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宣子主政——赵盾的对外和对内政策
赵盾违背与秦国的约定而立灵公为君，于是动员军队准备抵御秦军，这时候先蔑已回晋国，也被拉着参与了这次对秦作战。赵盾让箕郑父留守国都，自己则和其他四卿率军出征：赵宣子将中军，先且居之子先克代替狐射姑的位置为中军佐，而上军将箕郑父因为居守，所以荀林父独率上军佐所部，先蔑将下军，先都佐之。步招为赵宣子驾驭战车，戎津担任车右。军队行至堇阴这个地方的时候，赵宣子对众人说道：“我们若接受秦国送来的公子雍，秦国就是我们的客人；不接受，秦国就是我们的敌人。现在我们已经不接受秦国送来的‘礼物’，而又延迟出兵的话，秦国将会动别的念头。争取主动而有夺取敌人的决心，这是作战的好谋略；驱逐敌人好像追赶逃亡者，这是作战的好战术。”赵宣子就是这样雷厉风行的人，一旦认定了对方是敌人，就必须主动出击，不留情面。于是训练士卒，磨砺兵器，喂饱马匹，吃好早饭，然后偷偷地在夜里出兵，于四月初一戊子日，在令狐这个地方对秦军发动突然袭击，把秦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取得了大胜，并一直追赶秦军到刳首这个地方，这便是晋秦令狐之战。晋军取得了令狐之战的胜利，而先蔑在立君之事上被赵盾出卖，于是第二天就投奔秦国了，他的“难兄弟”士会也跟着一起走了。先蔑逃亡秦国后，荀林父派人将他的妻儿和家中财物全部送到秦国，说道：“这是为了同僚的缘故。”荀林父在先蔑去年出使秦国的时候，对他百般劝阻，现在他出奔秦国，又将他家中的妻儿财物送去，真是顾念同僚之谊啊。而士会奔秦后，在秦国呆了三年，都没有和他的“难兄弟”先蔑见过面，他的手下人便问道：“能和人一起逃亡到这个国家，却不能在这里见面，为什么要这样呢？”士会说道：“我和他犯有一样的罪过，并不是因为仰慕他的道义才跟随他来秦国，要见面干什么呢？”士会责备先蔑身为国家的卿却不匡正谏诤，而且一同出奔秦国，很厌恶和他这样的人是“同党”，所以一直到回国，士会都没有和先蔑见过面。
且说狄人这时候侵犯鲁国的西部边境，鲁文公便派使者去向晋国告状，执政赵盾于是派人前往狄地通过狐射姑去责问狄相酆舒。酆舒对赵盾这个晋国的新任执政很好奇，于是借这个机会向狐射姑请教道：“赵衰和赵盾哪一个贤明呢？”酆舒这一问，又勾起了狐射姑无限的哀思和怨念，这位失败者叹着气，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经典的话：“赵衰，冬日之日也；赵盾，夏日之日也。”赵氏父子，两人都是“太阳”，是贤人，但性格迥异：一个是冬天的太阳，温暖可爱，让人亲近，一个是夏天的太阳，炎热可畏，使人惧怕。“夏日之日”，狐射姑对赵盾的评价真是深刻而独到；冬日虽可爱，夏日虽可畏，但夏天的太阳同样是不可或缺的，缺少它，世界将会一片黑暗和寒冷，而晋国目前主少国疑的局势，正是需要赵盾这种作风强悍而又忠于国事的人来主持啊。
这一年八月，晋国在郑国的扈这个地方召开诸侯会盟，以确立灵公的地位，参与这次会盟的有齐昭公、宋昭公、卫成公、郑穆公、许昭公、曹共公，而鲁文公则迟到了，晋国执政赵盾以卿大夫的身份全权代表年幼的国君出席并主持了这次诸侯的会盟。诸侯之中，晋国为霸，晋国之中，赵氏独大，这时候主持诸侯会盟的赵宣子肯定是风光无比的，这位正卿代表国君主持了整个仪式而俨然成了诸侯中真正的盟主，而出席会盟的列国诸侯也第一次见识了晋国执政赵宣子的风采。
且说晋国在襄公二年的时候曾经因为卫国无礼而讨伐并夺取了它的城邑，现在时隔多年，有一次郤缺和赵宣子聊天，谈到这件事，说道：“过去卫国不顺服，所以夺取了它的土地；现在卫国已经顺服了，可以把土地还给它了。诸侯叛逆而不加以讨伐，凭什么来展示威严呢？诸侯顺服了而不加以安抚，凭什么来显示怀柔呢？既没有威严又不怀柔，凭什么来彰显德行呢？没有德行，又凭什么来主持会盟呢？您作为正卿，主持诸侯的政事，而不致力于德行，那将怎么办呢？”郤缺向宣子提出了一系列疑问，接着说道：“《夏书》上说：‘用美好的事物来告诫他，用威严的刑罚来督察他，用《九歌》来劝勉他，不要使他学坏。（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劝之以九歌，勿使坏。）’九功之德都可以用来歌颂，这就是所谓的‘九歌’。而什么叫‘九功’呢，那就是六府和三事。水、火、金、木、土、谷，叫做‘六府’；正德、利用、厚生，叫做‘三事’。合于道义而推行它们，就叫做德、礼。若在上的为政无礼，则民众不乐，这就是叛逆的由来。像吾子的德行，没有可以歌颂的，还会有谁来归附呢？何不使顺服的人来歌颂吾子呢？”赵宣子听完很高兴，对郤缺的言论表示赞赏。于是在第二年即晋灵公二年的春天，赵盾按照臣子的礼节向晋灵公小朋友请示后，派一个叫解扬的大夫负责这次归卫田的外交事务，于是晋国让郑国归还了匡邑的田地给卫国，又把自己从卫国那里占取的戚邑的田地也归还了，而且把公婿池的封地（某位晋君的女婿，名池，晋曾取卫地以封之）：从申地到虎牢边境的整片土地也给了卫国。赵盾对卫国施以如此恩惠，卫国自然是感恩戴德的，而赵盾也通过这向诸侯展示了他大国正卿的风度。但还是有诸侯不服从，那就是在立君之事上被晋国耍了还被狠揍了一顿的秦国！于是这一年夏天，愤怒的秦康公出兵讨伐晋国，攻取了晋国的武城，以报复令狐之战失败的仇恨！晋秦这两个国家，原本在襄公薨后有机会重修旧好，就因为赵盾的临时变卦，最终只能继续着这种彼此互相攻伐、敌对的关系了。
而当诸侯国间正在愉快玩耍的时候，一个噩耗传来，这一年的八月戊申日，伴随着秋日的凄凉凋零，成周洛邑里那位“无为而治”的天下共主、一生见证了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几位春秋时代的著名霸主、在位期间经历过弟弟背叛、妻子出轨而又最终得返王位的周襄王，终于不用再看到这纷乱的天下、这礼崩乐坏的世道，合上眼睛享受永久的安详，与他的先公先王们团聚了。这位天子一共在位三十三年而崩，他的儿子壬臣继立，是为周顷王。且说去年晋国在扈地召开的会盟，鲁文公迟到了，赵宣子如此强横的人，这口气是怎么也咽不下的，不谴责一下鲁国这种无礼的行为，便无以在诸侯中立威，于是派使者去责问鲁国，可能同时还以动用武力相威胁。鲁国又一次得罪了晋国，很害怕，为了防止事情闹大，于是派东门襄仲去与晋人讲和。这一年的十月壬午日，东门襄仲和赵盾在郑国的衡雍举行会盟，这次会盟是以“报扈之盟也”，补偿扈之盟上鲁国的过失。东门襄仲与晋人会盟后，又顺道与伊洛之戎在郑国的暴这个地方会盟，这是因为襄仲在出使的时候，听闻伊洛之戎要攻打鲁国，于是为了国家安危着想，这位卿大夫在来不及请示国君的情况下，便擅自与伊洛之戎会盟了。孔子认为东门襄仲这样做是对的，卿大夫在出境的情况下，一旦遇到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的事，可以独断专行，因此《春秋》特别记下襄仲的名称“公子遂”以表示珍重（卿大夫在没有接受国君命令而擅自与人会盟的情况下，一般在记载的时候要去其族，直接称名以表示贬低，但东门襄仲能解国患，因此这一次记载保留了襄仲“公子”的称呼以贵之），曰“公子遂会洛戎，盟于暴”。这时候鲁国还发生了一起卿大夫“外逃”事件：鲁国的公孙敖（即孟穆伯，孟氏的家主）到成周吊丧，结果这位卿大夫并没去到成周，而是带着礼物跑到莒国去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了。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去年这位孟穆伯的老婆去世了，这个老婆是莒国人，叫戴己，生下文伯（名谷），她还有一个妹妹叫声己，也嫁与穆伯，生下惠叔（名难）。穆伯死了大老婆，于是到莒国请求再娶一个，但莒国人认为他还有声己而拒绝了，穆伯只好改口说要替东门襄仲娶妻，襄仲和穆伯都是鲁桓公的孙子，两人是堂兄弟，莒人觉得穆伯为他的堂兄弟求亲也很正常，于是答应了。结果那一年冬天，徐国攻打莒国，莒国来请求与鲁国结盟，于是穆伯前往莒国参加盟会，顺便为堂兄弟襄仲迎亲。当他到达莒国的鄢陵，登上城见到了那位莒女己氏，竟对她一见钟情，为她的美艳所惊呆，于是自己便娶了她。东门襄仲知道这件事后很生气，请求攻打孟穆伯，鲁文公准备答应，但被叔仲惠伯（叔孙庄叔之兄）所劝，于是文公阻止了襄仲，并让惠伯进行调解：让襄仲放弃莒女己氏，而穆伯则将这位莒女送还莒国，两位卿大夫恢复兄弟情谊，和好如初，两人都答应了。但灼热的爱情火焰在孟穆伯这位卿大夫的心中燃烧，他对莒女难以割舍，另外迫于国内政治斗争的压力，于是趁着周襄王去世而鲁国派他去成周吊丧的时候，竟然出奔到莒国，和他的己氏过着幸福生活。孟穆伯奔莒后，鲁国人立了他的儿子谷为孟氏的新家主，因谥号为“文”，史称孟文伯；而关于他父亲孟穆伯，还有后续的故事，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晋国这时候也发生了卿大夫的内斗，事情起源于“二把手”先克的一连串“作死”事件。大家还记得吗，夷之蒐上，晋襄公想让士縠和梁益耳担任中军将、佐，让箕郑父和先都担任上军将、佐，但先且居之子先克对襄公进行劝阻，于是襄公打消了让士縠、梁益耳率领中军的念头，而改为狐、赵二人，士縠、梁益耳因此失去了进入“六卿”领导班子的机会，对先克怀恨在心。而先都也当不成上军佐，仅仅当了“六卿”里面地位最末的下军佐，也对先克产生了怨恨。箕郑父虽然如愿当了上军将，但在去年令狐之战的时候，本来应该由他这个上军将来填补狐射姑留下的“二把手”中军佐的空缺，但这个位置又被先克抢去了，因此也对先克怀恨在心。而令狐之战中当晋军在堇阴的时候，这位新上任的中军佐先克以军事理由夺去了大夫蒯得的田地，这使得蒯得也对先克心怀怨恨。先克一人得罪了五位卿大夫，这五位卿大夫由于共同的敌人而结成了联盟，于是作乱，在晋灵公三年的正月初二己酉日，派凶手杀死了先克这位晋国的“二把手”。晋国“二把手”被刺杀，国内一片哗然，执政赵盾尤为震惊，这是他上台以来晋国发生的第二起针对高层的刺杀事件了，上次杀死的是他的亲信太傅阳处父，这次杀死的是他的副手中军佐先克，这分明是在不断挑战他这位正卿的权威，搞不好哪天被杀的就是自己了，于是下令彻查，并于正月十八乙丑日杀死了作乱分子先都和梁益耳，又于三月二十八甲戌日杀死了另外三人箕郑父、士縠和蒯得，晋国的这次卿大夫内乱才算得到了平息。赵盾执政三年，逼走了狐射姑、先蔑、士会，杀死了作乱的箕郑父、先都、士縠、梁益耳、蒯得五位卿大夫，以铁腕手段消灭一切反对自己的力量，以强硬作风告诫所有潜在的敌人：“不要心存侥幸，妄图反对赵氏！”既维持了自己的专权，又保证了晋国在主少国疑的情况下不至于走向分裂动乱，真乃一代枭雄、“夏日之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