萃暖道,“说不好,秋色居的人嘴巴都紧,只是见太太常用的大夫依旧隔两日进出一回,说是得了伤寒,可这大暑天儿的……”
“她这是心病……”含玥想着这几日东院那边的小动作,不禁脱口而出。“只看李妈妈近来动作频频,就知道咱们这位四姑娘可不是安安稳稳的在养病呢!”
她倒不觉得杨氏母女会被自己送去的一张画吓得自乱阵脚,多日以来,东府那边儿无论是拉拢萃寒还是去静安寺胡同的宅子安插眼线,为的无非就是把把柄拿在自己手里。
这种不放过丝毫细枝末节的怀柔之举不像杨氏的手笔,要说这里头没有含璃的筹划,她是打死不信的,如此劳心劳力的不病也难。
姚妈妈啐了一口,“八姐儿和明姐儿闹了这么大动静,她都没过来瞧,大约就是不想被人知道的,恐怕这病没那么简单,再有几个月她就出阁了,非要在这个时候作怪,也不怕传出去坏了名声!”
含玥却不在意这些,顺手拿了萃暖刚刚绣好的帕子细看,嘴里道,“也罢,左右她猜不到我把画藏在哪里,父亲那边既已松口,旁的我也不求了。”
两个丫头有些云里雾里的,姚妈妈却是清楚含玥的心思,忧心道,“咱们是打算的容易,东府那两母女可未必是这么想的,若是时日久了逼急了……只怕她们狗急跳墙!”
“这岸上的杨柳绣的好!”含玥把帕子放回萃暖手边,不忘褒奖一句,又向姚妈妈正色道,“您老觉得我大张旗鼓的去见父亲只为了推心置腹的说几句话?还不是做给人看的!”
“妈妈您细想,若是换位而处,您说我去西院找父亲是去做什么的?”含玥微微勾起嘴角,笑着点破,“自然是去搬救兵的,父亲自小疼我,我若有什么三张两短的,父亲岂会坐视不理?父亲身为朝廷命官,有这个护身符在,一时半刻的她们绝不敢妄动。”
几回交兵下来,含玥看的清楚,杨氏虽果敢狠辣,可却少了些精明,凡事依仗含璃颇多。至于含璃嘛,心思机敏,花招百出,可到底还是太过在乎名声,明面上的行事看着总是束手束脚的,说到底,她就是吃定了含璃这点短处!
“姑娘好手段!”明白了原委,姚妈妈忍不住眉开眼笑,“多少年过去,杨氏只怕早忘了当年在太太面前受屈的样子,是该有个人提点提点她如何行事了!”
如此一闹老太太少不得又是病了一场,连着三五日换了好几个大夫,又有孟二老爷出面请了老御医回来诊治,前脚等人开了方子,后脚杨氏便打发人去煎药,一连几日也是把延年居折腾的人仰马翻。
“再这样的下去,太太的身子如何支撑的住?”李妈妈捧了热茶送来,就手就给杨氏揉着小腿。
杨氏叹了一声,“年岁大了,又少了含璃帮我倒真真是有些吃不消了!”说到含璃又问起李妈妈,“这两日没去看,四丫头那里如何了?”
李妈妈道,“好多了,只是大夫的意思是姑娘的心思重,这些日子若不好好养着,日后怕是要落病根儿的!”
杨氏的心跟着沉下来,心里明白含璃一面为了找画,一面又担心着宣国公府向小九提亲,这样日日耗着,如何能不心思重!
李妈妈看着杨氏脸色不愉,眼睛一转便挑着杨氏的喜欢道,“太太,您让奴婢挑的人已经挑好,太太现下可要过过眼?”
先前因为大老爷亲自给庶长子孟琛定下了诚毅侯府这门亲,杨氏着实生了大气,如今挑人正是给大爷孟琛挑的通房丫鬟,要的就是在未来大奶奶进门前让这两个通房丫头先立稳脚跟,若是这两人得用,她也不怕这个庶长子能翻了天去。
“去叫来,我瞧瞧。”
杨氏果然嘴角含笑,孟山河你有你的阴招,我有我的阳谋,内宅琐事到底是你差了一层。
一会儿工夫儿,李妈妈就亲自领了两个十五六岁模样娇媚可人的丫头进来,二人都穿着鹅黄色小袄,深绿色的细布裙子,见了杨氏便跪下,一面磕头一面娇声细语的问安。
杨氏一个眼色过去,李妈妈一手一个扶了两人起来。嘴上与杨氏道,“这是邱婆子的两个孙女,大的十六,小的十四,还没个正经名字呢!”
杨氏心里微微惊诧,真是野鸡窝里飞了两只凤凰出来,这对姐妹花瞧着不妖不艳,却自带一种我见犹怜之气,尤其身量高些的那个,左颊眼下一枚嫣红的泪痣,真真好看的紧。
模样是够了,就不知道手段如何了,杨氏微微笑起来,指着身量略微高挑的姐姐道,“日后就叫玉珠吧,今儿起你就去大爷屋里伺候,若是在新奶奶进门前能让大爷过来求我,把你妹妹也收了去,我亲自做主抬了你们姐妹做姨娘。至于你家里爹娘的好处……一样少不了!”
玉珠心头一震,禁不住偷瞧了杨氏一眼,对上那双锐利的眼睛,眼仁儿一缩,忙又低头下去表忠心道,“奴婢一定尽心。”
杨氏看她还算机灵,便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就打发李妈妈下去安排,一面又唤了檀香过来,“去四姑娘那里瞧瞧,问问含璃这几日可好,吃的用的也没有什么不称心的!”
檀香应声而去,过了大约两刻钟居然把人给请过来了。
杨氏见了含璃忙道,“你病着怎么自己出来了?”说话间已经亲自扶着女儿坐下。
檀香和袭香都是乖觉之人,一左一右掩上门出去,一句不敢多听。
许是刚刚走的急了些,吸了几口屋子里的熏香含璃一时间就咳了起来,杨氏心里大急,这显见着是肺弱之症。
就着杨氏的手喝了几口水,含璃才顺过气来,“大夫说,这是小时候做的病根儿,前些日子也是我急火攻心,这才又引了起来……”
到嘴边的话就这么被女儿堵了回去,杨氏的面上一时间就不大自在。静默了片刻还是含璃又开了口,“不说这个了,母亲,我听说祖母那头又病了?”
母女俩陈年的的龃龉含璃不愿多提,杨氏自然也无二话,顺着女儿的话头就道,“哎,之前你身子不好,小八和明姐儿的事我也没让人去烦你,老太太那边儿也有些日子了,好在你二叔又请了太医过来,如今已经好多了。一个是早先看上的外孙媳妇,一个是亲外孙女,两个人闹成这样,老太太不病一场才怪!”
看着母亲不甚在意的样子,含璃叹了口气,转过头另一个心思又冒了出来,算算祖母进京这一两年请了好几回大夫了,这样来来回回的折腾,祖母的身子如何受得住,万一哪天去了,孟家上下都要守孝,国公府那边还能再等含玥三年不成?如今就看如何让祖母这把火烧的更旺一些了……
含璃若有所思,杨氏也摸不清女儿心中所想,索性就把给庶长子挑通房的事说了出来,“若是赶在任家的丫头进门前玉珠就有了身孕,我看任家还肯不肯嫁女儿过来……”
含璃就着手边的茶又喝了几口,她很想说,老太太那边若能成事,别说小九,府里的所有小辈儿的婚嫁可都要往后推了,只是这样就连她自己和含琦都要受牵连,母亲未必肯答应,这么想着到嘴边的话就换了一句。
“母亲送人过去也就罢了,避子汤却也少不得,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您想给未来大嫂添堵可以,可是,若真的明目张胆的就弄出孽种来,父亲那边您交代不过去,在外又丢了咱们家书香门第的名声。再说柳姨娘还留了几个心腹婆子在大哥身边,母亲不送避子汤过去,就不怕柳姨娘借题发挥?”
经含璃这么一点拨,杨氏虽咽不下这口气也暗道有礼,这些年她身边没了对手,连她自己也没了昔年的警觉。
“哎,我就是气不过,你父亲偏心至此,为了那个贱人生的一双儿女,一丁点脸面都不给我留,日后任家的丫头嫁过来还能服我这个嫡母吗?”
谁叫您自己不会生儿子?含璃在心里轻哼一声,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她们姐妹的悲哀?
身为嫡女,不管嫁得多好,回头来还是有不少事要依仗娘家的,如今父母健在还好,可日后呢,这个家总归要交到她那些庶出兄弟的手里,到时候,庶出的兄嫂还肯不肯为她们姐妹撑腰……
“三弟近来如何?”
杨氏被女儿突如其来的一句问的一怔,嘴上却实话实说,“不如琛哥儿有灵性!左不过取是一个老实罢了!”也就是因为这点好,杨氏当初才挑了年纪最小的孟璋做依仗。
“母亲在大哥身上钻营,倒不如花点心思在三弟身上!日后我们姐妹总不能依仗大哥,您养了三弟那么些年,是时候该上上心了!”
杨氏心里一跳,立刻就明白了含璃话里的深意,“你这是想让璋哥儿过了明路?”
三爷孟璋自小就是养在杨氏屋里的,但左右还是庶子,过了明路他就是正经的嫡子了,东府偌大的基业将来大半都是要归在他身下的!一时间杨氏犹疑不决起来。
含璃知道母亲又犯了小气毛病,喉咙一痒,捂着嘴咳了起来,好半晌安稳下来才又道,“父亲在凉州那边儿的产业恐怕早已是柳姨娘的囊中之物,府里这边儿母亲再不争一争,恐怕也要拱手相让了!女儿家出嫁都有定例,我和七妹能带多少嫁妆出去?母亲,您可要想清楚,别在这一步让父亲再抢了先机!”
这话听在杨氏耳里宛如诛心之词,自己刻意回避多年的事,被女儿生生揭开,她的脸色似乎敷上了一层霜雪,不禁又一次暗恨自己没能生出一个儿子来!
含璃知道母亲的心结,不免又径自开口,“母亲,你在这上面真真输了二婶一筹!”这里的二婶说的当然不是秦氏,而是早已死了十几年的林氏,林澄碧。“三弟的生母是您的陪嫁,若是有一点不好,您也不至于拉她上来做通房了,如今人都死了,您还忌讳什么?”
是啊,忌讳什么呢?可她就是不甘心。
杨氏强自压下心头的恨意,嘴里出口的话也不甚好听,“此事,我心里有数了,你这几个月还是安心养好身子,打点好嫁妆要紧!”俨然是不想让女儿多过问的意思。
含璃嘴角微翘,母亲的性子她是最清楚的,自己这还没出门子呢,说话就不那么管用了,她不过提了林氏一句,母亲就摆这样的脸色出来,也罢,再忍几个月,这个家与她还有什么关系?
母女俩多少都有些不快,缓了半晌才又叙了几句闲言碎语,含璃才见礼自去了。
出了东院,主仆俩沿着石甬小径走的很慢,缓了缓心神,含璃才问起袭香,“檀香可说了什么?”刚刚两个丫鬟掩门出去,袭香自然不会放着这么个机会不用。
袭香左右看看,并不见有人跟着,这才开口,“前有九姑娘送画,后又出了八姑娘和明姑娘的事,太太似乎也不大有精力给九姑娘说亲,檀香姐姐说,二老爷对九姑娘看的紧,就算太太开了口恐怕也是……”
含璃叹口气,不置可否。前些日子,她让人去宣国公府那边儿打听,听说的还是国公府太夫人更中意宁国侯府三姑娘,也就是她未来的小姑子,至于小九这边儿倒是半点没有消息,虽说下人之间的话不可尽信,可有了这一遭原委,到底让含璃安了心,薛家世子爷,谁得了去都行,偏小九不行!
半晌含璃又问,“可说了七妹的事了?”
袭香道,“檀香姐姐到底不如沉香姐姐,知道的也不多,但奴婢问过七姑娘屋里的盈香,她说七姑娘似乎对定国侯府那边在意的很,但太太那边儿一直没松口,大姑娘的婚事太太就不满意,七姑娘若嫁过去就是继室,太太不大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