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姐儿一脸的不耐,微翘的嘴角却是让含璎看得心里一突,衣袖下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耳边就听明姐儿抛出下一句话,“八姐姐费尽心思甩了我哥哥,巴结着大舅母,不就是想求得就是一门好亲事?如今余家送来信物,八姐姐就满足了?做妹妹的问你一句,你,后不后悔!”
明姐儿的眼睛晶亮的发光,像是盯着猎物的狼。
后悔,她为什么要后悔?是不是有什么事弄错了?含璎不禁咽了下口水,好半天她才想到明姐儿话里的不对来,她微微蹙起眉头,“你说……余家?”
明姐儿歪着头一副不谙世事的小女儿情态,娇声道,“自然是余家,看表姐的样子你以为是嫁去张家不成!”她看着含璎睁大眼睛的样子,只觉得心里涨了满满的快意,终于有一个孟家的女儿不如她了,终于有一个了,眼前这个庶女就该嫁去余家跟一个傻子过一辈子!
“大舅母就没告诉姐姐,余家相中你,是为了给他们家的傻子留香火……呵呵,傻子配庶女!八姐姐你说般不般配!”
明姐儿的笑声像是一把刀子在含璎的心里左右搅合,含璎一时只觉得周身泛寒冷。
她摇着头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太太没说让我嫁去余家,不可能,太太不会这样的……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一定是!我要去问明白!”
含璎急着出去,却是被明姐儿娇小的身子挡住了去路,“大舅母可有言明让你嫁去张家?张家大太太明明就是给侄子相看媳妇儿,连下人都知道的事,偏偏瞒着你一个人,这个火坑是你自己要往下跳,活该你跳下去烧死,怨不得别人!呵,当初你看不起我哥哥,看不起我们袁家,今日如何,孟含璎,这是报应……”
明姐儿的话阴冷恶毒,含璎只觉心口似乎有什么东西爆开了,她看向依旧握在手里的长簪,又看看明姐儿开开合合的红润嘴唇,冰凉的手指微微握紧,一把就抓住了明姐儿的衣襟……
彼时杨氏刚料理完了家事,正在秋色居里歇脚。
好生养了数日,含璃的病已见大好,虽说还在用药,可气色上却不见病容了,她背着杨氏呵令李妈妈办事,杨氏事后知道也没多说什么,反倒还亲自过来商议对策。
说起含玥,杨氏就有些怏怏不快,“不用你劝我,如今广寒馆连吃食都是西院那边日日送来的,我就是想下手也难!不过这些天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只怕也是虚张声势!”
含璃垂下眸子,输了这么多回,母亲还是记吃不记打,若非轻敌,她们母女也不会次次都让人占了先机。
“把柄握在人家手里,母亲能安枕吗?找到那些画才是正经!”说着含璃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静安寺胡同李妈妈遣人查过了,说是没有,不在那里恐怕就在这府里了……”
这些日子,连做梦都是这些事,杨氏闻言就头疼起来,“就算她有把柄在手又如何,怎么就断定说那些画是咱们偷得?此事最先开罪的可是延年居那头!”说到底这些画还是老太太私藏在先。
这话说的含璃眸光一闪,仔细思量片刻脸上就露出一抹淡笑,是时候该在延年居那边儿动些心思了,这局棋下到此处谁是赢家还未可知……
说话间,就见沉香就急急忙忙的小跑进来,见了杨氏就道,“太太,不好了,八姑娘把明姑娘的脸划伤了……”
听得这话杨氏一下子站了起来,一阵风似的往外走。
袭香踱步回到含璃身边,见主子脸色阴沉,就道,“要不要奴婢去打听打听……”
含璃心中不快,她才刚想到对策明姐儿就出了这种事,气血翻涌之下又咳嗽起来,“去看看,无论如何不能让母亲与老太太起冲突……”
母亲虽不在乎八妹,可到底做主给八妹定了亲,必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老太太打死八妹,若由着两边闹僵起来,她的筹划恐怕又得落空了。
“好好地怎么就出事了,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也不知道拦着……”杨氏一出秋色居,就劈头盖脸的问起沉香。
沉香边走边低声道,“似乎是明姑娘把余家的事说了出来,还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
杨氏闻言捏着帕子的手稍稍松了下来,轻哼道,“活该她有此一劫,看她日后还敢不敢乱嚼舌头?”
“奴婢已经让婆子去请大夫了,姑太太那边也让明姑娘身边的人去传话了,八姑娘那边奴婢也叫了几个婆子去看着!”
杨氏见沉香处理的还算妥当,心思一转,便道,“走,咱们回去给明姐儿取些上好的伤药来!”
怎么突然就不急了?沉香心里纳闷,却不敢多说什么。
杨氏放缓了脚步,余家的事早晚瞒不住,如今明姐儿抖出来也好,小八一气之下伤了明姐儿,便是自己堵死了老太太那边儿的路,余家这门亲事她不愿意也只有死路一条!一个庶女,退了亲还能有什么好去处?是小八自己赶着去巴结张余氏的,怪不得旁人!
等到杨氏取了伤药再到明姐儿住的烟雨楼,王氏与孟岚两个都已经围在明姐儿身前抹眼泪了,秦氏站在一旁面色凝重,杨氏叹了口气走到近前,“这是玉容膏,治伤有奇效的,大约……也不会留疤!”
孟岚闻言也顾不得别的,慌忙拿在手里打开了盖子就要往女儿的脸上涂抹,明姐儿的脸被转过来,杨氏这才看到她左边的脸颊自眼睛下处有一道长长的血痕,蜿蜒而下直到耳朵下处,那触目惊心的样子让杨氏禁不住“啊”了一声……
明姐儿看过来的眼睛带着满满的嫉恨,恶毒的像吐着信子的蛇,居然伤的这么重!杨氏腿上一软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幸好沉香及时扶住了。
老太太握住明姐儿的手,劝道,“明儿,别扭着性子了,快让丫鬟帮你把药擦上,耽搁不得啊!”本就暗黄苍老的人一下子又老了许多,孟家的丫头不少,可到底眼前这一个才是她的血脉,伤在别处还好,偏偏就伤在了脸上,她一个姑娘家,日后可怎么办啊!
含玥几个得了消息,前后脚进了烟雨楼,含琳一进屋恰好瞧见丫鬟端出去的染了血了白布就吓得躲到了含玥身后,含琦却是大大方方的迈着莲步凑近了明姐儿细看几眼,那一身鹅黄色娟纱金丝绣花长裙显得整个人光鲜夺目,明明早上去老太太那里请安穿的还不是这一件,说是来探病的,瞧着却是来看笑话的。
一时就有丫鬟来报说程大夫已经在门外了,这是老太太用惯了的人,孟岚抹了抹眼睛,忙把近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就用这玉容膏吧!”程大夫看了半晌又嘱咐道,“切记不能断了!”
孟岚不肯罢休,甚至不顾体面的拉扯着程大夫的衣袖问道,“老先生给句准话,这伤到底会不会留疤!”
明姐儿闻言也忙抬头看了过来,死死的盯住程大夫的眼睛。
程大夫犹豫半晌道,“金器所伤可大可小,且要再看几个月!”
王氏闻言,眼睛跟着黯淡下去,医者仁心,多少话都是往好了说,明姐儿这伤,只怕是……
送了大夫出门,王氏终于再也压不住脾气,让人扶着走了到外间儿,抖着手指着大门口道,“去把那个孽障给我叫过来!”
不多时便有婆子推搡着含璎进了屋,比起一脸血腥的明姐儿,含璎也好不到哪里去,两边脸上各有两个红印子,头发散乱,衣裳破了两道口子,手里还拿着那把染了血的喜鹊登梅赤金镶珠簪子!
“跪下!”孟岚看着含璎就气的咬牙,“有娘生没娘养的小贱人,是非不明,嫡庶不分,还敢动手伤人,今日有你好看!”
这话说的刻薄无礼,又满嘴的荤话,秦氏听了不禁皱着眉看了老太太一眼,偏老太太无心理会这些,只得轻咳了一声拿着帕子点了点鼻尖儿。
杨氏却是满不在意,甚至眼里还透着几许幸灾乐祸的意味。
含璎跪下磕了个头,目光呆滞的道,“孙女有错,请祖母责罚!”
孟岚犹自骂个不停,老太太却沉着脸,一时不好决断。
责罚,好一个责罚!可她要怎么责罚?她也想刮花了这孽障的脸,可身为长辈就不能这么做。到底是请家法还是送去家庵,她还犹豫着。
杨氏眉眼一转也明白了老太太点的心思,不禁微微得意起来,孟家接了余家的礼,就是应承了这门亲事,换句话说小八如今已经是余家的人了,老太太想要那这丫头给明姐儿出气也得掂量一二,小八死了是小,可她死了换谁嫁去余家?孟家可没有旁的庶女了!
“去请家法来!”老太太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开口。
杨氏心下一凛。
孟家的家法是一根三指宽的细长竹藤,看着不显,打在身上却也能让含璎这样娇生惯养的姑娘家去一层皮,她嫁来孟家这么久,这还是头一回见识,从前发落下人五十下的板子就能要人命,也不知经此一遭,小八还有没有命嫁去余家……
含璎闻言微微露出惊恐的表情,却很快咬了咬下唇忍住了没开口求饶。
含琳拉了拉含玥的衣袖,低声道,“我们出去吧……”
不等含玥开口,含琦道,“十妹妹怕什么又不是打在你身上,今日我们就在这里观刑,日后也给自己留个记性!”
含璎怨毒的看了过来,嘴角却扯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意,含玥看着不禁心底生寒,恍然之间又心头雪亮起来,倒是小看了她。
含玥拉着含琳的手与长辈告了罪就径直出去了,身后含璎的惨叫一声接着一声,听得人瘆得慌。
出了烟雨楼的院子,含琳才舒了口气,话也没留一句就跑开了。
萃寒左右看看,轻声在含玥耳边道,“姑娘,八姑娘怎么不大对劲儿……”
含玥眼睛微凉,看着远处将要落下去的日头,冷声道,“她是故意的!”
来的路上,事情原委已经传得有鼻子有眼,刚刚含璎嘴角的那一抹笑才让她冷然警醒过来,只怕这一切都是她早早算计好的,划伤明姐儿的脸并非失手,而是她故意的!
含璎就是要激怒老太太,让老太太重罚,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免于嫁到余家去,用老太太的一顿重罚换一辈子,可怜她想出这样的苦肉计,不只自己脱身出来,更让杨氏在余家张家面前丢了脸面,只是含璎不知道,余家就要大祸临头,便是没有这一遭,她这桩亲事也是不成的!
含璎浅蓝色的衣裳浸了血粘稠的贴在她单薄的身子上,连一件褂子也不给披就这么当着下人的面被拖拽着拉出了烟雨楼,贴身伺候她的丫鬟都被锁了起来,她身边连一个帮她的人都没有,她们所有人都带着一张恨不得撕碎她的冷笑看着她,这一刻她忽然想,或许就这样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听说八姑娘屋里的丫鬟都被老太太发卖了出去,大丫鬟桃香更是被打断了两条腿,如今只剩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伺候!”姚妈妈说起来也免不了一声喟叹,“都是好年华的孩子,却落到这个地步……”喃喃的也不知道在说谁。
含玥不置可否,从她拿起簪子刺向明姐儿的那一刻起或许就想到了今天,此事也说不上谁对谁错,怪只怪身居上位的不把下面的当人看。
萃暖剪了绣花绷子上的线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八姑娘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萃寒若有所思道,“最难的那几日都熬了过来,大约……会吧。”
“如今四姑娘病着,八姑娘禁足,明姑娘养伤,十姑娘被二太太接去了西院住着,一时间这园子里都冷清下来……”想起这园子从前花团锦簇的样子,饶是萃暖嘴上也多了几分惆怅。
含玥抬起头,“四姐……还不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