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风堂”这个名字,整个长安城,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因为,在大风堂的背后,不仅有实力不俗的西域少林派,还有大名鼎鼎的华山派。
道门万千,自然首推武当;顺序以排,华山派若自认第三,那是没有任何道门门派,敢自称第二的。
如今的华山派,尽管无复三百年前那一统江湖之威,可其在整个武林之中的地位,仍处于屈指可数之列。
尤其在陕甘一带,一提起华山派,那是谁都得竖起大拇指。
原因很简单,实力。
——江湖之上,武林之中,本就是靠实力来说话的。
——试问天下之事,有哪一行,哪一业,不是靠实力来说话的?
华山派的实力,不仅体现在华山上那四百三十七名弟子之上,还体现在它的二堂一行。
三十年前,华山派仍分气、剑两宗。因围剿唐门之役,气宗高手几乎伤亡殆尽,气宗名存实亡。
为华山派的发展计,三生掌门提议,两宗重新合一;气宗群龙无首,只好同意。
三生道长乃是剑宗的高手,唐门之役后,又执掌着华山派,剑、气两宗合一,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修炼气宗绝学了。
气宗的绝学,乃是紫霞神功,当时的原气宗弟子,已然无人习得。三生无奈,只得亲上武当,请教于天水真人,经过年余的潜心修炼,终于习成回山。
于华山派行将凋零之际,短短三十年的时光,将仅有上百名弟子规模的华山派,发展成如今的规模,三生掌门功不可沒。
至于华山派的二堂一行,二堂,指的是万马堂和大风堂;一行,指的则是祥瑞行。
祥瑞行,乃是一家绸缎行,在长安,除祺源行外,便得数它最大。
万马堂,顾名思义,指的乃是一座马场。它不仅是西北最大的马场,也是大明四大马场之一。
“万马堂”这个名字,已有八十七年的历史,前五十七年,主人为唐门,后三十年,则易主为华山派。
如今的万马堂,乃是已故堂主孙轻途的长子孙道远所执掌。孙轻途乃三生掌门的师兄,本是华山剑宗十大高手之一,九年前为奚风烈所暗杀致死。孙道远的武功,乃孙轻途所传,据说造诣已不在其父之下。
万马堂名曰万马,其实,牧场中马的数目,远远不止一万,而有二十余万之多。单是每年所卖出的马,便有近两万之众。
前来买马的,不仅有豪门大户,商贾巨商,甚至连官府,每年都有数千匹的订单。
大风堂在长安,乃是长安的豪门大户夏家的祖业。大风堂的业务,主要分为两块,一块为镖行,另一块为钱庄。
如今的大风堂堂主,姓夏,名庆海,乃是三生掌门夏庆生的堂弟。
夏庆海乃西域少林百忍上人的得意弟子,精擅金刚鉄肘和碎金指绝技。自二十七岁艺成回长安执掌大风堂始,到如今,已有整整二十五年。
早年的他,精力旺盛,无论是大风镖行,还是大风钱庄的大小事务,总要亲自过问,亲自操办。终于在近两年,渐感精力衰退,有所不支,只好将镖行的业务,交由师侄孟楚风来打理。
他做事一贯的作风,都很小心,谨慎,稳妥,之所以肯将大风镖行交给孟楚风,是因为对这个人,他还算放心。
百忍上人曾评论过:孟楚风的金刚鉄肘功,已直追他之項背;而其碎金指的造诣,只会在他之上,决不在他之下的。
镖行的元老高镖头、蔡镖头,亦不止一次的称赞过:咱们这位孟贤侄呀,无论是脾气,还是办事作风,跟堂主您呀,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堂主呀,升任他为总镖头,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设若夏庆海有个儿子,即便对孟楚风再放心,亦是断不肯将大风镖行交给他的;无奈的是,他没有,他只有夏柔莺一个女儿。
一个女孩子,本就不适合走南闯北,何况,还得混迹于一帮粗俗的大男人之中,并且还要带领好他们。
夏柔莺的职责,乃是管理日常的账务,镖行的每一笔进、出账,都必须由她经手。
如此安排停当,夏庆海终于放了心,也终于真正的放手了大风镖行。
***
午后。
烈日当空,灼热的气流笼罩着三秦大地,炙烤着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街道上行人稀少,不少店铺干脆闭门打烊,躲在后院的阴凉处午歇。
“嘎吱嘎吱”的车轮声,撵碎了长街的宁谧,淡淡烟尘中,五辆马车款款驶来,车身上头的黄旗迎风招展,黄旗正中,绣着一个大大的“夏”字。
马车驶过长街,在一座巨大的
院落前停了下来,大院的兽环大门紧闭,门上方一块黑漆巨匾,上书“大风镖行”四个遒劲金字。
停在最前面的那辆马车之上,跳下一名满头大汗的黄衣汉子,大步走到门前,执着门环轻叩了几下门。
不一会儿,大门开启,一名伙计模样的年轻人快步迎出来,笑道:“哟,秦师傅!大热天的,您老辛苦啦!”又游目扫了一眼另几辆马车上的车夫,拱手笑道:“众位师傅辛苦啦!”
那秦姓镖师不理他,返身跃上车辕,轻叱道:“闪开点!”
五辆马车刚停至院中,“得得”蹄声中,十余名精神勃勃的镖师驰至大门前,纷纷下马。
一名青衣高大汉子率先牵马而入。紫膛脸,浓眉大眼,半敞着胸襟,露出汗渍满布的黝黑精壮胸肌,年纪约莫二十七八,看起来却挺老成。
“总镖头!”那伙计一边恭敬地打招呼,一边去牵马。
青衣汉子点点头,将缰绳递给他,然后自马鞍上取下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径往里屋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将胸襟上的扣子扣好,轻步进了左首的账房。
“孟师兄,辛苦啦!快请坐!”柔嫩的语声中,一名翠衫少女自桌旁站起身来,笑吟吟的打招呼。
轻施薄粉的脸,白嫩如烤瓷,如
白翡翠,隐隐透着柔光,乌黑的秀发,以黑发夹轻拢在脑后,无一根不柔顺,无一根不发亮,不高不矮的个头,不胖不瘦的体型,宛似一枝清晨中带露的芙蓉花。
“哪里?不辛苦!不辛苦!”孟楚风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十余日来的辛劳,早被这句话消到九霄云外。
“这一趟的酬金,一共是四百三十两。”孟楚风将包袱放在桌上。“师妹,请清点。”
“不用啦。”夏柔莺拿出帐薄,熟练地入了账。
“这趟差使,食宿共花了三十八两,还剩一十二两。”孟楚风自怀中摸出大小几块银子来,放在桌上。
“这么少?……太省啦!”夏柔莺并不瞧银子,只是盯着孟楚风的眼睛。“师兄,你一定又贴银子啦!……嗯,你们每日的酒钱,肯定都是你掏自己的腰包!”
孟楚风笑笑,轻声道:“也没多少钱。再说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留着钱干嘛?”
黄柔莺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师兄,你就不肯为自己的将来想想么?不攒点钱,如何娶嫂子?”
孟楚风低下头去,低声到:“粗人一个,谁瞧得上?”
黄柔莺咯咯笑道:“师兄,你也忒自谦啦!堂堂大风镖局总镖头,还愁找不到老婆?……你呀,是眼光太高啦!”
孟楚风神情有些复杂的暼了她一眼,侧过头去,心下道:“是呀!眼光的确是太高啦!……孟楚风呀孟楚风,今生今世,你就死了这条心罢!”
“拿着!”不知何时,夏柔莺已站起身来,拉起孟楚风的手,将他退回的那一十二两银子强塞到他手中。
“这……怎么成?”孟楚风推拒。“师妹,这不合规矩!我不要!”
夏柔莺嗔道:“拿着!不然,真生气啦!”
孟楚风望着眼前那双春葱般的玉手,喉头似哽住了一只木塞,蓦然忘情地抓住她的手,哽声道:“师妹,你……真好!”
“干什么?!……放手!”夏柔莺吃了一惊,胀红着脸死命抽手。
孟楚风回过神来,慌忙放手,垂首呐呐道:“我……师妹……我……”
“啪”“啪”声中,突然猛得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别……别打!”夏柔莺忙去拉他的手。
孟楚风愈发难堪,转身便走。
“等等!”夏柔莺娇呼。
孟楚风闻言止步,迟疑了半晌,慢慢转过身来。
夏柔莺走前两步,盯着他的眼睛,柔声道:“师兄,我……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很感激。可是,我心里……早就有意中人了。”
孟楚风涩声道:“我知道。是司马少侠。”
夏柔莺闻言,羞涩的垂下了头,几乎细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孟楚风见状,胸口一酸,眼前蓦然浮现出那张冷傲而俊秀的面容,紧接着,又浮现出那飞灵洒脱的白衣身影,立时自惭形秽,轻声道:“司马少侠乃人中龙凤,也只有那样的人,才配得上师妹你。”
夏柔莺的娇羞,连耳根也红了,眼角眉梢含情脉脉,谁都看得出来,只有对钟情万分的情郎,才会是这副情状。
孟楚风心头愈发酸楚,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师兄,你说,司马少侠为何那么久都不来看咱们呢?”夏柔莺忽然幽幽地问。
“这……嗯……是有好些年啦!”
“五年零七十二天。”夏柔莺的语气由失望转为幽怨。
孟楚风的心情由酸楚转为妒忌,轻喟道:“师妹倒记得真清楚。”
“我知道,是因为爹爹那年得罪了三伯,所以,他也不肯来啦!……唉!”
这一声“唉”,失望、惋惜、相思等诸般滋味交织;孟楚风毫不怀疑,若这一声叹息乃是为他而发,就是立时为她死了,自己也甘之若饴。
对于她说的师叔得罪了华山三生掌门之事,孟楚风是清楚的。
那是发生在五年之前的事了。当时,因万马堂发生了一场大瘟疫,死了将近三万匹健马,眼看着,辛苦经营了二十余年的万马堂,便有破产之厄了。三生掌门忧心如焚,携着孙道远及司马轩等四名弟子,亲来大风堂,请求夏庆海支援一万两银子。
夏庆海本就有些吝啬,单是每年孝敬华山派的那一千两银子,已然令他心疼;何况,这一次的行为,乃是相助
交情平平的孙道远,而且数目又这么大,自然不肯。三生掌门苦求再三,可夏庆海就是不为所动。
三生掌门愤恨交加,拂袖而去,临行时大骂:“老五!我是看透你啦!自今而后,我没有你这个弟弟!……哼,你也别得意得太早!谁还没有个三灾两难的呢?咱们走着瞧!”
自此以后,三生掌门再也没有来过大风堂,也再也没有荐过华山派弟子来大风堂做事。
“当年的那件事,是爹爹做得不对!”夏柔莺的话打断了孟楚风的回忆。“于情于理,爹爹都该相助的。爹爹呀,什么都好,就是将钱财看得太重了!师兄,你说是不是?”
孟楚风笑笑,不好搭腔。
“我都想好啦,等忙过了这段日子,就上华山去,代爹爹向三伯赔罪!……师兄,你也陪我去,好不好?”
孟楚风当然明白,她此行的目的,多少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便强笑道:“好……可就不知道有没有空。……到时再说罢。”
“也好。实在没空的话,我自己一个人去!”
“师妹,没什么事了的话,我先走了。”孟楚风拱了拱手。
“好。”夏柔莺面色一肃,正色道:“师兄,记得傍晚时再来一趟,爹爹说,今晚有一笔大生意要上门。”
孟楚风精神一振,欣然道:“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