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里,皇帝刚朱批完今日的奏折,神色疲倦地靠在龙椅上小憩。刘福恭卑微俯身低语道:“陛下,三皇子妃求见,您见不见?”
皇帝缓缓睁开眼,那双炯炯有神的目光露出一丝诧异,接过刘福恭奉上的茶水呷了一口,眉梢一挑,慵懒地说道:“让她进来吧。”
刘福恭垂头应了声是,不多时就将月照引到大殿中,自己又站在皇帝身边伺候着。
月照低垂着眼睑,清音和缓,恭谨地福礼请安。皇帝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月照,语气带着三分威严七分亲和,让她免礼后不疾不徐地说道:“想必胤珏将朕的旨意告诉你了吧?”
月照抬眸望向皇帝,双膝一曲跪在大殿中央,花容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哀求道:“皇上的恩赐,臣媳感激不尽。只是家中父兄在外征战,唯有家母尚能照顾年迈苍老的祖母,家母一旦入京,祖母便无人可照顾,只怕家父也无法安心出战。”
皇帝眉头微不可察一皱,眼中明显隐着一丝怒气,这个丫头语气言辞听似感恩戴德,可实则是暗含威胁。不过,倒还算聪明,他这一招棋是有风险的,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和宁瑶谦是互相牵制的。
皇帝微微一笑,和缓了语气,笑说道:“朕会将宁老太君一道接入宫中。”
月照据理力争,已然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说:“祖母年迈多病,清州离唐都路途遥远,祖母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请皇上明察。”
皇帝慢悠悠地拨弄着茶蛊的茶盖,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面色徒然一沉,语气漫不经心,可如一把巨斧劈对着月照当头劈去,说,“君无戏言,皇媳这是要,抗旨?”
月照身子微微一颤,可已然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小脸微微煞白,抿了抿薄唇,而后不卑不亢地恭谨应道:“臣媳不敢,只是如实将实情禀告陛下。”
皇帝将手中的茶盏重掷在龙案上,吓得刘福恭慌忙跪倒在地。月照紧抿着薄唇,迫使自己的身子不要颤栗,低垂眼睑还是那不卑不亢的神情。
良久,皇帝声色俱厉地说道:“朕乏了。福恭,带她出去。”
刘福恭起身,利落地将月照带离乾清宫大殿,望了一眼月照那委屈又悲愤的花容,低声地劝慰道:“三皇子妃毕竟年纪还轻,在这皇宫里最不该违逆的便是陛下的意思。老奴说句冒犯您的话,您可千万别和老奴计较,命可都是自己的,此次陛下宽宥,下次未必如此,您该多当心。”
刘福恭在乾清宫宫门前停住脚步,躬身恭送。月照小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道:“多谢刘公公提醒,连累到您被迁怒甚感不安。”
刘福恭客气谦卑地笑说道:“三皇子妃言重,老奴不敢当,老奴便送到这里,您慢走。”
月照默然点头,只觉得脚步万分沉重,失魂落魄般地走在宫道上。父亲和哥哥是为了她才被迫再次卷入这万劫不复的泥潭的,而她明明知道有人在伤害亲人却无能为力,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简直是心如刀绞,恨不能替他们受过。
刘福恭回到乾清宫大殿,见皇帝已然恢复了素日平静冷漠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恭禀道:“皇上,三皇子妃走了。”
皇帝漠然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女人太聪明了可不是件好事。”刘福恭陪笑称是,却只听皇帝突然换了不容置疑的口气,问:“柳骨弓是不是有个女儿?”
刘福恭连声称是,恭禀道:“此女乃是柳骨弓嫡女,已过及笄之年,听闻此女貌美贤惠,性情温顺。”
皇帝慵懒地点了点头,一字一句说道:“倒适合给胤珏做个侧妃。”
给项胤珏纳侧妃的事,皇帝暂时还不想公布。他揉了揉眉目,重新拿起龙案上前几日国侯爷上官柏甫上奏的折子,精厉的眸色一沉,陷入深思中。
良久,他啪的一声合上摊开的折子,双目再次闪耀着炯炯之光,对刘福恭说道:“明日下了朝,让上官柏甫带此人来见朕。”
竖日,皇帝直到午时才下朝。刘福恭已然恭候在文武百官必经的汉白玉宫道上等候上官柏甫,见了国侯爷客气地陪笑道:“侯爷请留步,老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您。”
上官柏甫见到刘福恭并没有感到惊异,知道他大概是为了几日前上奏的密折而来的。果然,只听刘福恭说道:“皇上说了,请侯爷带人来吧。”
上官柏甫微微躬身,毕竟刘福恭是在宫中大半辈子的老总管了,又是皇帝身边最得重的奴才,除了皇帝,自然是人人都会对他礼遇三分的,便答谢了刘福恭告知后才离去。
又过了几日后,上官柏甫寻到了一个恰当的时机,将傅成岚带到了乾清宫大殿。
傅成岚悠然地坐在上官柏甫准备妥当的马车上,他的身侧坐着上官柏甫。为了打破尴尬的沉默,上官柏甫开口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可是见对方俊容清雅,神止自在坦然,自是觉得也没必要刻意,便安然地闭目养神,各行其是。
马车悠悠扬扬地驶入皇宫宫门,被督察的侍卫拦住。上官柏甫从腰间掏出皇帝御赐的马车可进出皇宫的牌令,这才使马车得以通行。
此刻,皇帝只着了一袭明黄常服龙袍,坐在龙椅上批着今日的奏折。刘福恭恭禀道:“皇上,国侯爷带着人过来了。”
皇帝面色凝重,放下手中朱笔的同时,神色已然是无波无澜的平静,淡然道:“带上官柏甫去外殿等候,只宣傅成岚进来。”
刘福恭领命而去,亲自伺候了国侯爷用茶,而后领着傅成岚进乾清宫大殿。
傅成岚进了大殿,刘福恭将殿门轻轻阖上。皇帝稳重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望向傅成岚,但见此人风度翩翩,眉宇磊落分明,鹰鼻薄唇,面色俊美却刚毅,一袭月白色衣袍仿若谪仙下凡,气度不凡。那眉间眼角的气韵却是似曾相识,瞬间想起好似是自己年轻时候。
项灏不禁为自己心中闪过的这个念头感到诧异,不觉先入为主地对这个年轻人有了几分好感。
傅成岚恭谨跪安,嗓音似朗月清风,“草民傅成岚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因上官柏甫在奏折中写明傅成岚是项璟的义子,皇帝不好过于亲和,漠然道:“平身,听说你想要见朕?”
傅成岚儒雅有礼,意态神闲道:“回禀陛下,草民有一要事恭禀,非得陛下御听不可。”
“哦?”
“宋原汉漠联兵侵犯我朝西疆不过声东击西之举,真正攻举在北疆,宁将军骁勇善战,守卫北疆重任非他莫属。当务之急,指派宁将军挥师北伐刻不容缓。”
项灏面色肃然凝重,强自镇定下来,狐疑地质问道:“你如何知晓?”
傅成岚不疾不徐,磊落坦荡地说道:“项璟生前乃是草民义子,这件事草民此前参与其中。”
项灏眼中流露出杀气,冷声道:“你出卖了自己的义父?”
傅成岚俊容一沉,语气略显促然,沉声说道:“草民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甚至由此差点铸成大错,危及家国安邦。草民除了挽回错误,还想从项璟手中取回草民应有的。”
项灏突然起身,直逼着傅成岚,一字一句透着寒气,说:“你区区一个庶民,哪来的底气充这口气?”
傅成岚直视着皇帝那炽热逼仄的目光,周身渐渐散发出凌云之气,郑重地回答道:“因为草民才是名副其实的皇太子。”
项灏愕然,双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阔步走到傅成岚面前,细细打量着他的眉间眼角。难怪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眼熟,项灏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内敛的那股霸气,倒真有帝王之气脉。
项灏极力克制住内心的震撼后恢复到冷静漠然之色,沉声问道:“你如何向朕证明?”
傅成岚俯首,嘴角溢出一丝无奈的浅笑,他的回答本是该心惊胆战,可落在他口中竟是冷静。只听他恭谨谦卑地应道:“这个事实确实存在,只是草民襁褓之中便被狸猫换太子,除了项璟深谙此事,涉及到此事的人大概一个都不剩了,不巧的是,连项璟也不在人世了。草民也不知如何向陛下证明。”
言罢,傅成岚肃然地站立在原地,俊容上是那种我已经把事实告诉你了,若因不被信而遭来杀身之祸也是认命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