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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万劫不复(1 / 1)

“吱——”一声门响,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消瘦女人,烫着一头浓密乌黑的卷发。她的眼角有淡淡地鱼尾印迹,平滑的额头上竟出现了水波痕一样的皱纹。

眼睛虽是单眼皮,但很秀气、明亮,那高高的鼻梁下有力紧抿着的嘴唇,显示出零星的活力,她就是乐薰薇的母亲—束愔。

她眉头紧锁,怔怔的打量着卫玠,“你是哪位?”

卫玠谦恭的行了一个礼,才礼貌的问候了声。“伯母,你好!我叫卫玠,是薰薇的朋友。”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嘭”的一声,束愔已经毫不留情的关上了大门。

“伯母……”卫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哗……哗……”一盆突如其来的凉水从头顶上淋了下来,淋遍了全身,传来丝丝凉意。

卫玠狼狈的抹掉脸上的水,又把上衣的水拧了拧,没有任何生气的表情,娓娓道来:“伯母,来找您是我的主意,薰薇她不知情,您如果有任何不满尽管往我身上泼。您如果还是不开门的话,没关系,我会坐在这里等您开门为止。”

卫玠拍了拍发皱的上衣,悠闲的坐在了门口石墩上,感慨道:“哎,只是不知道,这来来往往的左邻右舍会怎么看?一些无影无踪的事儿,如果让别有用心的人看见,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儿?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们也不认识我,就是怕苦了伯母您,以后一出门就被邻居指指点点,那多难为情啊。不过,伯母,我建议您可以戴上口罩、帽子和眼镜,把薰薇身上的那一行头都用在身上,这就叫‘学以致用’,只是,不知道这盛夏天儿的会不会中暑啊!如果中暑了,那多不划算啊……”他继续说着波澜不惊的话,活生生的就像是一个蛮横无理的泼皮无赖,脸上露着苦涩的笑意和无奈的表情。

清晨的冷风从巷口吹过来,身上却不停的发着抖,那种刺骨的寒冷从脚底蔓延到全身,身上流淌的热血仿佛都在凝固,双手来回搓着,只有那双眼睛隐约透着快要胜利的光彩。

门“嘭”的一声打开了,束愔站在门口,压抑着愤怒说:“你如果是为了乐薰薇,你现在最好马上就走。”

卫玠从石墩上站了起来,淡淡一笑,“我谁都不为,我只为我自己而来。”

忽然,束愔那双阴郁暗淡的眼神射了过来,传来令人窒息的声音,“进来吧。”

“多谢伯母。”卫玠温声细语地说。

她斜睨了一眼卫玠,没有再理会他,转过身便向宅子里走去。

卫玠并不在意,也跟着走了进去,这才细细打量起这座住宅。

住宅内文雅精致不乏舒适,门厅向南北舒展,客厅、卧室等设置低窗和六角形观景凸窗,餐厅南北相通,室内室外情景交融。

走进客厅,束愔的目光向卫玠看了过去,有一种了然的情绪,“坐吧。”

一屋子茶烟缭绕的世界,卫玠神情自若的坐了下去,低头看着紫檀木的椅子,“薰薇果然没有说错。”

束愔显然知道他说的说什么,不以为然的说:“她的确说的没错,乐淏(乐薰薇的父亲)就是喜欢古典文化,凡是他认为有文化价值的东西不论多少钱都要买回来,这座住宅是他生前最喜欢的一处宅院。在他死后,我为了完成他的梦想,便用他的死亡赔偿金买下了这里,我要陪他一直守在这里,这样他才不会孤单。”

卫玠环顾这间干净温雅地客厅,淡定轻松地说:“宅子是不错,只是,伯父恐怕不仅仅是想买这座宅子吧?对他来说这好像不是更重要的东西。”

束愔收敛起眼里那种复杂的情感,端起一杯茶,示意卫玠也端起一杯。

卫玠只是淡然的笑了一下,端起茶杯,细细地品了起来,“没有想到伯母还会煮茶。”

束愔放下茶杯,依旧面不改色,“对于茶道我不是很精通,这还是我小时候学会的,自小看我母亲煮茶,所以,多少会一点。”

卫玠喝着茶,说道:“伯母,这应该是一套乾隆年间的清水紫砂吧?杯子应该也是同年代的陶瓷,细致,绵密,茶也应该是采摘于龙井,茶水格外的清醇绵厚,但是,对于这杯茶我却只能给您‘一般’二字。”

束愔的表情微微滞了滞,问:“嗯?你说的一点也不错,这茶叶是乐淏的一位乡下朋友寄过来的,是非常珍稀的几棵龙井……我倒想听听为何一般?”

“‘茶’没有酒的浓烈,水的平淡,自有其独特的芳香与甘醇。色莹碧,香清远,味微甘,此绿茶也;色醇红,香馥久,味厚正,此红茶也;色碧绿带浅黄,入口小苦,润喉即甘,化清香茶香在百脉飘逸洗尘,此乃安溪铁观音也。茶圣陆羽曾在《茶经》五之煮中专门阐述了煮茶的过程。在品煮茶之前有一个很重要的过程叫:转碗摇香。有诗云:‘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正所谓相由心生,不同的人或不同的状态转碗摇香后的汤花完全不同,总体汤花分为和谐型与不和谐型。”卫玠说道,手里还端着茶杯,显得不紧不慢。

卫玠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茶如人生,淡中有味,虚怀若谷,怡然自得。茶之韵,恬淡优雅,虽不及花之浓郁,更不及书之慧智,却自有一种清纯发达,爱茶之人应该学会‘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他在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地在观察着束愔的表情。

当卫玠转眼看窗户,窗户外面那些苍翠的树木,盛开的海棠,清风徐徐。

客厅内茶香合着屋外连绵的风声,悲伤沉闷,交织出一个无望的世界。

束愔目光幽幽的看向别处,眼底孤寂,缓缓道:“小时候,我的母亲会煮一种苦茶,我总觉得这种茶又苦又涩,从不去学煮这种茶,直到母亲过世我都没学会。现在我想要煮苦茶了,却总煮不出母亲那种味道。”

卫玠端着茶杯,但笑不语的听束愔说话,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也不发表自己的任何观点。

束愔随着说话,脸上的痛苦逐渐加深,“你说,老天是不是对待我很不公平,就连整天和我吵架的死老头子都走了,留我一个人饱受痛苦……”

卫玠手中端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后说道:“伯母,你的童年应该很快乐吧?”

束愔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下来,“当然快乐,那时家里虽然不富裕,经常吃不饱,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但是,那时候母亲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都会尽力地满足我。”

卫玠点点头,温声说:“想必是快乐的,要不然,伯母也不会如此怀念。那伯母,你小时候可曾做错过事?”

束愔下意识地说:“当然做错过,小时候谁还能没犯过错。”

卫玠接着问:“伯母,对于您来说,童年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束愔想了想,开口说:“无忧无虑,天真无邪……”她突然扭过头,带着戒备寒冷的目光看向卫玠,冰冷冷地回答:“你什么意思?我就知道,你来找我绝对是不安好心,你跟那个灾星一样……”

卫玠避开束愔逼视的目光,忽略那种压抑的气氛,轻声问:“伯母,如果您真的认为我不安好心的话,早在刚才,就将我阻挡于门外了。你一直口口声声说她是灾星,难道,您真有所说的那般恨她吗?”

她的脸彻底沉了下来,眼中带上了冷骇阴沉的气息,“我怎么可能不恨她?就是因为她我丈夫才会死的那么惨,我恨不得她死,恨不得她死……”

卫玠的目光带着若有若无的心痛,疏离地声音说:“伯母,相比其他人而言您已经很幸福了,至少,您曾经还有几年的幸福时光,还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事情,包括还有一个为您的怨恨当惩罚者的女儿。您觉得这样做是在减轻心中的痛苦吗?你没有!你的痛苦相反会随着你的恨意越来越多。”

他的眼里隐约闪着清淡的目光,就像是一段有温度的阳光一样,笼罩在房间里,“乐薰薇真的有错吗?何必纠结在过去的事情里来判断现在的对错?世界并不是牢房,而是一所虚无的儿童乐园,里面有千百万懵懵懂懂的孩子用积木错误地摆着上帝的名字。这句话的道理,相信伯母比我更清楚……”

她端过来茶杯喝着茶,心却一直静不下来,手里端着的茶杯也险些掉下来,急声厉喝道:“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不懂……”

“是,我是不懂,但是我至少知道,您这不仅仅是在惩罚乐薰薇,还在惩罚您自己,您的痛苦只会随着您的怨恨越来越深,直到万劫不复。难道您真的认为这座宅子是伯父的幸福吗?他真正的幸福是乐薰薇,您这样做是在惩罚伯父的幸福,惩罚您自己的幸福……”

她听了这话,慢慢眼睛又蒙上了层水雾,随着话语的撞击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

卫玠的眼神中透漏出丝丝的无奈,声音缓和下来,“也许,死亡对于伯父来说只是肉tǐ的离开,而他还有很重要的东西却从未带走,您应该好好替伯父保管。这是薰薇让我带给您的钱……好好保重……”说完,把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卫玠准备跨出门时,身后的束愔低声叫住了卫玠,“卫玠,等一下。”

卫玠听到她的声音,停下脚步,脸上没有任何感到意外的表情。

她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她……她昨天是不是……那个……过两天……你跟她一起过来吃饭吧!”

卫玠转过头,半天才语气淡淡地说:“为何不亲口跟她说?”

束愔盯着桌上的茶杯,才慢慢的咳嗽一声,“我……我没有她的电话……”

卫玠没有再说话,向束愔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走出小区后,天空已经大亮,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云朵的缝隙洒下来,仿佛是捧在手心的那种前所未有的幸福。

晨风微微吹来,一颗颗晶莹透亮的露珠顺着叶子滑下来,欢快地跳跃着。

绿油油的小草在柔和的晨光爱抚下苏醒了,在雨露的洗刷下显得更加鲜绿。

卫玠一回到家,便看见乐薰薇坐在餐桌上吃早餐。

乐薰薇那双灵动的双眼带着清晨的神采,眼珠转到眶中的任何部分都显得灵动俏媚,“你去哪儿了?我一直找不到你……”

他的脸上浮起点笑意,像春风吹化了冰似的,渐渐地由冰硬而露出点水汪汪的意思来,揉了揉乐薰薇蓬松的头发,“我见你还在睡觉,便在楼下运动了一下。”

乐薰薇深信不疑,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凳子,喝着米粥,“对了,刚才古先生把你的身份证给送了过来,喏……”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身份证。

卫玠点了点头,并没有去看身份证,只是坐在乐薰薇的对面,专注地看着她吃饭,眼里的疲惫也转眼不见。

她忽然放下勺子,转眼,静静地看着卫玠,“你怎么了?”

卫玠垂下眼,故作无所谓的笑了笑,“我没事。”他偏过脸,隐去眼中的那抹苦涩,终究化成了无奈的笑意。

乐薰薇似乎是有些不相信,抬眼仔细的看了看卫玠,“你真没事儿?可我怎么总感觉你有事瞒着我……你该不会……昨晚……瞒着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吧?”

卫玠挑眉,转眼看向乐薰薇,“你脑子里整天都装些什么?”

乐薰薇翻了一个白眼,缓缓站起身,喃喃自语:“没有就没有吧!干嘛老是损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卫玠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便转身倒了杯茶给她,“你是在夸自己是狗?还是在说你自己是吕洞宾?”

乐薰薇一怔,微微侧过脸淡淡的看向卫玠,“都不是。”

卫玠勾唇淡淡笑了笑,“哦。”

乐薰薇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些许,“我不是,但你可以是。”

“算了,我比较喜欢做人。”卫玠眯着眼睛,不紧不慢的说。

乐薰薇眨着明亮的眸子,嘴角点点的笑意,“我没真没看出来你是人,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哪一点有人的特征呢?”一双乌黑的眸子里藏着一丝隐约的得意,似笑非笑。

卫玠失笑,却是笑得有些苦涩,“因为你不是人。”

乐薰薇朝着卫玠怒视道:“你才不是人呢。”

两个人拌了几句嘴,卫玠紧抿嘴唇,抬头对乐薰薇说:“冰箱里没有蔬菜了,等会儿要去趟超市。”

乐薰薇不语,只是垂下眼,拨动着手指。

卫玠漫不经心的一笑,回看向他眼中的一丝认真,“去吗?”

乐薰薇白他一眼,鼻子一哼,“不去。”

“哦,那就算了,本来还打算我掏钱。”卫玠语气没有之前那般生硬,反而多了几分的柔和,同时也有几分无可奈何。

乐薰薇微愣片刻之后,“谁说我不去了?我去,我干嘛不去?”快速回到房间换了一身衣服。

在他们出门时,乐薰薇习惯性地去拿钱包,卫玠平淡的说:“走吧,我有钱。”

“嗯,我知道。”乐薰薇把钱包放进手提包里,反问道。

“等一下……你说你有钱?我没听错吧?你怎么会有钱呢?我不记得给你开过工资啊?”乐薰薇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解的问。

“走了,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卫玠打断了她的话,推搡着她出了门。

在商场食品区的入口,卫玠推着一个购物车走在前面,乐薰薇心安理得的跟在后面。

“你想吃什么?”卫玠推着推车,优雅地缓步走着。

乐薰薇摘下太阳镜,眸光闪烁一下,在冷鲜肉区随便拿了一盒价值298元的牛肉,挥手随意的扔进购物车内,那姿态潇洒的像是扔颗大白菜那么简单。

“……”卫玠眉毛微不可觉的轻蹙一下,没有说什么。

“心疼?”乐薰薇挑起一根眉毛,清秀的五官上有着微微得逞的笑意,“也难怪啊……”。

“难怪什么?”卫玠回过头,问道。

“你是不是背着我出卖自己的肉tǐ和灵魂……”乐薰薇故意拉长声音,黑亮的眸子仿佛要看穿他内心的秘密一般,深深的望着卫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卫玠不自然的推着车快步走过去。

“绝对有问题。”乐薰薇脸上是明媚单纯的笑容。

“卫玠,你喜欢吃这个吧……还有这个……抹茶味道的你肯定也喜欢……还有这个也不错。”乐薰薇嘴里喋喋不休的念叨着,手上一边不停的往推车里扔零食。

货架上的零食,她几乎每种都拿了一样,给卫玠一种她很有钱的既视感,只不过不同的是,付钱的人是别人而已。

卫玠看着购物车内小山般堆起的零食,他无奈的摇摇头。这些零食没有一个是他喜欢吃的,全部都只是某人的个人喜好。

“卫玠,其实也不是我说你,你一个人吃零食也就算了,还非得拉着我。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艺人,我有艺人本身职业的修养素质,对这些垃圾食品是没什么好感的,你说你,吃就吃吧,还非要吃这么多……”乐薰薇抱着零食,脸不红气不喘的抱怨着。

卫玠脸色彻底黑了下来,还是压制着心底的愤怒。

乐薰薇转过头,等看到卫玠的脸色,赶紧闭上嘴,继续装作一脸平静,声音自然的转移话题,“卫玠,买完零食后,我们去买个蛋液分离器吧?”

听到她温软的声音突然响在身侧,卫玠偏头向旁边看去,装作没有听见。

等结完帐,从商场的电梯下到二楼时,乐薰薇看着一家专柜的模特身上的红色连衣裙,望了几眼后便转回了视线。

卫玠站在身侧,一直看着乐薰薇的侧脸,正好注意到刚才的表情,也随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橱窗内的连衣裙,勾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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