙也有点吃惊,没想到会碰见他。一手揉着后腰,一手护着肚子笑道:“无妨,阿冉去忙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屋子待着闷了,便出来走走。”怀孕的她比以前丰盈不少,但是依旧纤细。一张脸白里透红,气色十分好,并没有像其他妇人那样长色斑,反而平添了一分即将为人母的美。
她瞧了瞧秦史来时的方向,转眼间心里便有了计较。
“族叔可是从长老那儿来?”她眉目弯弯,澄澈的眼里像是有满满的光华,就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问候。秦史徒然心里一跳,也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但是见她神色正常,心也安了些,笑道:“刚向长老汇报了一些族中事物,刚出来就这么巧的碰见了阿夙。”
“若是阿夙还要继续散步,我便陪着吧。你这样实在是不放心。”
“那麻烦族叔了。”她想了想还是同意了,两个人便沿着这小路慢慢走。她还是在想着秦史找长老的事,面上不露分毫。两人间剧这么沉默下来了。
“阿夙快要临盆吧?可给孩子取了名字?”已经能看见卜夙院子的一角了,他还是不甘的打破了沉默。
“就是在这些日子了,至于名字,说出来也不怕族叔笑话。不论男女,生下来阿冉都说叫秦夙。”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抚着肚子笑的满足,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把他衬得越发的阴暗。
又是这样的笑容,又是这样的眼神,他觉得心中有一把无名的火在燃烧,可偏偏还要装作没事的样子。想起和长老汇报的事后,他稍稍有些安慰,不说那个传言真假,族里已经很久没有新鲜的血液了,想必长老是不会拒绝的。
这样美丽的阿夙,很快就不是秦冉一个人的了,他微微扭曲的脸上显出一片快意。卜夙一直留了几分注意在秦史身上,看见他神色不对也只是不动声色的微微蹩起眉头,随即就松开了。可还是被秦史发现了。
“可是身体不舒服?”他伸出手,被卜夙不着痕迹躲开。他见此眸色暗了暗,却也没多说什么,包容的笑笑后收回手。
“刚刚孩子踢了我一下,”她看了他一眼,笑着摇摇头。“肯定是个男孩子,这么皮闹!”她语气中的欢喜掩也掩不住。“我到院子了,族叔回去吧,刚才麻烦你了。”她站在院外那般俏生生的模样,映着篱笆上艳红的小喇叭花更显娇艳。
见他迟疑,她由不得轻笑道:“在院子里我能出什么事?族叔还是早些回去忙自己的事吧,我这里没事的。”话说到这里,他也不好有什么表示,点点头后便回去了。
她看着他背影消失到看不见为止,才回屋。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没想到一进屋就看见了隐莲,比起之前在青丘那次相见,她的眉目深了些,看上去更加鲜活,终于有了几分人的色彩。但是那极淡极淡的金色眸子,仍显示了她非人的身份。
“到了有一会了,”她转着手中的杯子,看了看她肚子,也不知在思索什么。好半天才道:“秦史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都插手了,我瞎操什么心?”她一向有个习惯,对于未知的迷茫的都会掐算一番,她有预感会发生什么大事,却算不出结果。有些人有些事,生来便是禁忌,不可说,不可知。
比如隐莲,她隐隐知道些关于她的事,却也只是个大概。
“那就好,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她勾起满意的弧度,垂眸想了想,还是决定给卜夙提个醒。“秦家有个传闻你知道么?”
“传闻?”她想了想脑中并无印象,应该是阿冉没和她提过这事。“和秦史有关?”
“秦玉派是一个古早的门派,你也发现了,在现在大能已经落寞的年代秦玉派却还能用种种神通,不觉得很奇怪么?”她捂住了卜夙的眼睛,冰凉的手贴在她温热的肌肤上不由得让她打了个寒颤。“别这样子看着我,我们一开始就不是敌人,更何况,你儿子还叫我小姨呢。”
毫不意外的手被她扯下来,看见她温恼的神色轻轻笑了起来:“生气也没用,既然叫了我小姨,那便也不是白叫的。”
“秦家的人血液中都有非人的血脉,经过这么多代虽然已经稀薄了很多,但是仍可以感受到。当满月升起时,祭献非人,秦家的血脉会重新焕发出生机。这个传闻太久了,久到都秦家大多数人都把它仅仅只当做一个传闻。秦史对你的心思,怕是要落空了。”
提到秦史她眉间多了几分不耐烦的神色,却仍是忍着。“那你这次来找我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我可不认为你会是好心来提醒。”
“难得的善心都被当做驴肝肺,”她挑了挑眉,嘴上说着但并无不满之色。“你让秦冉早些做好准备,他们打算等你生下孩子就动手,就算是秦冉是家主。在这样的利益面前,也不值一提。”
“那你又打算让我活到什么时候?”对于隐莲的好意,她非但不感谢,反而满是嘲讽。“秦家对我来说是狼窝,可你对我来说,却是比狼窝更可怕的存在。”
“原来你这么怕我?”她的声音很轻,好像就只是从嘴边滑出的呢喃,就连卜夙都没有听清。等到她想问时,隐莲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我这个人只讲究利益,可这也恰恰是最为安全的,还有什么能比共同的利益更加牢固的存在?”
她有些发白的淡唇开开合合,就像是山野间的魑魅魍魉。让人明知是陷阱,却也义无反顾。“侄子不是白当的,等到君可知撑不下去的时候,你再来吧。”
“我在长安城等你们,就当是,给侄子的见面礼。”她走到窗前,又突然转过头道:“戚夙这名字不错,长安东市有一座戚府。”
“戚夙?!”她摸着肚子也不知在想什么,竟然伸出手指掐算起来。果然还是算不出什么,她不死心,对着右手中指咬了一口,在桌上写了‘戚夙’二字。血顺着‘戚’字那一撇往下流到了‘夙’字中,‘夙’因为有其他的血液加入,而导致变了形,到最后竟是戚不成戚,夙不成夙。
看到这个结果她愣了一愣,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下夙儿可是承了她的大情,反倒是我们欠她的了。”她想着以后,便觉得心烦,手在字上一抹,桌面上便干净如初。只是细看就能发现,那一块比旁的凹下去些。
轻轻的打了个哈气,揉着有些酸痛的后腰避开有角的地方,慢慢移到贵妃榻上。她眯了眯眼,一瞬间黑白分明的眸子变成了野兽的竖瞳,再看时又是那双如盈盈春华出绽的双眸。
躺在贵妃榻上,捻了捻小薄被,摸着肚子,轻轻哼起了歌。“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带着情人的眷恋,唇齿间的缠绵,古老的调子响起。不过是高低起承转合,却说不出的动听。
屋内的光线一点点变暗,金乌再看时已是西坠。渲染了半边天的瑰丽,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像是晕开的水墨画。天色渐晚,虽未全黑,仍可以看到一些零星的星辰在其间,墨蓝色的天空被周边微红的云朵包围,像极了精心雕琢的梳妆镜。
月色悄悄洒下一片银霜,阵阵凉风吹进来,吹动了窗上覆着的薄纱,带走了屋内的燥热,一切都安静下来,笼罩在这一片夜色中。
“吱呀——”门被轻轻的推开,熟悉的脚步声。
“阿冉,生完夙儿我们就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