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曾经我有一个叔叔叫哑叔,他在我叔当中排第三,别人都叫他哑子。实际上他并不哑,只是讲话带着有些严重的结巴,你如果跟他相处久了你还是完全可以听清他说什么的。但他从小未接受过教育,智窦未开,所以很多人都会把他当傻子看待,就把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哑子”。
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个任劳任怨的人。不过有时候他听到我奶奶跟家人商量什么事的时候,看他也会发一些牢骚或者提一些主见,但每次都会被我奶奶或者五叔狠起脸无情的会骂,说:“你知道什么东西“。他无言以对,也就只好支支吾吾灰溜溜的离开,然后就是慢吞吞不是很情愿的走到里面的房间换上跟他平时在家休息时穿的新旧不是很明显的衣服和裤子,开始准备到田里去干活。他家里10亩责任田的那些农活基本上每年都要靠他来完成。三叔他不抽烟不喝酒,平时也没有收入,唯一的外快就是有时候帮人家去隔壁村庄赶猪公过来给母猪配种,一般没有现金,就是几斤米。
因为我当时年纪还小,不懂事,实际我对我三叔的了解不是很多,只记得几件事:记得有一次去隔壁“南坑”自然村看到我叔叔在路边坐在一张凳子上“哒田”(就是利用凳子下的一个大齿轮把田压烂),我看到他坐在那张“哒田”的凳子上竟然睡着了,任由他家的那条在村里数一数二凶猛的老公牛在他家那块田里有规律的不停的旋转,那条老公牛一点也不会走错路线和方向,等他醒来已经哒了不少,可见他和他家的牛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而且他们还是有深厚感情的;还有一次就是有一天晚上,我奶奶家里来了一个村里的大红媒人,说是想帮我三叔介绍一个老婆,听那媒人说,那个女人好像也不是很健全,我三叔听到介绍后欢呼雀跃脸上展现出了难以形容的喜悦,当一谈到礼金,我就从我奶奶的脸上看到的是写满了困难和无奈;最后记得有一次就是在我家门口突然停了一辆满载大圆木头的车子,停在我家门口,木头的上面用被子包裹着一个人,听说是被我三叔用锄头打伤,而且伤势严重,村里一片哗然!家里乱成一气,不知是我妈或我婶在慌乱中就赶快从家里拿来了那棵珍藏已久的高丽参塞在那个伤员的嘴里,紧接着就是汽车充忙开走没有了下文。傍晚,看到我三叔回来是一身湿透,衣服多处扯烂,狼狈不堪。虽然没有看到我三叔有明显的伤痕,但我相信他这次应该也受伤不轻。以后这件事也没听说追究什么,一个是大家认为他是哑巴傻子不予追究,还有就是当年我爸爸在村里当干部有关。但在我脑海里我始终都还是认为我的三叔是被人欺负的,我的三叔虽然是傻但并不是神经病,总是那些伐木工人侵犯了他的农田利益被我三叔责骂或者是那些人仗着人多势众看到他傻故意调戏作弄他。
我的三叔每天早晨吃完早餐去开工前都会到村里的中心点大桥头去坐一下,听人家聊天。村里活泼的那几位在人群寂静的片刻有时候也会偶尔跟他开一些玩笑,故意逗他,他总是支支吾吾答不出一些所以然来,然后就是大家的哄堂大笑。虽然我三叔满脸的委屈和尴尬但他还是非常的享受着每一天的这种短暂的悠闲时光。记得有一天早上,我三叔又从大桥头聊天回来,提着他的库管(招牌动作,跟以前的人绑裤袋平时都是靠提库管拉小便有关)来到家里四合院的石头坪上,他就带着很口吃的声音跟我妈说:“啊嫂,要带我去看哦!”我妈妈听了是非常的无奈。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妈妈帮村里养路一个月工资才十二元,除了一个家庭的开支,一家的积蓄可能都没有五十元,再说不是到万不得已在那个年代又有谁会去看医生呢?总是认为熬一下就会挺过去。
我三叔的病痛实际已经有好几天了,但他状态还可以,只是肚子上某个部位的疼痛。我三叔有时也会向我的奶奶倾诉,我的奶奶失去我爷爷年老更是无能为力。但是她每天烧香纸的钱还是有的,自从师出“华盛婆”(村里的半神仙)以后,省吃俭用每天清晨总是手拿点燃的一把信香在她厨房门口对着东方念念有词,我奶奶的赤忱之心并没有为她家里带来好运,三叔的病情也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到了有一个晚上,我三叔的病已经非常的严重了,他晚上总是不停的哀鸣,从县城氨厂回来的四叔晚上一个人在三叔楼上都不敢睡觉了,还要叫我陪他。我是一个晚上都是在听着我的三叔哀鸣,他的哀声深深的折磨着我的内心,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时不时会听到睡在三叔外间的奶奶在安慰着我的三叔说:“没事,可怜的儿子,我问了菩萨,它答应我说你明天就会好的”。
第二天的早上起来,我已经没有再听到三叔的声音,隐隐约约我已经感到我的三叔已经奄奄一息了,吃完早饭背着书包的我就去上学了。当时我还在读三年级,中午放学回来,还没到家在半路上就听别人说我的三叔死了。匆匆忙忙回到家,来到家里四合院的石坪上,看到家里祖房的大厅里一个倒盖的打谷斗面上躺着一个人,用一床打满补丁的棉被盖住,露出两只脚朝向我们,满脸哀愁的我想:这就是我不到三十岁的三叔了。在我满脸忧伤时,这时,我又看到我的奶奶在我边上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可能在怨苍天没有为她家带来一点的好运,没有实现菩萨当初向我奶奶许下的诺言;我的奶奶总是用他的额头使劲的去撞击坪上那一个个凸起的石头,每撞一次就眼看着起一个疙瘩,连续的撞着,撞的是伤痕累累,看着她的额头一个个鸡蛋大似得疙瘩包鼓起来,触目惊心;奶奶哭天喊地,嘴里自言自语不停的说着:“为何她自己不早死啊!来换回这个可怜儿子年轻的生命”。听了,天地无不为之动容,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还是接二连三:前两年是我的爷爷和二叔的相继过早死去。
我的四叔本来那天准备回氨厂上班,还没走一里地就听说三叔死了,赶快就回转头。人死了,奶奶家什么都没有,三叔又是中年死亡不好声张,什么都没请人做,翻箱倒柜找出一百几十块钱,再东拼西凑湊了一点去我隔壁“南坑”自然村的亲家家里买了一口棺材。到了傍晚,请来了两个入殓师傅帮忙加上我大哥和四叔匆匆忙忙把棺材抬上板车,四个人趁着黄昏拉着板车往村尾转弯的方向疾驰而去。看着他们的身影,陡然发现,我的身边又少了一个亲人。